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浪漫青春废墟下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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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33章

一直默默不言的李逍,突然开口说:“现在放我们飞么?什么才是自由?两种处境的人都会羡慕对方的生活,但都不知道,各有各的束缚和无奈。人们,都看不到。”

这话让我们所有人都感到莫名其妙。

李逍说完这句话后慢慢站起身,说:“失陪一下,我去趟洗手间。”然后就走出了包间。

继续闲聊十几分钟,也不见李逍回来。老杜说,该不是掉茅坑了吧?良子吃一口菜说,甭管他,李逍就这样。而我总觉得这有些蹊跷,于是说:“我去看看。”

我把包间的门带上那一刻,才发觉原来我们的小包间已算安静的了。大厅里人声鼎沸,几个人一桌的火锅热气腾腾,所有的人都激情高昂举起酒杯,一扬脖子便整杯下肚。我估计很多酒后滋事就要从这里开始,因为饭桌往往是犯罪的泉源。

迅速穿过这一片聒噪,我便很快发现了李逍,他木着脸坐在几个吃饭的男男女女当中。而同他并坐的那个人却正是邱武!这实在让我吃惊不小。

李逍显然是看到我了,正要起身却被邱武拉住说:“哎呀,是你啊,咱们可真是那个冤家路窄哈,哪都能遇到你!你说你怎么就像是阴魂不散呢?不过不好意思啊!我们这儿满了,你还是去别桌蹲着吧,看有没有人同情地扔你根骨头什么的。”

邱武说这些的时候,两颗金属片在嘴里闪光,飞扬跋扈得像是要蹦出来。我看到李逍坐在他们当中,一时不明情况,便强压住了心中的怒火,狠狠地瞪着邱武。李逍这时走了过来说:“王昊不关你的事,你先进去吧,我待会儿就来。”我有些生气地说:“你怎么和他们坐一块儿?”李逍淡淡地说:“无所谓,他们让我坐会儿就坐会儿吧。”

听李逍这么一说,心中的怒火一下子就蹿到了嗓门儿上,邱武这不明摆着是羞辱李逍么?可我不明白李逍为什么却任人宰割,甚至还心安理得。我瞪着邱武眼睛就要喷火,拳头在下面咕咕作响。

邱武继续挑衅地说:“哟,生气啦?咬人啊?有本事你让这位李主席把米娟给搞去啊?有本事你过来打……”

还不等邱武说完,我一个箭步冲上去照着那两片金属就是一拳,邱武来不及反应就应声倒地。他手中的杯子“啪”地一声在地上碎了,金属片终于也从嘴里蹦了出来,“叮叮”地在地上跳跃。

随着这玻璃杯破碎的声音,顿时四周一片寂静,众多目光纷纷投向这一边。

邱武倒在地上用手一摸嘴巴,俩假牙飞了。顿时疼得大叫:“****!”自己试着站了两次终于站起来。

他周围的几个男的见他倒地,便一窝蜂向我涌来,旁边的女生,吓得大声地尖叫,顷刻间场面一片混乱。

混乱中,我看到无数拳头向我砸来,而李逍却站在一旁痛苦地笑,对此不为所动。我歇斯底里地吼道:“李逍,你他妈倒是还手呀!”然后声音就被所有的拳头掩盖。我想,这一次又落在邱武他们手里了。

就在邱武提着凳子踉跄地向我走来让我感到绝望的时候,忽觉身后多了几个熟悉的声音。良子和老杜已经冲了过来。还不等邱武举凳向我砸来,良子飞身一脚再次将他踹翻在地。我突然记起几个月前同是良子的那一脚,那时他还将腿滞留在半空就没了后劲,脚理所当然地抽了筋。现在良子却是生龙活虎,这一脚足足让邱武在地上滚了两番。邱武抬头一看良子,脸上掠过一丝恐慌,刚想退着起身,良子跳过去便又是一脚。

随后,人高马大的张宁也冲将过来为我解围,局势一下子逆转。老杜和张宁能以一敌三,很快围在我身边的人全都被打散,我起身寻找李逍,他在更远的角落望着这儿傻笑。

良子满身地怒火像是碰到了点燃的机关,一下子坐在满身污秽的邱武身上,重重的一记右勾拳砸在邱武的脸上愤怒地吼道:“睁大你狗眼瞧瞧!瞧瞧老子是谁?你继续嚣张啊!啊?”说着“呯”的一声又下一拳。

这完全是克隆!几个月前,那个长毛就是这样地骑在我和良子身上一拳一拳发了狠地砸,现今,良子是要如数地偿还。邱武显然已是招架不住,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别、别。”

良子一听,火气更盛,骂道:“别你*****,求饶了?你他妈软蛋!当初老子向你求过饶没?说呀!”话一落,便是一耳光。

旁边邱武的同伙想去救躺在良子身下的邱武,马上被张宁和老杜阻拦了,随着又是一番打斗。我一直担心李逍,混乱中却再没看到他的人影。

这时,只听良子“哎哟”一声,便捂着头从邱武身上滚下了地,而邱武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啤酒瓶。良子一叫,我们都不约而同朝他看去,鲜血顿时从他的指缝往下滴落。

老杜见状,猛推开身边的人,顺势操起桌上一个空瓶慢慢走到邱武跟前,然后一鼓劲单手将邱武从地上提了起来,所有人见状,再也不敢轻举妄动。邱武吓得直哆嗦,口中仍然说:“别……别……别。”老杜却目光犀利地盯着他说:“出来混的,就没见过你这种人!”说罢,一空瓶就砸在了邱武头上。然后老杜一松手,邱武就像烂泥一样瘫在了地上。

从老杜将邱武提起来那一刻开始,整个大厅就显得出奇的安静,大家都像是明白即将要发生的那幕一样,没敢吱声。当邱武倒地的那一刹那,他旁边的一个女生终于决堤,一声尖叫打破了宁静:“啊!杀人啦!出人命啦!”

伴随着这一声尖叫,所有人才回过了神,然后一阵慌乱全跑没了人影。慌乱中,老杜拉起良子向我们喊道,快跑!随即一个箭步冲出了店。

我一路频频回头想找到李逍,但却连半个人影也没见着。李逍的反常是我更为担心的事。逃跑中,我感到后面有人追来,然后声音比他脚步更快的传了过来:“杀了人的,别想跑!”

张宁顿时加快了步伐说:“跑!”然后我们就立即加速。

后面的声音再次传来:“弄出人命的,别跑!老子认识你。妈的,你们他妈还没结账就想跑……”

然后声音越来越弱,我们在街角一个转身,就彻底听不见了。

跑过几条街,我们都有些喘不过气了。良子头上的血已经凝结,他似乎一点儿也不在意自己的伤势,停下来喘着粗气问老杜,“我们真、真把他打死了?”老杜掏出烟发给我们,然后自己点燃一支冷静地说:“没,死不了,只是昏过去了。”

张宁缓过神来问:“李逍呢?”

我说:“我也不知道,他特反常今天,我们打起来他就不见了。”

良子像是有些不快地说:“该不是临阵脱逃吧!”

我说:“不是这么简单。”

几个人喘完粗气,逐渐恢复镇定。我对他们几个说:“今天真是对不起,我也没想到。”

张宁笑笑说:“那个,吃人家白食总是要付出些代价的。”

良子也说:“今个值了,至少报了仇。”

当然我明白,这都是宽慰我的话。我觉得自己真正对不起的人其实是老杜。于是我转身对老杜道歉,老杜把烟头一掐弹出老远说:“没,你想多了。只是说,我得先走了,我是有前科的。”

我恍然大悟,忙说:“对……对。”于是拦了一辆出租车,要送他去车站。老杜钻进车,我们也跟着往里钻,他忙说:“不用了,我自个儿回去就是了,你们报了仇,良子也挂了彩,先带他去包扎吧,咱们以后见。”说完,拉上车门便起步走了。

剩下我们三个愣在原地,这感觉总有些怪怪的。良子说老杜好像有些不快。我和张宁想了想,觉得良子说的满是那么回事儿。我估计老杜认为的这是一场我和良子他们策划好了的阴谋,让他来吃饭是假,报仇是真,他刚从里面出来,我们就合伙再次把他往火坑里推。

这么一想,虽然违背事实的真相,却又最合情理。如果说老杜也真是这样想的话,我无疑就是那个最为奸诈和狡猾的人了,老杜没当场和我翻脸也是给足了我他最后一次的面子。我想起那句“出来混,就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像是指桑骂槐,分明是说给我听的,不免脸上一阵躁红。

后来事实证明,我当时猜测的确了八九不离十。以后的日子,我给老杜打过几次电话,他都说不上两句就挂了。或许,我在他心中被第二次定了性,人不能老拿回忆说事儿,回忆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事实上,回忆往往是失去,而十八岁的这一天,我失去的却又不仅仅是回忆。

老杜走后,我们仨都有些莫名的失落。

良子说:“对不起,昊哥。我刚才说了气话,我知道李逍不是那样的人,咱还是去找他吧。”

我说:“不急,你的伤要紧。我了解李逍,想必他现在已经回了学校。”

良子摸了摸头上的伤口说:“没什么大碍,我心里痛快,那王八糕子。”

最后我和张宁还是让良子去药店做了简单的包扎。等他出来后,左边耳朵上面就多了一块白底红图案,良子说这是那个对他进行包扎的姑娘的意思。姑娘认为耳朵上方一块白看上去不吉利,那是悼念死者的,所以就贴了一张蜡笔小新头戴红胸罩的图案。这比起两年后那个头戴大红花的“超男”评委来说,良子的头饰那是要比她提前新颖多了。

当一切弄得妥当,良子和张宁也决定要走。我把他们送到车站,总觉得有些事儿尚未做完,有些话尚没出口。我还在思忖,他俩就已经上了车,我还来不及挥手,那车一喷黑烟,射了。

很久很久以后,每当我回忆起这一幕,心里就无比的懊恼和后悔。我应该让他们不急着走,陪我去找李逍。因为自那以后,良子和张宁就再没见过李逍了,而李逍在他俩眼中最后的身影也永远定格在了那个小包间——他去洗手间时转身将门带上那一刻。

找到李逍时,他坐在数学楼的楼顶上自言自语。我站在楼梯口看他,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说:“王昊,他们一定恨透我了吧,肯定说我临阵脱逃——你看到对面那幢危楼没,还没建成就说要垮了,我如果从顶楼下去肯定还能说出一段很长的话,我就说——青春是完事后不擦屁股的勾当!”

李逍说这些话,分明是感觉到我了。我走过去同他并坐,没有说话。接着他有些情绪激动地对我说:“知道吗?我也不想!今天上午我很早就去校门口等你们,却忘了把书给放下,所以我又回教室了。你知道的,我总是从米娟的教室旁经过,当我经过时便习惯性朝里面看看,我听到里面有声音,但窗户却拉得严严实实,有两个声音,一男一女,我听得出来。今天放假,怎么会有人在教室里还把门什么的都给关了?我就从门上一个很小的缝隙看进去,你猜我看到什么了?你猜我看到什么了!做爱呀,******邱武和米娟在做爱呀!两狗男女一丝不挂,那个邱武,邱武像狗一样在后面摆动。啊,米娟那表情,那表情享受极了!哈哈!简直享受极了!******婊子,婊子,婊……子。”

李逍说到这情绪激动得已经大口吸气了,脸涨得通红,他望着对面那幢危楼,强烈抑制自己抽泣,然后断断续续接着从他口里颤抖地挤出“婊子”两个字。

而我,一直都没敢说话。

整个下午余下的时间,李逍就没再说过话,他最后重复唠叨的那两个字,却一直在我耳边回旋,像是真有两个妓女在我身边一左一右地对骂。我一直在想这究竟是不是我的错,所谓时间抚平一切伤痕在被意淫地扣上绿帽子的李逍身上会不会就失效了?如果失效,我就真是罪人了。

而这一天只因为一件事,我就已经两次里外不是人了。

黄昏的时候,我扔掉手中最后一截烟屁股说:“走,去政教处,争取宽大处理。”然后拉着李逍起身。我一抬头,夕阳就从对面的危楼顶上慢慢沉了下去,投下一地斑驳的残影。阴影中,李逍对着它的实体长长叹了一口气。

在政教处,秃了顶的主任一脸严肃,像戒律院里的执法长老。毕竟是犯了错,我整个人都诚惶诚恐,自己先紧张起来说:“我们是来自首的,希望我们能、能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主任眉头一皱作思考状,像是整理这句话的逻辑。片刻后说:“我不能接受你们的自首。”

我吃惊地说:“为什么?”

主任说:“你俩已经在我们的掌控之中,不叫自首。只有逮不到的才能叫自首。”

我再吃一惊说:“为什么?”

主任说:“我们逮你们花了心血,你们一自首我们就白费心血。”

我俩顿时语塞。

主任接着说:“你们这是走投无路,只能叫投降。你投降就说明你们抵抗过,抵抗就是不思悔改,所以你们是抗拒,要从严。回去吧。”

我和李逍经过这个逻辑的推理,头脑一下子一片空白,木讷地退到门外。李逍说:“学校一直在找机会,现在机会来了,他们不会轻易放过的。”我仍没回过神来,自顾自地说:“他这推论挺在理的。”

这次自首,我总共说了三句话,并且其中两个“为什么”。可是就这么三句话,我和李逍就被裁定是拒绝逮捕,性质瞬间扭转恶化,我在门口回过神来想,就这样就完了吧,应该是。而旁边的李逍却表现得一脸的麻木和无所谓,像是早已洞悉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