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这是一把短刀,刀长尺余,刀锋宽约三指,看不见刀锋是否锋利,因为这把短刀还在鞘中,乌黑的鞘中。
这把短刀握在一个人的手里,沈名扬的手里。
沈名扬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此刻正在一座屋顶之上,他是双手环抱着胸膛一动不动躺在屋顶上的,睁大大着两只眼睛遥望着夜空。
天幕并不是一片漆黑,只见一轮圆月高悬,还有满天闪烁的星辰,月白如玉,月光如水,满天星辰就像是一颗颗闪闪发光的钻石,真是一幅美丽的画面。
沈名扬欣赏着这一幅美丽景色,脸上微微带有笑意,嘴里喃喃低语:“这月亮真好看,星光也很美,只是.”
“唉!”他突然轻叹了一声,慢慢闭上眼睛。
九月十五,已是夜半三更。
虽无一点儿风,天气却已很凉。
沈名扬是刚入夜就已经在这座屋顶上了,他就这样静静的躺在屋顶上,就这样时而睁大着双眼望着夜空,时而又闭目养神,从月亮慢慢升起一直到现在。
这是安乐镇尚大善人家的屋顶,尚大善人是安乐镇上最有钱的人,也是远近闻名的大好人,一向乐善好施周济穷人,为乡里修桥铺路做了很多好事,方圆百里深受百姓敬重。
沈名扬却并不认识尚大善人,不但不认识,而且以前连听也没听说过。
沈名扬也不是安乐镇的人,他是今天才刚到安乐镇的,不过一到安乐镇他就打探清楚了尚大善人家的情况,所以他就偷偷摸摸跑到人家屋顶上来了。
既然是偷偷摸摸,肯定是不想让人知道,到目前为止,沈名扬也确信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在尚大善人家的屋顶,当然除了他自己之外。
月光照在沈名扬身上,那一件深蓝色的粗布衣裳很陈旧,还有好几个补丁,缝缝补补,不知道已经穿了多少年了。
他穿得也很单薄,秋意虽凉,他却并没有感觉到一点儿冷。
很多穷人在冬天里也穿不上棉袄,在这深秋时节又算得了什么?
他叹气,是不是因为贫穷而叹气?
看得出来沈名扬除了他手里的那把刀比较值钱外,他身上再也找不出值钱的东西了,他应该是一个穷人,有钱人是不会穿如此陈旧且有补丁的破衣裳的。
沈名扬的确是一个穷人,而且很穷,再来尚大善人家屋顶之前,唯一的几文铜钱买了几个馒头填肚子后,他的身上再也找不出半文钱了。
明天早上能不能吃上饭还是一个问题,不过现在沈名扬并没有去想这个问题。
沈名扬是一个非常乐观的人,怎么会去想这样一个无聊的问题,他相信这个世界是饿不死他的,因为他知道自己是一个很有本事的人,一个很有本事的人怎么可能会被饿死?
不过此刻他在想什么呢?
一个穷得吃不起饭的穷人,手里拿着一把刀偷偷潜伏在一个很有钱人家的屋顶上大半夜,他准备干什么?
在别人心里想来肯定是要趁这家人都睡熟了,夜深人静之时行窃偷东西了。
沈名扬是一个贼?
现在已经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了,尚家大院里的人早已入睡,沈名扬还是双手抱胸躺在屋顶,闭着眼睛似睡非睡,根本就没有动一下的意思。
要想偷东西,现在正是时候,为什么他还不行动?
他还在等什么?
难道他只是为了在这屋顶上欣赏月亮和星辰,并不是来尚大善人家行窃偷东西的?
沈名扬的确不是来尚大善人家行窃偷东西的,也不是无聊到躺在人家屋顶上赏月的。
不是偷东西,不是赏月,哪他是干什么?
其实沈名扬偷偷躲藏在这屋顶上只是为了等一个人,一个他并不认识的人,而这个人也并没有和他约定好要在这里相会。
等一个既不认识,也没有事前约好的人,莫非他能掐会算?
沈名扬并不是能掐会算,只不过他知道这个人多半会来,因为尚大善人家里有一样东西对这个人非常有诱惑力,这个人才是要来行窃偷东西的,他的目的就是阻止这个人。
夜很静,静得几乎连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见,偶尔会有打更人呼喝:“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便又复归寂静。
等待,寂寞的等待。
时间已经是下半夜了,沈名扬要等的那个人却还没有出现,难道不会来了?
沈名扬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既然已经等了这么久了,再多等一些时间也无所谓,他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没到最后关头是不会轻言放弃的。
突然。。
脚步声,一个人的脚步声,很远很轻微,至少在几十丈外。
沈名扬听见了这个人的脚步声,并且判断出这个人的轻功很不错,如果不是像他这样听力非常灵敏的人肯定听不见。
他不能肯定这个人是不是他要等的那个人,所以他没有动,只是竖起耳朵静静听着这个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近了,那个脚步声直奔尚大善人家而来。
沈名扬慢慢睁开眼睛,脸上露出了笑容,心里暗骂:“你这个乌龟王八蛋终于来了,知不知道老子等你大半夜的等得多辛苦?”
来了,是一个腰佩长剑的黑衣男子,三十多岁年纪,他居然也上了屋顶,一跃上屋顶的一刹那,他的眼睛就看见了沈名扬,也看见了沈名扬手里的刀。
屋顶居然有人,而且是一个手里握刀的人,黑衣男子止步不动了,脸色微变,冷冷的注视着站立在眼前的沈名扬。
沈名扬在这个黑衣男子飞身跃上屋顶的那一刻就已经快速站了起来,短刀紧握在手里,眼睛眨了一眨,看着对方,嘴角挂着笑意,像是欢迎一个老朋友似的道:“你来了,你终于来了,你知不知道我已经等你很久了?”
黑衣男子打量着沈名扬,冷冷道:“我和阁下素不相识,你等我干什么?”
他心里很诧异,听眼前这个人的言语好像知道他要到这里来,他是一个很谨慎的人,再确信没有任何人知道他行踪的前提下才来的,这个人又是如何知道的?
沈名扬笑了一下,道:“你心里是不是觉得奇怪我是如何知道你会到这里来的?”
黑衣男子没说话,盯着沈名扬的目光阴狠且带杀气。
沈名扬一点也不在意,笑道:“我知道你来这里的目的,我等你的目的就是阻止你。”
黑衣男子冷冷道:“我有什么目的?”
沈名扬笑道:“尚家小姐是方圆几百里出名的大美人,你怎么可能会放过?”
黑衣男子冷哼一声,不再说话,身形一展就从屋顶跃下去。
行藏既已被人识破,当然只有离开。
沈名扬笑道:“我苦等了你大半夜,你想这样就走了,有那么容易吗?”
说话之间,他的身形已动,如离弦之箭向黑衣男子追去。
三个月了,沈名扬追查这个人的踪迹已经三个月了,如今好不容易让他逮着了,怎肯轻易放过?
黑衣男子并不是真的想这样就走了,这半年来他作案无数,从未失手,没有料到今夜碰上了在屋顶等他的沈名扬,而他的相貌也被沈名扬看得清清楚楚,以他在江湖中的身份地位,此事一旦传扬出去后果很严重,所以他心里已经动了杀机。
他腰间有剑,剑是杀人利器,杀人对于他来说也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沈名扬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衣着像是一个乡下小子,不太像是某个名门大派的弟子。
就算沈名扬是某个名门大派的弟子也无所谓,黑衣男子已想好了杀人后毁尸灭迹,谁也不会知道是他杀的人。
屋顶上动手杀人不是好地方,有可能会惊动尚家的人,黑衣男子跃下屋顶就是要把沈名扬引诱到下面街道上去动手,他知道这个年轻人既然刻意在屋顶上等他出现,一定不会让他轻易离去,一定会追他。
果然,沈名扬说的那句话证实了黑衣男子的推测,他阴狠的笑了。
月光洒在街道上,印出两道人影,黑衣男子当然知道一道人影是自己的,还有一道人影拦在了他的前面,那人手里握了一把短刀,不是沈名扬是谁?
黑衣男子心里吃了一惊,他对自己的轻功一直引以为傲,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年轻人后发先至,片刻之间就超过他赶在了前面。
沈名扬在笑:“既然被我盯上了,你认为你还跑得了吗?”
黑衣男子杀机已动,他当然不会跑,冷笑道:“跑不了又能怎样?”
沈名扬扬了一下手里的刀,道:“你看见我手里这是什么了吗?”
黑衣男子冷哼道:“一把破刀而已。”
沈名扬笑道:“我手里的这把刀破是破了一点,不过要杀一个不是人的人应该还是没有问题。”
一个作恶多端的人,虽然还有人的形状,还穿着人的衣裳,做的却不是人该做的事情,所以沈名扬已经认为这个人已经不是人了,是畜生,猪狗不如的畜生。
沈名扬已经肯定眼前这个黑衣人就是他今天晚上要等的人,他等这个人的目的就是要杀了他为民除害。
黑衣男子冷笑道:“阁下轻功是不错,就是不知道刀法又如何?只怕杀不了别人,自己反而被人所杀了。”
他对自己的剑法很有信心,眼前这个少年虽然轻功不错,他却并没有放在心上。
沈名扬道:“我的刀法如何,能不能杀得了人,很快你就会知道结果,不过在动手之前我想先弄清楚几个问题。”
黑衣男子冷笑道:“什么问题?”
沈名扬道:“首先我想知道你是谁?杀了人居然连杀的是谁都不知道,说出去别人会笑话的。”
黑衣男子冷笑道:“我看阁下现在不必知道我是谁,你想知道可以到了下面去问阎王,我想阎王一定会告诉阁下我是什么人。”
沈名扬叹了一口气,道:“看来死的这个人好像是我?”
黑衣男子冷哼道:“当然是阁下。”
沈名扬道:“不说也罢,我会知道你是谁的。那么告诉我你成家了没有?”
黑衣男子冷笑:“与你无关。”
沈名扬故意叹了一口气,道:“你是怕我告诉你妻子你在外面干了这么多见不得人的事情吧?”
黑衣男子不说话,只是冷哼了一声,心里却在寻思:“看这小子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难道竟然是身怀绝技的高手?”
沈名扬道:“偷香窃玉,糟蹋完了再杀人灭口,你的手段很残忍,你若不死,留在世上不知道还有多少漂亮的姑娘要遭殃。”
黑衣男子冷笑。
沈名扬道:“你不说话,表示你承认了你就是这半年来在江湖中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个偷香窃玉的淫贼了。”
黑衣男子冷哼。
沈名扬道:“半夜三更潜入别人家屋顶,该不是为了做好事吧?”
黑衣男子冷笑道:“半夜三更,阁下不也是在别人家屋顶?”
沈名扬道:“我说了,我是在那里等你。”
黑衣男子冷笑:“阁下知道我一定会来?”
沈名扬道:“不知道,我只知道尚家小姐是一个大美人,方圆几百里难得一见的大美人,我猜想你是不会放过的。”
黑衣男子冷笑道:“阁下运气不错,被你猜对了。”
沈名扬道:“这也不全靠运气,我追寻你的踪迹已经三个月了,好几次错过机会没能逮着你。”
黑衣男子冷哼。
沈名扬道:“你是自己动手杀死自己,还是让我来帮你解决?”
一个人在没有彻底绝望的情况下是不可能有自杀倾向的,黑衣男子虽然行踪已经败露,但他还没有彻底绝望,又怎么可能自杀?
只要杀了沈名扬,他所做的一切就不会有人知道。
黑衣男子眼中杀气突盛,冷笑道:“废话少说,手底下见真章,想杀我只怕阁下没有这个能耐。”
沈名扬笑道:“看在你马上就是一个死人的份上,我让你先出招。”
黑衣男子冷笑道:“报上名来,我剑下不死无名之鬼。”
沈名扬道:“可笑,你真的是很可笑。”
黑衣男子冷哼道:“我有何可笑?”
沈名扬道:“你不愿意告诉我你是谁,我又为什么要告诉你我是谁?如你说的,你到了下面去问阎王,阎王肯定会告诉你我是谁。”
黑衣男子冷笑道:“你不说一样也得死。”
沈名扬笑道:“那就拨出你的剑,向我出招吧,我很想知道死是什么滋味。”
黑衣男子心里狂怒,眼前这个小子太狂妄了,竟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不由怒笑道:“阁下这样客气,那我就不客气了。”
沈名扬无所谓的笑道:“不用客气,你尽管出招就是了。”
黑衣男子冷哼一声,右手已经握在剑柄,身形一动,拨剑出鞘,剑光一闪,剑尖直指向沈名扬的咽喉。
他出手还算比较快,看得出来剑法练了很多年了,有这般火候的剑法在江湖中至少小有名气。
沈名扬却没有动,他还在笑,看着黑衣男子刺过来的剑蔑视的笑,这样的剑法在他眼里看来太差了。
黑衣男子眼看剑尖就要刺穿沈名扬的咽喉,嘴角不由露出一抹狞笑。
沈名扬的身形突然动了,就在剑尖快要刺到咽喉的时候动了,侧身反手拨刀,刀出鞘,刀光一闪,刀再入鞘,他的人已经窜到了黑衣男子的身后。
这一连串的动作好快,快到无法看清楚沈名扬的身形是如何移动的。
黑衣男子本来很有把握那一剑能够刺穿沈名扬的咽喉,但是却刺空了,没想到眼前这个人突然凭空消失,随即感觉自己咽喉处一凉,咽喉已经被一刀划破。
一刀断喉,断喉一刀。
黑衣男子伸手捂住咽喉,鲜血从指缝流出,他嘴巴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然后就直面扑倒在了地上。
刀,好快的刀!
后发先至,一刀毙敌。
沈名扬看着黑衣男子的尸体,叹了一口气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一切皆报。”
突听有一个银铃般悦耳的声音鼓掌道:“刀法好,说得更好。”
是谁在鼓掌,是谁在说话?
听得出来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而且一个很年轻的女人。
这个女人站在屋顶,就是沈名扬刚离开的那一处屋顶。
尚大善人家的屋顶。
这个女人不但年轻,而且漂亮,白衣如雪,玉面生辉,晃眼看去就像是一个刚从天上下到凡间的仙女。
沈名扬转身背对着白衣少女的方向,没有抬头去看,杀人被人看见了,这似乎不太好。
其实他早就知道屋顶上有人,从他和黑衣男子对话的时候这个白衣少女就已经在屋顶了,她目睹了整个过程,当然也知道他为何杀人了。
白衣少女看着沈名扬在笑,道:“喂,你叫什么名字?”
沈名扬道:“你这样称呼人好像很不礼貌。”
白衣少女道:“那么你觉得我应该怎么称呼?”
沈名扬道:“至少应该称呼一声兄台或者大哥。”
白衣少女道:“好,大哥,敢问你尊姓大名?”
沈名扬道:“你问也是白问,因为我不想告诉你。”
白衣少女道:“这位大哥你能转身过来,然后再抬起头让我看清楚你的模样好不好?”
沈名扬道:“不好,杀人是犯法的事情,让你看清楚了我的模样,你再去衙门告发我杀死了人,我有那么傻吗?”
白衣少女道:“你杀的是坏人,我怎么可能去告发你,相信我绝对不会。”
沈名扬道:“就算你不会去告发,我也不想让你看清楚我的样子。不和你废话了,后会无期。”
说后会无期就是要走了,走了之后再也不再见的意思,沈名扬抬脚就走。
白衣少女急道:“喂,你怎么走了,我还有话要说。”
沈名扬假装没有听见,施展轻功如风而去。
白衣少女轻轻跃下屋顶,动作居然曼妙优美,显然轻功很好,她的眼睛望向沈名扬离去的方向,长街上除了倒在地上黑衣男子的尸体外再无半个人影。
白衣少女气得一跺脚,娇哼一声道:“小兔崽子跑得好快,不管你跑得再快,本小姐也会找到你。”
沈名扬为什么要走?
月色多美,白衣少女更美。
除了穿得差一些外,沈名扬其实是一个非常英俊的少年。
沈名扬如果抬头看了一下这个白衣少女也许就不会舍得走了,自古英雄爱美女,白衣少女绝对是一个美女。
美丽的月色下美丽的少女,加上一个英俊的少年刀客,刀客若不走,也许会发生一件让人渴望的爱情故事。
可惜的是沈名扬走了,因为他不得不走,他现在还不想让人知道他做过的事情。
沈名扬浪迹江湖已有三年多了,这些日子里他杀了不少人,杀的都是作恶多端,罪该万死的恶人。
其实杀一些作恶的人倒也罢了,不过三年前沈名扬干过的一件事却轰动了整个江湖。
当时有一个叫做“恶狼会”的为祸西北一带,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只因他们行踪诡秘,每次作案后绝不留活口,更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老窝在什么地方,所以正道人士欲除掉这个祸害而屡屡不能成功,反倒是有一些侠义人士被暗中杀害。
这些被害的侠义中人不乏一流高手,可见“恶狼会”并不是一般的强盗。
沈名扬暗中查寻半年,终于查出“恶狼会”老窝所在,一人一刀,在一个风高月黑之夜把“恶狼会”老窝里的人杀了个干干净净。
没有人知道这些人是沈名扬杀的,他杀人后绝不留下一丝痕迹让人知道,因为他并不想出名。
奇怪,刀客行走江湖都想出名,为何沈名扬却不想出名?
一刀断喉,断喉一刀,沈名扬杀过的人都是这种死法。
江湖中人都知道这些人是死于同一个人的刀下,只是不知道这个人是沈名扬而已。
虽然没人知道这个人是沈名扬,江湖中人却给他手里的那把刀取了一个名字叫做“无影刀”,那是因为这把刀来无影去无踪,根本没有人看见过这把刀。
人不出名,刀已出名,“无影刀”,一把让恶人闻之色变的刀,沈名扬的刀。
沈名扬的人呢?他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