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中外专家情系泥河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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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泥河湾亲历记(2)

通过这次中美合作,我们受益匪浅。我们首先是得到了第一张石制品位置平、剖面图,此图蕴藏着众多的考古学信息,通过此图不仅能看到每一件石制品在平面和剖面上的位置,还能够分辨出石制品密集分布区。其次是得到了第一张石制品拼合组平、剖面图,从此图上能看到拼合组标本间的水平距离和垂直距离,从而成为判定遗址埋藏学和人类行为学分析的依据。第三是得到了第一张遗址文化遗物走向玫瑰图和倾向玫瑰图,据此,可判定遗址形成过程中水流的强度及其对遗址形成和遗物分布的影响,得出该遗址是在浅静水环境下形成的结论,依据考古信息和资料的分析,建立起飞梁遗址的环境模式、人类行为模式和遗址埋藏类型。

对此次发掘和1991、1992年的中美合作,我做出过如下评价:“20世纪最后的10年,是泥河湾盆地旧石器考古研究发展迅猛、成果荟萃的时期。除了考古新材料的发现与研究外,主要体现在新思维、新理论、新方法的吸收与实践以及与世界考古学研究的接轨。”“泥河湾考古项目中的中美合作研究,是中国改革开放以来涉外考古的良好开端。尽管至今还没有公布发掘报告等,但是,所取得的成绩是主要的,其对中国旧石器考古的影响是不可估量的。首先,中美学者通过工作中的接触,在学术思想和研究方法有了广泛的交流。其二,起到了良好的宣传效果。通过他们在泥河湾的亲身经历,使他们承认了泥河湾旧石器考古的研究成果,尤其是对早更新世旧石器遗址及其年代的认可。其三,中国学者系统地掌握了他们科学的田野发掘技术和实验分析方法,从旧石器考古学理论与方法上基本达到了与世界接轨的目的。其四,一批德才兼备的中国年轻学者,在实际工作中得到严格的训练,扎实地培养了田野和室内研究的基本功。因此,我们充分认识到泥河湾中美合作项目在中国旧石器考古领域中所起的积极作用和产生的深远影响。”

五、贾兰坡视察

东谷坨遗址的中美合作研究第一年度的发掘是1991年7月1日到8月1日进行的,布方25平方米,仅挖了A文化层和B文化层上部,获得石制品约160余件。期间,贾兰坡先生到发掘工地考察指导,并举行了以“大家来谈泥河湾”为题的讨论会。

7月中旬,考古队得知贾兰坡先生将来考古工地,中美学者都非常兴奋,大家盼望着贾老的到来。为迎接贾老的视察,考古队于7月21日召开了预备会,柯德曼和卫奇先生都提出了要求。大意是,贾老于25日来,这时的发掘工作已接近尾声,大家需总结一下,我们做了哪些,下一步应该怎么做,以便贾老能看到,能让他满意。同时,他们还对考古队员,特别是年轻人提出了希望。柯德曼说:“我们这次合作,美方的意愿是把我们在东非所做的田野工作、发掘技术及研究方法告诉大家。最重要的是,要想成为最好的考古学家,首先是做好田野发掘工作。田野工作并不是指导性的工作,不能只看,只写文章,要自己亲自动手,从田野实践中获取考古资料和信息。比如,石制品类型学很重要,自然环境、植被分析、动物群、埋藏学研究等都非常重要,这些是青年学者必须做到的。”卫奇说:“这次合作,所里(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的意思是以年轻人为主,以学习为主,我感觉能跟柯德曼这样的大家一起工作,一起交流是很好的机会。由于理论方法的引进,我们业务水平的提高显得更加迫切。柯德曼要求严格,我们自己应更严格,贾老也是如此。”李超荣等先生也谈了自己的想法和意见。

7月25日,发掘工作继续进行。上午,柯德曼和卫奇先生提前返回大田洼驻地,准备实验室的陈列。下午,卫奇先生去接贾老,陪同前来的有李天元、敖德乐和崔一玲女士。

7月26日,考古队继续发掘。上午,贾老到考古工地发掘现场考察。贾老和柯德曼这两位世界级科学泰斗的巨手在泥河湾东谷坨遗址紧紧握在一起,中外学者进行了坦诚广泛的交谈之后,贾老又参观了飞梁遗址。

此时,贾老因年老体衰,不能像10年前那样去攀爬崎岖的田野坡路。为此,考古队找来沙发,用长木杠在两侧绑上制成简易滑竿,雇请民工抬着贾老到达发掘现场。之后,考察岑家湾、油房等遗址,都是照此法进行的。

晚上,在贾老和柯德曼的倡议和主持下召开了“大家来谈泥河湾”的讨论会,参加人员除考古队外,还有裴基同、李天元、李毅、刘建中等。学者们就中美合作相关内容及学术问题进行了热烈讨论。贾兰坡、柯德曼的发言摘录如下:贾兰坡:今天,我参观了考古发掘现场,看了实验室材料,感到收获很大,特兴奋。特别是看到柯德曼这么大年纪,还这么跑,感到很不安。咱们的工作来之不易,是改革开放以来第一个国际合作项目,非做好不行,否则,无法向考古界交代……中美合作一定要搞好,否则我在考古界也交代不了。现在据我所知,中国缺两样东西,人才和钱财,即使是中国有了钱,人才还是最为重要的。

最使我感动的是美方为我们培养青年人才,这样根基就牢了,这就是人才培养的重要意义。我和安志敏去日本,问是否与学生们见一面,结果二三百人,都是搞考古的吗?还有搞美术史的等等。中国搞史前考古的不足50人,还比不上日本的一所大学。我们穷可以变富,而人才的缺乏是最难办的,科学没有年轻人是没有希望的。大家一起工作很重要,要密切合作,要说真话,我姓贾但不说假话。我们的合作要有协议书,说是3年,长一点更好。我做的工作不如卫奇多,只是走马观花。过去,许多人在泥河湾做了不少工作,最近又出来一本书叫《泥河湾研究》,作者为周廷儒、李华章等,到时候给你们弄几本。我希望考古队多跑跑剖面,把地层连接起来,是很了不起的。泥河湾层到底多早,早到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开始古人类来喝泥河湾湖的水?在各位的努力工作下,我相信这次合作会取得巨大成绩,这个成果是属于世界的。我想,我们做到一定程度后,在美国开个会,请国际学者们看资料,看标本,看成果,然后出本书,就叫《泥河湾》。当我们的工作结束后,用中、英文出版成果,在泥河湾开一个国际会,向世界宣布我们做的这些工作,展示我们所取得的成果。崔一玲说应该在报纸上宣传一下,回去就办此事。我希望借此机会把今后的工作商量一下。

柯德曼:我首先感谢贾兰坡先生对中美合作的支持,并代表美方感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和河北省,你们经过3年的努力才争取到项目的实施,也感谢考古队各位的努力。这一合作项目得到美国路斯基金会的资助,预算为1989、1990、1991年,3年中3次到中国,到河北考察,经费已花销不少。我努力节省基金,也只能用到明年。从1993年开始,我们重新申请经费,回到美国后,争取得到路斯基金会进一步的帮助,我们一定尽最大努力,使得项目能进行下去。如果贾老能申请到部分资金,能让美国方面见到,再好不过,说明中美确实在合作。我们同时看到了合作协议草案,由卫奇先生起草,美方翻译,并提出了修改意见,提供给下届所长。我非常感谢贾先生将文件提交贵所,并代表贵所签署。这是3年的协议,也许应该加上个条款,说明3年后继续进行。当贾先生通知我中方认可时,我电告路斯基金会,他们非常高兴。如果贾先生能从科学院得到资金,对我们是有很大帮助的。泥河湾的合作有两方面最重要,既要继续培养年轻人,也要掌握古人类活动状况,我尽最大努力从不同途径促进对年轻人的培养。今年的工作取得进步,非常高兴。今年最重要的问题是弄清地层关系,不是得到几件标本而已。要注重沉积相及沉积环境分析,揭示自然与古人类、古动物、植物间的关系。我认为东谷坨遗址非常重要,因为岑家湾遗址的文化遗物没有滚动过,不少石制品可以拼合,是原地埋藏的。那么,对东谷坨遗址埋藏学和人类行为学分析,显得极为重要,要搞清楚古人类在这里做了什么,怎么做的。

7月28日,雨天休息。上午10时,贾老、卫奇和我在贾老房间讨论中美协议相关问题。贾老提出了如下意见:此次合作只限于地质调查和东谷坨遗址;田野发掘的中方队长由卫奇担任;本考古队不能妨碍其他队伍在泥河湾的工作;发现人类化石标本保存在中国,研究人员双方商定;发现石器和动物化石由双方共同研究,用中英文同时出版,专刊的出版写明资助单位;用于泥河湾的发掘经费使用公开,年终工作及经费使用情况向美方基金会和中方领导部门提供报告;考古队中外队员的费用、装备、食宿待遇等,由于习惯不同也可有所区别;美方可复制石器标本,模型由古脊椎所提供,标本上注明由中美考古队提供;考古队队员未经双方同意,不能抢先发表资料、论文。发表报告或论文时,双方意见不同可保留,不必强加一致;泥河湾费用应用于泥河湾,可成立经费管理小组;研究基地待定,是否可考虑周口店;组织协议小组,中方商定后与美方协商,基本定型后报国家局、双古所和河北省,同意后举行签字仪式。

贾兰坡先生利用一周的时间,检查了中美合作考古工地和实验室,听取了考古队的工作汇报,主持了几次工作交流会或学术讨论会,研究决定了中美合作的大局和方向,为中美合作的顺利开展奠定了基础。

六、发现马圈沟

马圈沟遗址的面世带有传奇色彩,仿佛有些偶然,它是被岑家湾村的一位青年农民白日有发现的。20世纪80年代后期,我在泥河湾一带进行考古调查工作,经常住在我的技工东谷坨村白瑞安家。白瑞安的父亲会做炮,那几年,岑家湾村的白日有来学徒。工作当中,我们经常把找到的石器和化石带回家,地层内保存完好的标本需清洗、编号、包装,地表采集的标本经常摆在窗台或地上。白日有聪明机灵,经常询问和端详这些宝贝,头脑中有了记忆和好奇。不久,他便学满出徒。

1991年秋收后,白日有在马圈沟拉土时,在沟内找到一些化石,他随即将这一消息告诉技工白瑞安。小白电告我说,他们在马圈沟发现了马下颌骨化石。我告诉小白,这一线索非常重要,应尽快考察认定。次年春季,他们又在马圈沟找到一些疑似石制品。

1992年7~8月,东谷坨遗址中美合作项目继续发掘,为确认马圈沟发现的真实性和科学意义,我提前到达大田洼驻地。7月2日下午,我和成胜泉、白瑞安等先到岑家湾遗址,测量了1986、1992年的发掘坑位,描述了地层,绘制了地层剖面图。之后,到马圈沟进行勘察。

马圈沟是大田洼台地北缘较大的冲沟之一,向北注入桑干河。在化石发现的地点附近,沟的东壁非常陡直,因此,经常有劈裂坍塌土块掉落,此前发现的马下颌骨就来自于坍塌的土块。我们认真观察每一个角落,敲打每一个土块,终于在较大的一个土块中,发现一件人工痕迹清晰的石片。无疑,它是古人的制品,这是一个重大发现。大家都非常兴奋,因为,一个伟大的考古遗址诞生了。兴奋之余,我们根据包含石器土块的土质土色,与地层东壁剖面进行比对,最终确定了层位。经初步测算,它比此前发现的半山遗址低20多米。它肯定是泥河湾盆泥河湾层中地层位最低,时代最为古老的文化遗存。依此,我们将它暂定名“半山下遗址”。在中美合作研究项目进行过程中,我们发现了明显早于小长梁、飞梁、半山和东谷坨遗址的文化遗址,既大大推前了泥河湾人类活动的历史,同时,对中美合作研究也有特殊意义。

7月3日,我们一早来到马圈沟,研究制定考古发掘方案。由于沟壑的西壁被覆盖,只能选择在陡直的东壁发掘坑位。因文化层之上有10多米厚的堆积,取土工程量太大,我们马上找来岑家湾村村民,决定把土方包给他们,以便快速完成土方量,为来年的考古发掘做好准备。最终,按要求做出5米×10米的探方。

本年度的东谷坨遗址中美合作的正式发掘始于7月10日,发掘过程中,中美双方的学者们都先后参观考察了新发现的遗址,并给予了非常高的评价。7月15日晚,考古队美方成员,犹他大学地质学家布朗作了地质勘查报告,他以附近稳定分布的TBS为标志层(其被认定为早、中更新世的分界线),测定岑家湾遗址文化层比其低1米,半山低5米,东谷坨低10米,小长梁低16米,“新半山”低28米。从他所给的数据,说明马圈沟层位最低,时代也最老。这里,他所称的“新半山”就是指的是马圈沟的“半山下遗址”。

7月17日下午,我到马圈沟检查取土情况,考虑应该给它一个正式名字,思来想去,决定还是以马圈沟命名为好,随即定名为马圈沟遗址。晚上,我没有回驻地,住在了岑家湾村。此前,我已经组成了7人调查组,在大田洼一带再次展开田野调查。饭后,我听取了两个调查组的汇报,除洞沟、油房、柳沟、猫头鹰梁等地发现的资料外,最感兴趣的是马圈沟遗址的新发现,他们在发掘坑位南侧发现了新的石器层,这就是后来马圈沟遗址的第二文化层。7月18日,我们到马圈沟遗址剖面取古地磁年代样品,由布朗带到犹他大学进行年代测定。

1993年9~10月,我们对马圈沟遗址进行了发掘,揭露面积20平方米,获得石制品111件,动物遗骨143件。由于没有生物地层学和年代地层学研究成果的支持,在发掘报告中,我们只说到马圈沟遗址是“迄今为止在泥河湾层中发现的层位最低,时代最早的遗址”。

马圈沟遗址发现后,它的年代成为大家最为关注的事情。2000年,我在“从环渤海地域旧石器文化的发展进程看新石器文化的诞生”一文中,对马圈沟遗址的年代作出推测,认为:“依地层及沉积物的沉积率推测,马圈沟遗址约形成于距今150万年,是迄今为止泥河湾盆地内发现的最早的旧石器文化遗存。”有的学者则根据小长梁遗址的古地磁年代数据,推测马圈沟遗址的年龄可能达到或早于200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