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浪漫青春我送你的年华还留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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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35章

“走了。”少年阴郁地垂下头,仿佛再多说一个字也会累。他将手中捏得紧紧地一封信递给了我。浅蓝色的信封上,写着五个清秀的字迹——顾小离,亲启。

顾小离:小离,在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大概已踏上了跨洋飞机。以前妈妈花了好长时间都无法说服我出国留学,讽刺的是现在我却主动答应了。而且,也应该不会再回来了吧。想了很久,觉得这种沉重的离别还是不要当面好了。况且,爸妈估计也不会让你再靠近我了吧。对不起,这些天里,真难为你了。

对于我的不辞而别,请你千万别怪我,因为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了。你们对我越好,只让我越觉得自己该死。其实我很想说这样不值得,无论你、还是茄子,都不值得为我做到这一步。但我开不了口,大概内心还是自私地希望你们能在意我吧。看吧,你们曾经所喜欢的女孩其实一点也不好,差劲极了。

小离,很感谢这些天里你为我承受的一切,而这些话我一定无法当面说出来。不然我肯定又会像以前那个没用的苏冉沫一样,哭得唏哩哗啦的。也不知为什么,我总是特别爱在你面前哭鼻子。可是我真的不想这样了,你一定会笑我好没用的。

还记得赵倩骗我们去KTV的那次么?道哥欺负我时你跑来帮我。后来我本能地就躲在了你的背后。那时我自己都觉得好奇怪,明明我爱的是枷辰,却为何选择了你呢?也是后来我才意识到,大概你总像个大哥哥一样让我安心吧。不管是你安慰我时,逗我开心时,还是给我做意大利面时,我都能感觉到很亲切很亲切,只有你会无条件地爱护我从来都不伤害我。我总是想,如果我有个哥哥,那一定就是小离你这样的吧。

最近呆在医院的日子里,我老会反复做梦。

模糊的梦境里总能听到一个人的声音在问我,冉沫,做我妹妹好么?当我睁开眼时,却又什么都不见了,什么依靠也没能抓住。而我不记得了,小离,你有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吗?你有问过我这个问题吗?我总依稀记得,在某个阳光很好大家都很开心的时间里,你似乎有这样问过我。

可惜的是,当时的我并没有在意。

如果你能再问一遍,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好,我做你的妹妹。这大概是比能当上枷辰女朋友更让人开心的一件事了,肯定会是的。那么,如果有来世……不行,不能说出这样矫情的话,一定会被你嘲笑的。所以,哪怕只有这辈子,我也会永远想念你。

说了这么多傻话,也不知道你要作何感想了。还有就是,千万别再去做傻事了。我已经不恨枷辰也不再恨伤害我的那些人,请一定要答应我。

我不想再因为自己而牵连到更多人,你会明白的,对不对?

抱歉,因为手腕割伤的关系,可能字迹不会像以前那么好看了。

这次,是真的要走了。再见。

苏冉沫幸好,并不是多么华丽而决绝的分别信,因此看过之后我一点也不想哭。我只是闷得慌想掏支烟吸上两口,可医院是禁止抽烟的吧,于是我觉得有些憋屈了。我紧紧揣着手中的信,坐立不安,只能在病房里疯子一样走来走去。

不能抽烟,不能哭。

那我现在要干些什么呢?要干什么呢?……

“小离,我赶来的时候,冉沫还在的。”茄子说话了。

“这样啊,知道这哪里有抽烟区么……”

“她说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喜欢她,但她说很对不起她不喜欢我,让我别怪她,以后好好对小雯。她还说别让我通知你,因为她不想当面看到你,她说她有封信留给你了。她说她要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我想起来了,厕所可以抽,茄子你有打火机没,借下火……”

“顾小离。我你大爷媳妇的!”突然地,茄子窜过来一个巴掌刮过来,将我叼在嘴里的烟打落,接着他又狠狠推了我一把,而我偏偏很软蛋地一下就倒地上了。我觉得浑身都没有了力气不堪一击,索性不起身了,静静躺着。只觉得天花板真亮啊,亮得就像对面藏着另一个雪白的世界。

“你到底还想隐瞒到什么时候啊?什么事非得自杀、非得离开不可啊。昨天我不是把枷辰都喊来了吗?他们不是聊得好好的吗?怎么今天说走就走了啊。你说话啊,你他妈倒是说话啊……”

“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天冉沫住院后,你就找我问了小雯的手机号码?然后你就受伤了。你别以为我猜不到。你为什么就不能说啊,我们是好兄弟啊!”

那秒,我笑了。

苦涩地笑了。

茄子你丫真蠢啊。我不想说是因为悲伤这种东西从来不能分享,它只会像瘟疫般歹毒地蔓延开来,致使每个人都痛不欲生。你为什么就不能安分地接受这个不算太坏的事实呢?苏冉沫出国深造有什么不好?以后准是一人才啊。说不定若干年后上了新闻联播,被国家主席慰问了我们还能指着电视说,看,快看!这女人可是我以前的暗恋对象呢……可你为什么就要追根究底呢?况且你不是知道了大概么?非得我亲口承认吗?

你到底是有多犯贱啊?

“听清楚了,我现在就告诉你。我保证一字不漏地告诉你。”我慢慢扶起身子,疲软地像个刚K完粉的小流氓,“不过,我还是坚持,先去厕所抽根烟……”

茄子从医院出来后的表情并没有想象中的愤怒。整个过程他只是平静地点着头,面无表情地接受这一切。但这更不像他了,这就好似张飞唱情歌林黛玉爆粗口一样不正常。说完这些后我将冉沫留给自己的信甩到了他脸上,单手揪住他的衣领:“茄子我警告你,别做傻事。我已经做过一次了但是什么都没改变。所以你一定要明白,你要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我说认真的!”

“明白。”他点点头。

“这是冉沫给我的信,你好好看。”

“不用了,我已经看过了。”他轻轻将我推开,点上一根烟,“……放心好了,我可是还要去考一本大学的人才,怎么会为了这点破事耽误自己。”

那个夜晚,急驶而过的车灯晃过他麻木的脸,他的眼神暗淡得看不到一丁点光泽。我多么希望眼前的人在得知真相后会大吵大闹,然后我竭尽全力拽住他,将他灌醉,然后陪他一起不要命地哭啊嚷啊。可现在他甚至连和我说话的兴致都没有了。

他说,我累,先回家。

少年双手插进裤袋,弓着腰,缓缓离去。斜长的影子一直拉到我脚下。我就那样看着揪心得说不出话,直到后来我才知道他并没有撒谎。他说:我可是还要去考一本大学的人才,不会为了这点破事耽误自己。

他真的做到了。

望着茄子消失的背影,我由衷地在心里说了句感谢。

谢谢你,让我这个秘密得以倾吐。哪怕明知此刻心中的疮痂一点也不会减淡,相反你心中那道疮痂却因此更加突兀了。但还是要谢谢你。我终于不用像个罪人一样每天自责到失眠了。我可以同样只是个被命运玩弄后手足无措的受害者,可以露出无能的表情大大方方地痛苦。

这么想着,我决定回家。

我现在只想回家陪老妈好好看一场狗血的琼瑶剧,再洗个热水澡睡觉。可是一摸口袋却发现少了样东西。是一个盒子,一个这些天哪怕从未送出去却还是天天带在身边的戒指盒。明明丢失的不过是个没有意义的东西,为何还要如此惊慌?

没有理由,我必须去找。

可是在哪在哪在哪?我站在大马路上反复地想着,终于记起在苏冉沫病房时茄子狠狠推倒了我一次。或许是那时掉落了也说不定。

没有丝毫迟疑,我狂奔回医院。

住院部的电梯满人了,我等不及只好爬楼。一层又一层,那个通往高处旋转的过程中根本没时间想自己为何这么在意。我只希望收拾房间的护士千万不要贪小便宜私吞囊中才好。小姐,那不过是个普通高中生花了两个月零花钱买的便宜货啊,你要了也没用,你应该虔诚地等着自家男朋友送一个才对啊!

跌跌撞撞,浑身汗水地撞开了病房门。

然后,我看到了青萱。

女孩穿着浅蓝色的宽松大褂,长发微乱地散落下来,整个人都显得单薄而轻盈。她静默在病房中央,就像表演独角戏的女主角刚刚站上舞台时深呼吸那一瞬间的宁静。闻声后,她回头望向我,嫣然一笑。

真有你的,哪怕现在见到我还能这般轻松、自然地,嫣然一笑。

还笑得这么美。

“你在找这个吧?”她伸出手,正是那个还没来得及打开的戒指盒。我一怔,上前抢了回来。转身就走。

“真遗憾,还以为是送我的呢。”

“你想多了,再见。”我背对着她,咬紧了牙。

“嗯,再见。”

一步。

两步。

还未及时跨出第三步,身体却不听使唤地停下了。一直以来我都痛恨自己的柔弱、闷骚、一无是处。但此刻我更加痛恨自己的敏感、观察入微、以及想象力丰富。我深深地、羞耻地、疯狂地痛恨着这些优点。

可是来不及了。

哪怕她极力隐藏,我依旧不能说服自己没发现女孩手背上的固定输液器。那是需要长期输点滴才用到的医疗器具,加上这身极不协调的打扮,只能说明她在住院。这也才能解释为何她会出现在这里。

我回过头,“你,生病了?”

女孩笑笑,“是呐,不过我住在上一层,所以这些天你们都没发现。”

“可是,为什么……”

“你也知道,当二奶很辛苦的,一不小心就累倒了。”

“什么病?”

“承蒙关心,普通感冒而已。”

“你撒谎。”

一瞬间我想到了很多。

永远苍白的脸,经常贫血晕倒,无故流鼻血,总是有意涂上深色的指甲油。突然无理由的辍学,所有的所有……为什么,这一秒我被女孩的从容击倒了,被她撒下这个弥天大谎却始终还能镇定微笑的勇气冲溃了。若今天我未发现真相,是否这声平淡的再见就会真的成为了所谓的再也不见了?

而真相就是——滚烫的泪水再也止不住地流淌下来。

“……白血病吗?”

“嗯,遗传的。”

“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一开始。”

这些天里总会出现错觉,让我分不清真实与虚幻之间的差别。会觉得梦境更加真实,而清醒时反倒疲软无力犹如梦中。更多时候则是空间上的抽离感,明明走在上学的路上,一恍惚会感觉自己正走在放学回家的夕阳中。明明在做试卷习题,一眨眼又像回到了小学时在课桌上午睡的时光。甚至明明是烈日当空的夏天,却总能闻到深秋植物的腐朽味道。

大概,我所处的世界正在倾斜。

而自己站在一个静止不动的原点上,目睹着那些所谓的摧枯拉朽所谓的分崩离析。它们真切地发生着却又擦肩而过,伤害不了我一分一毫。这是不是人们常说的当悲伤遭遇时间后相撞出来的裂缝,而我正懦弱地藏身其中。

“小离,小离……”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回过神,手中的苹果已经削掉大半。红色的表皮被锋利的刀刃缓缓剥落,一圈一圈,像个柔软的弹簧悬在空中。

“看你心不在焉的,会削到手的。”青萱朝我笑笑,这些天里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准确说是越来越单薄了,细看还能发现皮肤之下淡紫色的毛细血管。额前的发迹也分明稀疏了不少。

“好了,给你。”我将苹果递给她。

“诶,想不到你这么心灵手巧。”她满脸任性地接过,“还记得那时在L大学看樱花么?那个下午我放风筝后第一次在你前面晕倒,你居然随便拿起个苹果丢给我,模样敷衍极了。现在多好呀,还会耐心地先削皮……”

“快吃吧,一会化疗你又什么都吃不下了。”

“化疗真疼,身体像被钻孔一样。可以不做吗?”

“不行。”

“为什么,反正都要死……”

“住口!”我猛地耸起身体,“我呆会还得去上学,没时间陪你耗着。但以后我不在的时间里也不准你提起那个字。臭婊子,你给我听好了。别以为可以一走了之,别以为玩弄我感情这事我会轻易放过你,想都不要想!你他妈给我好好活下来,活个一百八十岁的,这辈子就等着被我羞辱等着愧疚等着偿还吧!”

“愣什么,明不明白啊!”

“明白了。”女孩笑着垂下眼帘,托起苹果轻轻咬下一口。

我卷起书包夺门而出。迎面走来了值早班的护士小姐。她推着发出“咣当”声响的小医疗车,上面摆满的注射器针头,以及那些狰狞得像是要拷打罪人的化疗器具。让人触目惊心,疼痛的气息仿佛会自动钻进骨头里,久久萦绕。

她见我后亲热地打起招呼,“哟,这么早,又来看你女朋友啊。”

“是啊,得走了。晚上再来。”我别过了脸。

离高考还有十七天。

中午,我径自一人在食堂吃饭。我甚至懒得打菜直接端起一盆白米饭便坐下了,然后一口一口塞进嘴里,机械性地咀嚼,差点没像周星驰那样靠手托着下巴辅助了。这些天我早没有了食欲和味觉,如果一辈子都这样也不错。就像只老鼠,不需阳光,只要少量的食物,永远卑微而阴暗地活在不为人知的潮湿洞穴。出生,再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