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终是那么地静寂,与那暴风雨之前的宁静同样让人感到压抑和不安。屋里屋外,三个人,三种截然不同的表情。暗流涌动,空气里似乎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火药味,稍不留意之下一个火星儿就能引起一场不可知的惊天变故。
窗外的人依旧是漠无表情的盯着易无忧,只是那一双眼睛已经漫出浓浓的杀意。里面的易无忧也同样静着脸,却是难掩倔强地微昂着头,眸子里有着淡淡的怒。三个人里也只有楚汶昊皱紧了眉头,不时地看看易无忧又看看窗子外的人。
“你怎么又犯了这个倔病呢?”按着她的肩头,楚汶昊盯着她的眼睛低声说着,“快认了错吧!你到底知不知道,他……他真的是皇上。”
听了这话,易无忧猛地抬起头怒着眸子盯着他的眼:“我知道,不知道的话也不会说刚刚那句话。民乃国之根基,连根基都不要了,国家还怎么能治好?”
忽然用力捏紧了她的肩膀,楚汶昊已经有些不耐烦,说话的语气也恶劣起来:“你能不能不说了?你要是真不想活,我现在就结束了你。”
“朕的面前,也轮到你来决定人的生死了?”静了许久不曾说话的人,终是说出了淡如风的一句话,直言不讳地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皇上……”转过头堪堪叫出两个字,楚汶昊的心里慌乱地不知该说些什么。这句话,无疑让他绝了保住她的念头。
站在那里缓缓捏紧了拳头,易无忧的心也是难以平静。皇上?他真的是西宁的皇帝。那个害的了尘和清荷郡主,天涯各处、永难相见的罪魁祸首?因为他,那本该幸福一生的两人一个遁入空门伴青灯;一个金丝囚笼锁终生。南夏的皇帝从来不曾想过当年的那步棋不仅没有让两国交好,反而是连年争战弄得民不聊生吧?夏侯靖涛不是个野心勃勃的人,每年的战事也都是眼前的这个西宁皇帝挑起的。有这样的一个皇帝,怕是西宁的百姓也是怨声载道。
“乐籍贱婢?”隔了片刻,窗子外的声音微微上扬,冷冷地一声笑,“汶昊,为了这样一个贱婢,你居然一再地顶撞朕,你的胆子也是越来越大了。”
那冷笑着的脸,看得楚汶昊再次皱紧了眉头,犹豫了半晌才吞吞吐吐地答道:“她……她不是西宁人。”
“是,我不是你西宁人,也不是你口里的什么贱婢!”那“贱婢”两个字让易无忧一瞬间愤怒到了极点,瞪着燃着熊熊怒火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瞪着他,“我是南夏人,就是从那个被您下令攻打了一次又一次的云漠城来的。”
窗子外那本已熄了怒火转为蔑视的眸子,一瞬间又闪过一道寒光微微眯了起来:“南夏人?哈哈哈……你若真是我西宁的乐籍贱婢,看在汶昊的面子上或许朕还能饶了你。可你偏偏是南夏人,那就休怪朕冷血嗜杀了。”
缓缓睁大了眼睛,易无忧难以置信的望着他。为何一说到南夏人,他就那么咬牙切齿?他的皇后不就是南夏人吗?可为什么……想到这里,易无忧更是疑惑,按理说因为联姻,他和南夏应该是和平相处才对,可为什么反而是年年派兵攻打南夏边境,而说到南夏的时候又是带着这么深的仇恨呢?
与此同时,楚汶昊也是忽然瞪大了眼睛。那句话,不就是下了斩杀令吗?刚刚,只是怕他因为她脸上的东西把她当成乐籍贱人而送去青楼,才说她不是西宁人,可谁晓得她居然直接接过话说自己的南夏人?南夏人!殊不知,西宁的这个皇帝是有多么地憎恨南夏人!她这么一说,直接就是把自己送上了死路呀!
撩起袍角,楚汶昊突然单膝跪地昂起头看着窗外的国君:“皇上,微臣求您收回刚刚那句话。她是微臣带回来的,微臣定要护了她的周全。”
这一举动完全出乎还站着的两人的意料,易无忧的手微微一抖,心里竟也跟着一颤,呆呆地望着跪在地上人的背影。脑子里,那已经远了的记忆中似乎还记得,在某一个冬日的晚上,在那个已经接近沦为冷宫的和阳宫里,她也是这么大胆地顶撞了南夏的皇帝。那时候,她身边的那个人也震惊;也怕她掉了脑袋,可却也不曾为了她而曲了他那高贵的膝。而眼前的人,居然是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
“汶昊啊汶昊,你真是让朕失望!”似是重重的叹息,窗外的人抬起手搭在窗台上用力握紧,“为了她,你居然想也不想就跪下了?西宁王朝那个不晓得,那个孤高的远督侯膝下有金,就是见了朕也少跪,今日你居然……”
“皇上,我不能无缘无故害了她性命,而且……而且……”皱紧了眉头眼神闪烁,楚汶昊不知该不该说那一句话。
“而且什么?”见他那欲言又止的样子,窗外的人也皱起了眉头。
“而且,她现在是忆儿的娘!”一句憋着的话,终于脱口而出,楚汶昊抬高了头看着站在窗外,在已亮的天光下忽然之间显得有些苍白的脸。
心里刚刚漫上来的一丝酸楚被这几句话顿时震地无影无踪。愣愣地看着依旧跪在地上的人,易无忧的眸子瞬间一片朦胧。移步拉起他后,对着窗外的人缓缓跪了下去,声音平缓,没了先前的倔强和怒意:“名女不该顶撞皇上,以致龙颜大怒。今日之事,错全在小女子一人,小女子自知罪不可赦,只求皇上莫因此事而迁怒远督侯。侯爷乃国之栋梁,为西宁立过汗马功劳,且又是皇上表亲,只望皇上赦了他先前的不敬之罪。”
静静的跪在那里,易无忧的心也是一样的平静。她不能欠了楚汶昊的,虽然楚汶昊一直口口声声称她是俘虏,对她也一直是那么凶神恶煞的样子,可却从来不曾做出什么真伤害她的事情,反而是处处照顾、处处庇护,而此时更是为了她顶撞了皇帝。她又怎能置之不理,还咽不下那口气,倔着那个臭脾气呢?若是西宁皇帝真的赐她一死,也正好给了她一个正正当当离开这个世上的理由。
听了她这平静地有些怕人的一番话,楚汶昊愣了片刻,忽然明白了她要做什么,迅速蹲了下来盯着她的眼睛:“你疯了是不是?你不是答应过我要照顾忆儿的吗?想要反悔了是不是?我还没答应,你休想!”
看着他有些惊恐的眸子,易无忧忽然轻轻牵出一抹笑:“楚汶昊,我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虽然你这个人总是一副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也总被人说是杀人如麻、手段毒辣,可在我看来你有情、有意,有着一腔热血。我做不了忆儿的娘了,你还是好好地真为他找个娘吧,也为了你自己。我本就是了无牵挂才来的西宁,什么样的结果对我来说无所谓。到时候还劳烦你把诗画和如锦送回南夏国都云罗城。如果我还能留下一些骨灰粉末,让如锦带回南夏撒进红河水吧,千万不要把我埋了。”
一番话说的是如此的平静,明明是在交代后事,却还是笑着脸。楚汶昊皱着眉头、唇角翕动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刚认识她的时候她满身正义,用那张弓那支箭射落了他头上的皮帽,却也射中了他的心魂。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又看见了那个让他情系一生的人,她们是那么的相像。眸子里都有着一股倔强不屈;都是用那一张长弓震慑千军,可是现在他发现她们俩还是有着太多的差别。叶紫不会说出那一番家国百姓的大道理;叶紫随军而战只是为了他,而她站在战场之上似乎为了南夏的百姓不收外族侵略。两个人终究是不一样的,然而这一刻,眼前这个一心求死的人居然也让他那么地放不下。
“皇上……”看着她似乎还含着淡淡笑意的眼睛,楚汶昊心里忽然打定了主意决定赌上一赌。蹲在地上顺势跪了下去,不再是单膝,“皇上若是真的要杀她,那就也捎上微臣一起吧!”
偏了头睁大眼看着他那刀凿一般坚毅的侧脸,易无忧的心里忽然间翻起一阵狂风,吹得她心头一阵寒酸,突然就忍不住地流下泪来:“楚汶昊,你这是何苦?我不想欠你的。”
却是轻轻一笑,楚汶昊的脸上漾出一抹从未有过的轻柔笑意:“我欠你的。我在你身上看见了她的影子,所以想方设法地把你带了回来;还鬼迷心窍地逼着你做了忆儿的娘,却害的你被薇薇再三地奚落羞辱,还摔断你当做命根子一样的笛子,此时却要害你丢了性命。如果我不曾带你回来,也就不会有这一切的事情。我陪你一命,也正好让我有了去地下找她的最好理由。我若跟她说我是给人陪命才能跟她团聚的,她一定不会怪我那么不负责任的丢下忆儿一个人!”
“好,好!”拖长了尾音的两个字“好”字从两人的上方缓缓响起,窗外的西宁国君冷着那罩着寒霜的脸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一个默默流着泪、一个轻轻笑着的两人,声音平缓听不出丝毫的波动,“你们俩倒是情深意重,那朕就成全了你们的情深意重。再给你们半日的光景,午时,朕自会派人准时锁了你们送去天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