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座以古代水利工程闻名的城市,如今市民们正沉浸在巨大的惶恐中。进了城,我们的紧张依然没有消除,这地方同样是危险的。据说地震的强度超过了八级,死人肯定要数以万计了,如今中心震区的情况全然不知,而城里的房子已经倒了一半,另一半全成了危房。
我们俩鬼魂似的在城里游荡了半天,整座城市哭声一片,哀声动人,道边的灰溜溜的树木一律低垂着脑袋,似乎是在为死者默哀。
转到后来,我们彻底放弃了找宾馆住下来的打算,大多宾馆都被医院和军队征用了。我和白门在此地没有亲戚,也没有朋友,应该这座城市里最冷静的人了。
我们这个民族是拥有绝技的,否则也不会繁衍到今天。我们最决们的功夫是矮马当成活马治,丧失当成喜事办。我们的历史充满了无数的胜利,充满了无数的辉煌,英雄出了好几亿,可就是没人探讨灾难为何总降临到我们脑袋上。我们自幼生长在北京,从小就熟悉一种能化腐朽为神奇的把戏。经验告诉我们,用不了多久这座城市就会成为一座英雄的城市,一座英模倍出的光荣之城。死了的人也就死了,活着的人大多能落些实惠,到那时候他们也就不哭了。
我们俩在城里只休息了半天,本打算想坐长途车去省会。但跑到车站一打听才知道,所有的车辆都在运送部队和救援物资,长途车全部被征用了。
白门冷笑道:"咱们从震区都跑出来了,还怕什么,走着去。"
于是我们沿着高速公路,走了下去。年轻时,我们俩都喜欢长跑,还曾打算沿着长征跑一圈呢。虽然长征没去成,但体力上的优势终于显出来了。
地震的第二天晚上,我们终于来到了省会,手机有信号了,我立刻给如是打了电话。如是并没有表现出万分惊喜的样子,不过是说了几句小心之类的话就挂掉了。当时我还有些不满,但两个月后就什么都明白了。如果我和白门要是死在震区,她和香君就彻底省事了。
省会虽然离震中心有二三百公里,但同样是人心惶惶,混乱不堪。火车站、机场全是人,从这里直接回北京,绝对势比登天。白门再次果断地发布了命令,回北京的票拿不到,就去重庆,从重庆回北京。重庆的长途车还在正常运营,凌晨三点,我们就赶到重庆了。
以前我一直不大喜欢坐飞机,每次上去都担心飞机下不来。这次坐飞机则是另一番感受了,发动机开动的一刻,我立刻仰在座位里,骨头缝里似乎抹了上机油,四肢全部舒展开了。我们总算可以回家了,总算是逃出来了。我们俩和民工打官司,居然打出一场地震来,这官司的成本也太高了吧?如果民工给了钱,没准老天爷会放他们一马的,这就叫要钱不要命啊。
起飞前白门也坐卧不安的。飞机升空后,这家伙立刻就去了厕所。回来时白门面色铁青,呼吸粗重,眉毛拧成了一条麻绳。
我问:"你怎么啦?"
白门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两个大拇指顶在眉心上。"完了,完了,我那东西怎么弄都不起来了。好不容易才有点反应,可流了点水就完了。妈的我是不是早泄了?早泄加阳痿,我这后半辈子,完啦!"
我险些从座位上跳起来,这小子在飞机的厕所里干那事,这个卫生间别人还怎么用啊?"你跑到卫生间里干那个事去了?"
白门没觉得飞机的卫生间与其他卫生间有什么区别,皱着眉说:"自从让那帮女人强奸之后,我一直就担心我的小弟弟。现在果然是出问题了,听说这东西特娇气,动不动就罢工。妈的,刚才我一碰它,眼前就是那半个身子的女人,那肠子,那肚子,满地都是血呀,别提了,别提了。"
我在心里骂了他好几句,其实我根本就不愿意想这个事,想起来就哆嗦。"可能咱们这几天经的事太多了,太累了,肝火上升,肾水枯竭,回去休养几天没准就好了。"
白门忽然盯着我道:"要不,你也进去试试?要是咱俩反应一样,我就不担心了。"
我狞笑了几声:"你奶奶的球!"
我们奔波了四五天,还步行了一百多公里,心里塌实了,四肢就酸软了。我很想睡一会儿可又睡不着。座位上的小电视正在播放新闻呢,全是地震的消息。地震新闻之间忽然插播了一条贵州的新闻,据说一条高速公路出了问题,路面比原先设计的宽度窄了三十公分,造成这条公路事故频发,号称死亡之路。如今警方展开了调查。我立刻想起来了,当初去贵州抓小宛时,警察号称那条公路有问题,当时我们还不信呢,看来是真的。这年头怎么新鲜事都有啊?想着想着,我终于睡着了。
回到北京,白门又变成了十大杰出律师,他甚至参与了几次法律界的地震募捐活动。在我的全力阻击下,这小子总算是没敢动事务所的资金。活动一到捐款的当口,往往就找不到他的人影了。其实不是我小气,谁不想不担风险地做一回好人呢?实际情况是我们俩是真没钱了。
那阵子全国上下都沉浸在悲痛中,似乎被震死的人都是亲人。没错,灾区的房子是塌了,但那些房子都是那些人自己盖的。日本也经常闹地震,日本的房子怎么没有这么脆弱呢?这只能说日本人不愿意糊弄自己,不愿意给自己盖棺材。自己喜欢糊弄自己,房子倒了其实是冤不得地震。
他们愿意怎么悲痛就怎么悲痛吧,我和白门必须得为今后的日子着想。权威此我们俩磋商过好几次,是不是应该把这场官司继续下去?是不是应该把民工首领他们送上法庭。虽然他们可能以强奸的名义敲诈我们,但那绝对是讹诈!如今那女人已经死了,估计他们的证据早就失落了。最后白门拍板:"官司是官司,地震是地震,如果咱们能把钱要回来,即使把代理费全部捐给灾区也未尝不可。但代理费一定要拿回来,否则以后在这行里就没法混了。"
我明白这个道理,每个行业都有自己的潜规则。开饭馆的人最忌讳跑单,他们有句名言,跑了老婆也不能跑了单。律师行也有类似的规矩,代理费可以便宜,甚至可以非常便宜,但即便是一分钱,也是必须得要回来的。我笑着说:"你就不怕他们把你的艳照公布出来?"
白门信心满满地说:"相机没准早就砸毁了,万一他把照片拿出来,也是死无对证。我就说,那照片是PS的,是他们成心讹诈。"
几天后我们来到法院,要求开庭审理。法官为难地说:"被告不到场,只能缺席审理了。"
白门说:"只要你们判决了,我就可以要求强制执行。"
法官给我们俩倒了杯水,拉着白门好心好意地劝道:"被告都是灾区的灾民,告灾民你就不怕影响了你大律师的声誉?"
白门认真地说:"灾区的人犯了法也是犯法,法律的公正性和是否是人的身份没有关系。我可以把要回来的钱再捐给灾区,但这个事总得有个说法。长此以往,谁还敢为弱势群体出头?我们保护他们的权益,谁保护我们?民工们这么干是自断生路。"
法官干笑了两声,没理他。
不久法院的判决下来了,这事在法律上毫无争议,民工补偿代理费是天经地义的。拿到判决书的当天,白门在法院门口碰到了一个记者。记者问白大律师最近正在忙什么,是不是还在为弱势群体呐喊疾呼?白门一时没有控制住情绪,当着记者的面将天下的民工臭骂了一顿。他说什么民工都是白眼狼,过了河就拆桥,卸了磨就杀驴,谁为他们出头谁就是大傻子。他还说:老天爷震了他们是活该。你看,法院已经判下来了,这帮民工胆敢拖欠我白大律师的代理费?连大老板都不敢拖我的钱,他们居然敢!
骂过之后,白门立刻就后悔了。回到事务所他赶紧给记者打了电话,说那些话都是开玩笑,希望人家千万别把这些话登出来,还号称可以请记者洗澡,做按摩。记者在电话满口答应了,说大家都是朋友,谁敢拔你白大律师的胡子?
世界是奇妙的,奇妙之处便在于事情绝不会按照人的预料发展。
第二天,报纸的头版头条的标题竟然是白大律师状告灾区民工,天理何在?人性何在?内容大约是白大律师丧心病狂地认为地震是天谴,他置灾区民工的死活于不顾,一定要抽走万恶的律师代理费。如今灾区人民苦难深重,而某些人还要在别人的伤口上散盐,天理不容,天良丧尽......。
白门看到这篇报道时,竟然把桌子都踢翻了。他抓起电话找到记者,质问他为什么说话不算数?记者说:文章已经让编辑看上了,自己想撤都撤不下来了,你就担待担待,不是有意的。白门摔了电话,号称要和报社对簿公堂,让他们知道知道自己的厉害。
此时香君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惊恐地指着外面道:"你们看看外面,那都是什么人啊?"话音未落,哗啦一声,事务所的玻璃门就被打碎了,一块砖头擦着我的脑袋飞过去了。我们定睛一看,立刻吓得魂不附体。好几百个人民群众,群情激昂地冲了进来,口口声声要找白门算帐,要为灾区的老百姓出一口恶气。我含着眼泪劝大家冷静,有话好好说,千万别冲动。我嘴里应付着众人,偷眼一看,白门白大律师已然不见了。
群众们号称见不到白律师就不走了,今天一定要给个说法。我有些按捺不住,脱口道:"法律是公正的,法院已经判下来了,民工拖欠代理费应该给。"
一个操着西南口音的家伙嚷嚷道:"法律算老几,我们的老乡都死了那么人,你还想着找我们要钱,你们黑了心你们。"
我按捺不住了,叫嚷起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地震不地震的,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再不还钱,老天爷就更不答应了。"
此刻一个中年妇女把椅子抄起来了,对着我的脑袋说。"你个没良心的,人家是民工,人家容易吗?别说地震了,就是不地震你们也不应该向人家要钱,黑心鬼。"说着,她就把椅子扔了过来。
群众的情绪被调动起来了,大家纷纷叫着:"砸了他,把事务所砸了,看他们还要敢钱?"
我知道好汉难敌四手,赶紧换了一副嘴脸,求饶说:"我们不要了,我们不要了还不行?我跟白大律师说说,他要是再敢要钱,我就让他爸爸打折他的腿。"
幸亏我不是事务所的旗帜性人物,幸亏我不是大名鼎鼎的白门,群众们好歹是给我留了一条生路。他们一直闹到后半夜,闹累了,终于走了。
我累惨了,嗓子都哑了,揪着香君鸭子上的说:"白门呢?"
香君说:"我也奇怪呢,他跑哪儿去啦?"
我们俩正说着呢,白门探头探脑地从后面钻出来了。我问他藏到哪去了,白门说:"我一直在厕所里蹲着呢,这帮家伙疯啦?吃错了药啦?关他们什么事?一群暴民!"
我说你现在这么厉害,刚才怎么藏起来了。
白门说:"好汉不吃眼前亏,那是群疯子,跟疯子能讲道理吗?"
我说:"这就是传说中的绿林好汉,同情弱者是他们的爱好,他们才不管弱者干了什么呢。"
后半夜了,我们还没吃饭呢,我们决定不吃了,还是回家吧。我们三个跑到楼下的停车场一看,白门的车被人家砸了个乱七八糟,有人还在后窗上写:白门=白眼狼。
白门跳着脚直骂街:"地震关我什么事?我可怜他们,谁他妈可怜我呀?"
此后,我们的律师事务所陷入到空前的危机中,不仅财务上捉襟见了肘,还要应付来自四面八方的骚扰。
办公室事件的第二天,事务所的公用邮箱就被漫骂的邮件堆满了,连我们注册的网站也被人彻底黑掉了。网站的首页被人换成了几个光辉灿烂的大字:白门是个王八蛋。
有好几家报纸甚至指名道姓地说:白大律师利用民工出了大名,如今想趁地震的机会发国难财,简直是恩将仇报,忘恩负义。白门气冲冲找到报社,本想讨个公道,谁恩将仇报了?没想到,看门的保安听说对方就是著名的白大律师,立刻就动了拳头。白门晕灯转向地被人家打了个五眼青,虽然报了警,但根本说不清是谁打的,白白地挨了一顿揍。
不几天写字楼的物业主动找到我们,通知说,办公室的租金从下个月起要提高50%。因为我们事务所的名声太臭了,影响了这座大厦的声誉,不少公司嚷嚷着要搬家呢,事务所必须要有所补偿。
白门嚷嚷着说:"我们不干了,行不行?"
物业经理说:"那太好了,终于没人祸害民工了。"
半个月后,法官笑嘻嘻地打来电话,询问我们是不是还需要强制执行,我说:"算了吧,我们还想活呢。"
事实上我们被一群白眼狼害了,可灾难事件诱发了人们歇斯底里的情绪。在除强扶弱的精神感召下,人们根本就懒得思考了。在媒体的推波助澜下,我和白门成了这座城市中最为臭名昭著的白眼狼。更可气的是白门赢得名誉的时候,没我什么事,但他成了白眼狼却把我也拖累了。网上有人分析说,白门之所以堕落,就是因为他那合伙人不是东西。据说那个坏蛋曾当过商业间谍,而且大学没念完就被学校请出去了,估计是作风问题,可以说是前科累累......。
有一次我到学校接小郎回家,十几个学生站在马路对面,指着我说:"看看,他就是白眼狼,和那个姓白的一样,我在报纸上看过你的照片。"我正要开口喝骂,同学们竟扔过几块砖头来,我只得拉着儿子抱头鼠窜了。
回家后,小郎哀求我道:"爸爸,以后你别去我学校,我求你了。"
如是更为不满,说:"这几天小郎在学校里总受欺负,全是因为你。"
无奈,我和如是只得为孩子办了转学。或许这就是如是和我离婚的真实原因?反正现在是说不清楚了。
再之后,我们计划着关闭事务所,却发生了香君与我的出轨事件,这一来更热闹了。实际上有一个疑点我没弄清楚,白门的早泄或许阳痿,应该是与地震联系在一起的,他是被那个被砸成半截的女人吓的。但地震之前的一个月,香君便说他是123埋单,时间顺序对不上啊!我是越琢磨越觉得蹊跷,没准香君真是看上我啦?所以离婚后我还特地找了她一趟,却碰了一鼻子的灰。女人,真是让人费解的动物。
事务所关门的第三天,我弟弟突然找上门来。他开口就要五万块钱,说他准备结婚。我急眼了,他结婚凭什么我出钱?
我弟弟说:"你坑了那么多民工,你就分给我一点又怎么啦?我是你弟弟。"
我恶狠狠地说:"咱俩不是一个爸爸,以后你别找我。"
我的婚姻破裂了,我们的事务所关张了,白门和我的名声彻底臭了,但我绝不承认自己是个白眼狼。
我爸爸死的时候嘱咐过我:千万别做白眼狼。我曾经当着我爸爸的面发过誓。如果我做了白眼狼,我就不得好死,我骗谁都行,怎么能骗我爸爸呢?他是我最亲的人,况且他死了这么多年了,欺骗死人,罪莫大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