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侯对云悯的提醒一点也不多余,因为在他说起此事的时候,姚老太爷也向凤歌提出了这样的要求——要见见这个有本事让自家女儿改嫁的人。
“老夫倒要瞧瞧此人究竟是何等人才,能让我的女儿为之倾倒,不惜跟父母亲人作对,不惜被天下人耻笑,也要跟他才一起。”姚老太爷如是说。
姚燕语一听这话有些慌了,忙悄悄地戳了姚延意一下。姚延意忙说:“啊……父亲,天气炎热,您身体刚好些,这些事情不如交给儿子去办?”
“胡说!”姚老太爷瞪了姚延意一眼,哼道:“你能代替我?”
“儿子不敢。”姚延意忙躬身说道。
“老爷子,你莫不是后悔了吧?”姚燕语笑嘻嘻的问道。
“你少在这儿抖机灵!我不听你说话,让凤丫头自己说!”姚老太爷不满的横了燕语一眼。当时若不是这个女儿添油加醋,他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松了口。然而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心中的确后悔自己一时意气,但就是不能承认。
姚凤歌转眼求助的看了一眼姚延意,姚延意鼓了鼓勇气,上前说道:“父亲放心,这事儿我一定安排好。”
“那我就等着了。”姚老太爷摆摆手,“我累了,你们都出去吧,我要好好地养一养精神,等着见我那未来的新女婿。”
姚燕语兄妹三人互相对视一眼,无奈的退出了房门。
盛夏的星夜绚烂迷人,夜风送爽,且带着荷的清香,令人心旷神怡。三兄妹踏着月光出了老太爷的院子,往后一绕便是姚府的花园。姚延意吩咐身后的随从:“去准备一壶酒和几个小菜来,我要跟两位妹妹去荷塘边赏月。”
随从答应着转身去准备,姚延意又对凤歌燕语说:“二位妹妹,月色正好,咱们是不是该好好地商量一下接下来的事情啊?”
“其实这事儿也没什么好商量的,不过这次还真是要多谢二哥和妹妹。”凤歌叹道。
姚燕语舒了一口气,仰头看着夜空,叹道:“的确得商量一下,即便岁月变迁,那位云先生容貌有所改变,但以父亲的精明也是一眼就看穿的事儿。”
“二妹这话是什么意思?”姚延意说着,再看凤歌的脸色,颇为诧异的问:“难道你们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姚燕语轻笑道:“二哥别着急,这件事情让妹妹慢慢说给你听。”
姚延意再看凤歌的神色,便已经断定此中必有蹊跷,待兄妹三人在荷塘旁边的水榭落座后,姚燕语把随侍之人全部打发走,才说出“云悯”两个字。姚延意吓得一个哆嗦,手中的酒杯差点掉在地上。
“凤歌!你……你究竟在做什么?!”姚延意把酒杯重重的放在桌上,生气的瞪着凤歌。
“二哥别生气。你也该知道,除了此人,在无人能让姐姐迈出这一步。”
“这个‘云悯’当真是那个人?”姚延意不死心的再次追问。
姚凤歌叹道:“过去一切对他来说都是前尘往事,他早就不是那个他了。”
“你……你这话还不如不说!”姚延意着急的拍桌子,“父亲见了他,还不得气出个好歹来啊?你们两个……这么大的事儿你们两个居然瞒了我这么久!若不是父亲要见他,你们是不是到现在都不打算跟我说实话呢?!”
这边兄妹三人还没掰扯清楚,便有人急匆匆的跑来,在水榭外面回道:“二老爷!二老爷!出事儿了!”
“什么事儿?有话说,有屁放!”姚延意心情烦躁之际,语气特别的暴烈。
家仆焦急的说道:“苏家来人请大姑太太过去,说……说表少夫人上吊了!”
“什么?!”姚延意皱眉看向姚凤歌。
姚凤歌苦笑道:“一哭二闹三上吊,她也就是这些把戏玩的顺!当初我真是猪油蒙了心,娶了这么个儿媳妇进门。”
姚燕语则问外面的家人:“人死了没有?”
那人回道:“回二姑太太,人已经救下来了。但却是不吃不喝,只是哭……”
“呵呵……果然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姚燕语微微一笑,端起酒杯来悠闲地喝酒。
姚延意心生不忍,劝道:“不管怎么说,瑾安这孩子还是不错的。乖巧孝顺,这些年搭理生意也从没什么打错。妹妹到了这个年纪了,跟前有这么个儿子也算是你的福报。”
“儿女都是债。”姚凤歌叹了口气,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袖,“我只好先去看看了。”
姚燕语伸手抓住了凤歌的衣袖,语气坚决的说道:“不去。她并不是真心寻思,所图不过是金银而已。难道姐姐决定退缩了?”
“不,就算是死,我也要光明正大的跟他在一起。反正我也没几年的活头了!”姚凤歌决然说道。
“既然这样,姐姐就把此事交给我吧,反正这个恶人我已经做了。”姚燕语说着,起身走到水榭之外,问那家人:“你跟苏府那边什么人可有亲戚?”
那家人不明白姚燕语的意思,抬头看了一眼,问:“不知二姑太太的意思是?”
“我问你,在苏瑾安那边可有亲戚?”姚燕语生气的重复了一遍。
“是……奴才的女儿是苏府管家的儿媳。”
“苏府的管家又是谁?你知道我这人于人情世故上有些愚钝,还请你把这关系给我说清楚一点。”
那仆人犹豫了一下,方回道:“苏府管家赵长安是……表少夫人带过来的陪嫁。他女人是表少夫人的奶娘。”
“嗬!瞧这丝丝缕缕的牵扯,也亏了你口舌了得,能把话说的这般明白。”姚燕语说着,往前两步走到那人的跟前,弯腰笑道:“也怪不得你对表少夫人的事情知道的那么清楚。”
“二姑太太过奖了。”
“既然你女儿是表少夫人奶娘的儿媳妇,那我刚好有一句话麻烦你传过去。”
“二姑太太有话尽管吩咐,奴才保证一字不落的给表少夫人传过去。”
“很好。”姚燕语点头笑道,“你就说,我姐姐早就厌恶那张氏的为人,这么多年来她也没能给瑾安生个一男半女,算起来早就犯了七出之条。她若真的想死,就死的利索一点。腾出地方,我们好为瑾安再娶一门好亲事。这样也让我那老姐姐省省心,过几年安稳的日子。”
“……啊?这……”家仆没想到这位二姑太太居然能说出这样刻薄的话来。
姚燕语冷笑道:“怎么,你没听清楚?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呃,不,不敢。老奴听清楚了。”
“那还不快滚!还等着领赏吗?”姚燕语高声喝骂。
那老家仆不敢再有半点侥幸之心,忙磕了个头急匆匆的离去。
姚凤歌从身后早就听得清清楚楚,只等“妹妹这番话若是被那妇人听了,肯定气得吐血。”
“吐血正好,这等作死之人早晚把自己折腾死。却跟我们无关!”姚燕语生平最痛恨这种一心只想扒着别人财富,不择手段的人。说起来这几年她年纪大了性子更加冷淡,一点也不愿为了小辈儿们的琐事操心,今儿是动了真气。
“话虽这般说。可若是她真的闹得满城风雨,咱们也跟着丢人。”姚延意说着,招手叫过一个丫头来吩咐:“去跟夫人说一声,表少爷家里出了点事儿,大姑太太身体不适,让她亲自过去调停调停。”
丫头答应着回去把姚延意的话转达给夫人宁氏,宁夫人无奈的笑了笑,先打发自己的心腹去苏瑾安家中探视,第二天一早便亲自上门看望苏瑾安的妻子张氏。
张氏的娘家虽然是读书人,但她的身上却没有一丝读书人的风骨,却因为小时候生活困顿,把金银看得极重。她寻死觅活不过是想阻止婆婆改嫁,却打着礼义廉耻的幌子,口口声声说没脸在世上立足,云云。
宁夫人耐着性子听她唠叨了半日,等她把想说的都说完了,方笑道:“你本是读书人家的女儿,满嘴的礼义廉耻圣人之言。可是却忘了最重要的一个字——孝。圣人说,百善孝为先。你公公死的早,你婆婆这些年一个人含辛茹苦把瑾安抚养长大,给他成家,教他立业,如今都这个年纪了,你们不但不能让她安心,却整日里闹的鸡飞狗跳,让她操心。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张氏撅了撅嘴巴,不甘心的说道:“舅母责备的是。是儿子媳妇不孝,可……可即便这样她也不能改嫁啊!她这么做,是把我们逼上绝路!”
“怎么就把你们逼上了绝路?离了她,你们是不能吃了还是不能喝了?”宁氏反问。
“舅母!人生在世不是吃吃喝喝就能过的!总还要顾忌‘脸面’二字。也请你为我们想一想,将来我们该如何面对世人的指指点点?”
“我忙的很,有多少自家的事情需要料理,哪有工夫去想旁人如何指指点点?索性就跟你说句明白话——瑾安本是庶出。因你婆婆无所出才抱在身边教养,视如己出。说白了,他们只有母子名分并无母子血亲。你若这般闹下去,让她老脸上过不去,她若翻脸,与你有何好处?有一件事情你一定要想明白:她不管是否改嫁,终归还是我姚家的骨肉。瑾安可以不认这个嫡母,我家老太爷绝不会不认这个嫡女。你若是真的聪明,就好好地想一想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是跟你婆婆一刀两断从此之后各过个的日子老死不再往来,还是继续孝顺她,做她的儿媳妇,在我姚家的庇佑下过你的安稳日子。”
“舅母,你这话……”张氏闻言后心思百转,默默地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在她看来,多少金银财宝都抵不过姚家的庇护。自己丈夫的皇商身份都是得益于姚家和宁侯府。若是从此后真的跟姚家断了这亲缘关系,试问朝堂之上还有谁能给自己庇护呢?
“我说的够明白了。你好歹也是读书人家的女儿,自己好好的想想吧。”宁夫人说罢,径自起身说道:“我出来的时候够久了,也该回去了。实话告诉你,这几日我们那边忙的很。除了老太爷老太太的身体要用心服侍,还有我家大妹妹的事情需要我操心安排。你们小辈儿们只知道自己心里不如意,寻死觅活的闹,却不知道为长辈分忧。果然是应了那句话——儿女都是债啊!”
宁夫人一个‘债’字好像是一记重锤砸在张氏的头上。她娘家的哥哥摊上了事儿,不仅等着钱财打点,还需要有分量的人帮忙周旋。若是此时如何能得罪姚家?于是她忙深深一福,说道:“……舅母说的是,是我们不懂事,让舅母操心了。”
“我知道你娘家的哥哥身上背着官司,你心里也是烦躁。我回头让人去帮忙打点,你且安心吧。”宁夫人皱眉说道。
“多谢舅母!”张氏喜出望外,赶紧的跪下磕头。
“不用谢。亲戚之间互相帮衬是应该的。我姚家都是重情重义之人,也希望你能多想想你们母亲的好!仔细想一想,脸面与亲情,孰轻孰重,你自己好好地掂量吧。”宁夫人说完便转身离去,出了屋门才遇到急匆匆赶来的苏瑾安。
苏瑾安忙跪拜行礼:“外甥不知道舅母过来,有失远迎,请舅母恕罪。”
“起来吧。你有孝敬我的这番心思,倒不如多孝敬你母亲。说到底旁人都是虚情,而母子却是真意。她养你这么大不容易,你可不要只顾着自己好过却不管她的死活!”宁夫人撂下这句话,也不看苏瑾安一眼,便大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