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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39章

那是学校组织的一次野营,他们需要到青山住两天一宿,培养自力更生能力。车子停在山底停下每个人背着行李按照班级顺序陆陆续续往上爬。时璐周围总是有许多男生借机搭讪,大抵敷衍几句后就觉得不厌烦,后来索性躲在队伍最后面。而渐渐地她一个人竟被落在后面,令人绝望的是她因山路崎岖潮湿,不小心脚踝扭伤了。天色慢慢暗了下去,时璐艰难的顺着山坡往上走,冷汗覆湿了她的发,脚上的灼痛感也愈加明显。她一个人在空旷的山野中孤立无援,电话没有信号,连求救的可能都没有。

最后她是在太累了,就寻了一个大树坐下,她靠在粗壮的树干上,随着时间流走,内心焦灼和恐惧的越来越大。在她几近崩溃时,忽然传来一声极为响亮的男生:“时璐?”时璐不掩饰欣喜站起身,脆声应道:“我在这。”

沈霍寅循着声音很快就发现她了。见到他那一刻,她忍不住扑进他怀里。沈霍寅清淡眉眼透出一丝尴尬,他双手不知手措,连身子都是僵僵的,察觉到胸口小小的湿热,他笨拙的轻拍着她的背。等她情绪平复下来,他才发现她的脚已经肿得太过厉害,整片皮肤都是红红的一大片。他轻轻俯下身,说:“我背你回去。”

时璐稍显踌躇,咬咬牙轻轻攀上他瘦削的背。

沈霍寅直起身子往集合点走,趴在他背上时璐,青涩艳丽的双颊酡红,心不在焉的想,男生的背总是比女生的宽多了,他平日看起来很瘦,但身体却有很强大的力量和韧性。

那一晚,天空稀疏的月影洒在他如墨的黑发上,她看见她的长发擦过他耳侧,于是怦然心动。

发现自己心事后时璐并没有立即去表白,却会时不时关注他的事,因为那件事,他们熟络了许多,偶尔她会去找他借书、吃饭,他从来没有拒绝。那天他背她会去的一幕至今还让人津津乐道,后来又看见他们在一起吃饭,于是许多人已经认定他们是一对,只是当事人对这些传言从未做过任何回应。偶尔也会有人似有意无意的问起时璐,而她只是莫测的淡淡一笑,没有解释,反而使人更加确信和暧昧,对于时璐来说,这或许可以称得上计策让喜欢沈霍寅的人知难而退。

她一直自信他也会喜欢上她,因本身的矜傲,她永远不会先开口,但久而久之,沈霍寅一直与她保持适度的距离,若真要有个准确的定位,应该算是伯父母家的妹妹。他礼貌稳妥的照顾,只因责任。

他高三毕业那天,时璐约他出来,心跳略略加速,她鼓起勇气看着他,说:“明年我也会努力考到你所在学校。”这样的话她自认为足够坦白。沈霍寅极轻的皱了下眉,树影悠悠擦过他棱角分明的俊脸,他移开目光后自若的微笑,平淡说:“噢,那加油。”

时璐终于挫败于他的水滴不露,他那么聪明,一切都了然清透于心,却都没有给出一点回应,她的倔脾气顿时涌了上来,想要去X大的心情也越来越浓。

他离开一年的时间,他们很少联系,屈指可数的几次电话也是她打的,虽然心底难过但知道他上大学并未交女朋友,于是顿感安心,深吸一口气后又重新执起笔做题。

一年后她如愿以偿进入了X大外语系。再次见到她,他没有一点意外或惊喜,那如雾气重重的咖啡色的眸子如往平波无澜。

她还记得夏子夜迟到那次,纤细身影缩在门外,只探着小小的头,带着白色帽子毛茸茸得可爱,而她身边的男子抬起头,嘴角舒浅,眸中有一簇闪光很快的消逝,让人疑心是自己错觉。同样第二次在饭店偶遇她时,他也停下了脚步,虽只有一瞬,也足以泄露情绪那时她怎么想呢,分明是恶意的上前打招呼,连最后突然亲密挽着他手臂离开也是一种宣示。

后来时璐努力以客观的眼光看待他心仪的女子,平心而论,的确很漂亮。然而真正吸引人视线的却是她恬静淡漠的性格以及温暖的一双清眸,让人无端想起那次逼沈霍寅去买KFC,一向不吃甜食的他点的那份红豆蛋挞,小小的,足以慰烫人心最柔软的地方。她在平安夜那天刻意的为难,也在那双狡黠流转的清丽眸光中一一化解,让人无法讨厌起来。

知道他们在一起后,那满腔的勇气以及等待的决心终于一点一点的耗尽,她倚在门边,静静听他用以前所未有的宠溺语气和那个女孩通电话,最后忍无可忍将多年心事全部告知,而得到的也只是一句令人彻骨寒冷的拒绝。

后来沈家发生的一系列变故几乎是猝不及防,她亲眼看着他们如何一点一点分离的,他刚出国的那次,她分明有了希望,于是毅然追随。只是后面的事已经不再他们预料之内。匆匆回国面对那些不堪的事实,她一一陪他度过,任由自己把他对她的感激当成继续的勇气,然而再多的热情也抵补不过知道他决意找那女子后的失望。他说:“我还欠她一个迟到了三年的承诺。”她在他坚毅情深的眸光中渐渐死心。

世间纷繁,她遇见了一心仰望的人,却奈何不了时间的消磨。

十多年的时光匆匆打马而过终究,空自蹉跎。

在李知安的认知里,子夜一直都在他身边,那些翩然缤纷的童年似阳光下的露珠,折射分离成一个个碎影他们会在院中歪脖子树下唱歌,会跑到不远处浅水岸边下水抓鱼,晚上会躺在柔软蓬松野草上看天空星辰。于是当她一个人踏着火车远去北方时,他常常不能习惯,那些如潮水起伏难定的回忆让他时不时产生幻觉,耳畔总出现清婉呢软的女音不断喊着:“知安哥,今天带我出去玩,好不好?”那微微上扬调皮的语调与撒娇让他甘愿付出一生的宠溺。

从小他们一同长大,年长的他油然而生厚重的责任感,习惯的将她护在自己的身后,而这样的情谊却终结在一日的黄昏里。

他们下午四点就放学,子夜匆忙的收拾好书包,拉起在校门口等她的李知安迅速的跑回家,他们都在惦念着电视上播放的动画片,几乎欲罢不能的每天准时守在电视前面观看。

嬉笑打闹的开了门,笑容却在一瞬间僵住。屋内的两人似乎也未料到他们会那么早回来,相拥的两个人仓促慌乱的分离开,李知安清晰看见一向儒雅平和的父亲脸上竟有着尴尬的红晕。他侧头看身后的女孩那双清眸溢着难以置信以及苍白失色的唇瓣,如同被泼染的水墨画,瞬间狼籍不堪。

后来他才知道她早就明白自己父母间的明汹暗涌,却竭力弥补中间的伤痕和维持家的完整,但真看见母亲与其他男人在一起,子夜突然绝望了。她一直希翼的梦想在她眼前残忍的破灭。小孩的心性单纯,她向来黑白界限分得清透,在她眼里,母亲的感情不够忠贞,背叛了整个家,于是心底愈发难以原谅。那种怨恨在心底如狂草般肆意成长,最后却蜕变成彻彻底底的漠视,她不再去李知安家里,潜意识认为从小疼爱她的李叔叔也是罪魁祸首,只是她的恨很无力,过去的回忆太过美好与如今的现实冲击,他们对她一如既往的好,就像母亲说的,“我们只是分开却依然爱你。”她无法明确告诉自己谁对谁错,仿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和无奈,而唯一的救赎和决定权就在她手上。

子夜心底的矛盾挣扎极少表现在脸上,若说变化,也仅仅是又沉默了些,这些在许淑芳眼底是正常的,他们只希望她能慢慢解开心结。因为内心的愧疚,所以当子夜报名参加冬令营,他们也不置一词,近乎无限的纵容。只有李知安感到不安,他隐隐觉得她在策划一场逃离,想要彻彻底底的离开这里。

这样忐忑的心情在她从哈尔滨回来后才稍微平复了些,她眉宇的忧愁也散去了许多。最后许淑芳他们离婚,又再次结婚,一切显得理所当然,子夜从未发表过任何意见,唯独让母亲把最初住的那套房子留下。这样的结局当真是皆大欢喜,每个人似乎都得到自己想要的生活。只是子夜两年后报考了北方大学才瞬间爆发她不动声色的计划,让别人连挽留的机会都没有。

他送子夜上火车时,她清丽容颜终于露出了一丝浅笑,似蔚蓝天空云端盘旋展翅的鹰,终于挣脱令人窒息的枷锁,李知安在站台看着火车驶向他不可预料的未来,略惆怅垂眸。后来当他第一次见到沈霍寅的时总是想,如果当初他能勇敢点,早点告诉她自己的情愫,结局会不会变得不一样。但心底又隐隐了然,他们彼此相行的轨迹早已从那日下午就被狠狠斩断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最后的结局,所以迟迟没有勇气向她迈进一步。

上了大学后,子夜和他的联系更少了,通常都是他主动打电话联系,而她也总是回避,偶尔不得不接时也是一副冷淡的模样,寥寥的“恩”“啊”“知道了。”最后导致话题难以继续,相对无言。

她对他有一种仇恨心理,这让李知安无力又委屈。那次下定决心去X大去看她,面对她晚归的恼怒,他终于将多年放在心底的不甘告诉她。而她只是眉目淡薄的说:“我不过是想要属于我自己的生活。”她所希望的不过是离开老家那边纷杂的亲戚关系,于是无言以对。

他知道子夜没有安全感,孤独,渴望孤独,所以说服自己放任她在外面,他想,她总会有一天会感到疲惫,那时候她就会回到这个家来。然而在她大三的那年夏天却突然打电话说她要出国,他只当她在任性,从未深想过其他,直到见到沈霍寅他和子夜的父母一同站在门外,看见他们相互拥抱,从小熟悉的清丽容颜在那个陌生男子面前似打开了心扉,泣不成声。

后来他随她进入了厨房,她明确告诉自己恋爱了。心脏有一瞬间的刺痛,却仍微笑的祝福她他只怪自己的怯懦。

而后的两年他们断了联系每个人都希望爱的对方能够幸福,但更希望这种幸福是自己带给她的。他可以故作洒脱说着违心的话,却无法做到在听见他们甜蜜时若无其事。

母亲看见他消沉的样子很是担心,总张罗着给他介绍女孩子。从最初的极力反对到最后的漠然放之,这几年他的变化不仅为此,仿佛对世事的妥协。所以即使后来知道那个男子早就离开时,他也没有再去打扰她。她的生活还未出现更多精彩的人,却永远不会是他。

随着年龄的增长,心境也变得愈发平和。倪静是街边手工刺绣的一个女孩,他曾去店里买过东西,总能看见她低眉专注的模样,偶尔抬起姣好的脸颊,笑容纯粹温暖,如记忆中的女子一样,只是她比子夜更安静些。母亲介绍他们彼此认识,这一次他没有反对。她单独面对他时总会脸红,手足无措。

他结婚前,子夜回来了。那天晚上的谈话带给他最大的满足是她曾了解自己的心意。这样就足够了,他在心底轻轻对自己说。于是用了最后一晚去告别至始至终的暗恋。

婚后的日子很平静,倪静温柔贤惠,他们从未吵过架,人人都说他生活美满,但那种若有若无的疏离却横亘在彼此中间。

一年后倪静怀孕了,他小心翼翼的抚着她的肚子,那种心悸上的颤动让他几乎难以自抑,那个小小的生命,他会用自己的所有去疼爱。在沙发上温柔的俯视他的女子,侧脸娴静安和,他抬头看她,突然想,也许他不能爱上这个女子,但最起码会善待她一生。

后来的几十年里他的生活只剩下自己的妻子和女儿。

回想最初的爱恋,那些童年的记忆隽永绵长的定格在一幅画面上小时候的子夜穿着白色绣花裙子,裙摆有镂空的花纹,一走一动如起伏的浪花般飘逸。她在山野的果园里看着果实和艳丽的花朵,漫步于一簇簇绽放的雏菊中,笑靥如花。

那是,他最初的心动。

而今,不再感到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