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雪晴神色复杂地捣着手中的药，木棍敲击药碗的声音让她心底莫名起了一股烦躁。而距离她左手边一米开外，那张因为伤痛而苍白的脸熟悉得令人心惊，恍若隔世。
扯出一抹不自然的笑容，唐雪晴自嘲，不是恍若隔世，而是真是隔了一世。
现在她倒有些弄不清状况，心口砰砰跳着不规则的节奏也在逼她不得不大胆地往那样不可能的结论上想……会不会，这个和魏之远一样的身体里，住着的也是一样的灵魂？
会不会，他……也穿越了？
唐雪晴手中的捣药动作慢了下来，最后干脆停下，顿住，愣在那里，眼神放空地在那张苍白的脸上肆意扫荡，想要抓住哪怕时一丝的细节，能让她稍稍安心些。
“咳……”昏迷中的东方野似乎不太安稳，轻咳了几句。
这几声提醒了唐雪晴，手中的药捣子猛地翻动起来，一边捣药一边朝外头喊道：“药煎好了吗？”
席致歉一声应答，端着浓浓的翻着苦味的药进来了，看着唐雪晴，等待她的下一步指示。
“喂他。”唐雪晴头也不抬，径直捣弄自己手上的药，时不时抬手抓几把身边的新药沫撒进碗里。
“是。”席致歉应了，大步朝塌边跨去。
青璋不知何时入帐，看了看喂药的席致歉，又看了看一边捣药的唐雪晴，眉头一皱，走了过来。
“少主。”
“嗯。”
“有什么吩咐吗？”
“没有。”
“少主若是不乐意……”青璋话还未完，那边咳嗽声顿起。
唐雪晴手一僵，略显无措地放下捣药碗。
这个声音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虽然在心里无数次演练他醒来以后的场景，但是真正到来的这一刻，还是有些不知所措。心里不知是恨是爱或是因那些纷扰纠葛的往事而起的嘈杂情绪，在这一刻都只能悄悄地埋进她深皱起的眉头间。
“少、少爷？你醒了？！”席致歉正为青璋的那一句“少主若是不乐意”的话激动，不想汤药一晃，泼了东方野半边脸颊，没想到人还真就真的给弄醒了？
“咳……什么东西，这么苦。”东方野皱了皱眉，盯着席致歉手里的药碗看了几眼，脸上的黏腻让他不得不抑制爬起来的冲动。
“对不住，手抖了……”席致歉嘿嘿笑着，“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东方野轻皱着眉头忆起席致歉去请神医，看见他安然无恙地站在自己面前，不由得松了眉头。
“神医请来了？”东方野难得的戏谑口气。
神医的古怪脾气世人皆知，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又怎么会因为他而改变。所以东方野断定这神医肯定是没请到。
“没有，”果然，席致歉接话，“但是请来了神医的徒弟，医术一样高明。”
东方野挑眉，“哦？人在哪里？”
“这里。”唐雪晴清亮地一嗓子接口，理了理因为久坐而略显松散的发丝，站起身缓步走了过去。其间她的眼神没有离开东方野，一刻不放松地盯着，试图找出蛛丝马迹。
走至东方野跟前，对方却始终都是面无表情地回望她，唐雪晴不禁失笑，也对，就算他是魏之远穿越过来的，也不会把“我是穿越者”写脸上……看又能看出什么来。
“女的？”东方野挑眉，一眼就看出来她的伪装。
唐雪晴抿唇不语，她曾经以为这样的声音不管轮回几辈子，都再也听不见了。
“抱歉，是我失礼。”东方野显然把唐雪晴抿唇拧眉的意思理解成她被看出来一个女子而不高兴了。
“青璋席致歉，你们出去，伤者需静养。这两日若无重大军情，一概不用上报。”唐雪晴偏头说道。
东方野出声阻止：“等等，军情上报是每日必需，何况战事不分大小，军中也再无可以处理这些的人。”
唐雪晴眉头微皱，似是无意地说了一句：“那好，你要处理没问题，挂了别找我。”
话毕一双美目紧紧盯着东方野的面庞。
“什么？”东方野剑眉微蹙，消化不了这个面目清秀的男子丢过来的话，“挂了？”
唐雪晴一时间找不出异样，却还是在心里固执地相信这人是魏之远穿越过来，不然怎么会这么巧，她上辈子这辈子都遇见长相身材声音一样的人？
“就是死了，”唐雪晴道：“你要处理便处理吧。我负责尽力医治你，仅此而已。”
不管是不是魏之远，长了和魏之远一样的脸，唐雪晴心里还是有些抵触的，说出口的话不禁有些冲。
东方野锐利的眸光一瞬间精光大盛，打量了唐雪晴几眼之后，皱着眉沉默下来。
喝了药之后的东方野有些痛苦地挣扎了一下，随即倒在榻上捂着自己的肚子，手掌慢慢向上移至心口。
唐雪晴看着他，此刻帐里只有她和他两个人，那张脸因为疼痛扭曲着，像极了她前世摔下楼梯的那一刻，魏之远的表情。不，就是一样，根本一样。
“忍着，你要是能度过今晚，明天开始日子会好过很多。这是逼出蛊的药，想让那些东西出来，少不得费些功夫。”唐雪晴慢慢说着，其实看着东方野那张痛苦的脸，她自己心里也起了一丝异样的反应，不太舒服。
东方野的手掌猛地揪住榻上的虎皮，冷汗成形，一滴一滴砸向塌边，在寂夜里仿佛都能听见汗水砸到地上的声音，莫名心慌。
“若是……”东方野眉头皱着，咬牙，低吼一声之后又平静一会，目光锐利地仿佛要将唐雪晴剥下一层皮，“若是我熬不过去……又如何？”
“万蛊噬心而亡。”唐雪晴严肃地说道。对待起有关医术的事情，她总是变得慎重而严肃，完全不似平日轻松欢乐。
“好，很好……”说完这几个字，东方野默不作声地咬牙忍痛，不再交谈。
唐雪晴将捣好的药一层一层涂上东方野的心口，一开始他还有些防备，但是随着绿色的药汁涂抹上自己的身体，心口处的躁动变得安静了之后，他也就放下心来。
终于熬到了天亮。
唐雪晴的斜斜靠在塌边沉睡着，脸上难掩疲惫，眼睛下方淡淡的青影覆在这一张清丽的脸庞上有些突兀。反观东方野，虽然头发凌乱，脸色却比昨天好上许多，此刻正躺在榻上，手还揪着虎皮塌垫。
席致歉一大早地一帘子进帐，看见的便是这样的场景。他不禁微微松了口气，想不到神医弟子的医术果真高明，才不过一个晚上，少爷看起来就像好了大半。
东方野敏感地听见了脚步声，眼睛一睁，首先看见的便是唐雪晴沉静的睡颜，不禁微微一愣，心口滞了半拍。复又注意到她微卷的睫毛下覆盖的一片青影，明明知道万蛊已被引出，心口处却还是如同昨晚一般骚动起来。
“少爷。”席致歉走上前去。
东方野抬头疲惫地看了他一眼，“这两日通云国有什么动作？”
席致歉微微一笑，“少爷放心，我已经将少爷重病的消息放了出去，昨天我就看见有人和咱们的人打听少爷您的病情，估计是通云国的人。少爷这病得蹊跷，他们也不敢贸然动手，怕中了少爷的计。这两日看着她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真真好笑，算是出了连日里来的一口恶气……”
东方野听过之后也不禁展颜，低笑了两声。
这两声不大不小，比席致歉说话的声音要小上许多，但是却让塌边的人身体一震，醒了过来。
唐雪晴睁开眼睛第一反应便是一愣，看着东方野，揉了揉眼睛，“之远你……”说出口的话顿在空中，收回已晚，她僵硬了片刻便只能苦笑一声。
习惯真是很可怕的东西。
“……多谢。”东方野别扭了半天，也就吐出来两个字。
唐雪晴神色古怪地看了东方野半晌，摇摇头，“不用。席致歉，你去把昨日的药煎一副给你少爷服下。”
席致歉高高兴兴地领命出去了。
唐雪晴犹豫了半晌，开口道：“帐内倒是宽敞得很，摆个电脑正好。”
“嗯？”东方野扬起一张俊脸，表情微微透着迷茫。
看着不像是装的，唐雪晴微微叹了一口气，不明白自己在执著什么，两番试探两番悲凉，就算知道了他是魏之远又能怎样？即使如此，也还是不甘。
辗转在帐内走了几步，唐雪晴突然走到案边，就着笔墨和被揉乱丢弃一边的战报，写了几个简体字。
“喏，这个，看得懂吗。”唐雪晴勉强平复了心情，装作不在意地拿给东方野看。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方野不满地等着那张纸，笔画这么少的字他还从未见过，这个神医是存心刁难他么？
话说回来，这个神医的确非常怪异昨晚他就疑心这个神医会不会是通云国派过来的奸细，因为今日自己的身子的确有所好转，所以不想污蔑了好人。不想今日她打量他的眼神实在是诡异，让他不得不防了。
“看不懂？”唐雪晴不甘心地追着问。
东方野眉毛一挑，“我应该懂么？”模棱两可的回答，熟悉东方野的人都会知道这是他生气的前兆。
“……好吧。”唐雪晴默默地放下来纸笔，转身走出了营帐。她想她似乎需要好好冷静一下。
帐内，东方野鹰一样的目光直直盯着这个有些羸弱的男子的背影，剑眉深蹙。
这人，如果不是奸细就定是有所图谋，不然为什么他那目光那么令人毛骨悚然……而且对一个男子来说，他的长相是不是过分清秀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