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家帮的事业如日中天地发展着,而温正的人生却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战后,他回到家里呆了一个月,得知梅兰已死,顿觉心灰意冷。他把儿子留给弟弟,自己又准备上战场了。
温正非常钦佩弟弟发组织能力,如果没有温义坐镇,温家帮或许早就分崩离析了。如今温义不仅继续着温家帮的事业,还取得了合法的社会身份,在云南简直比省主席还要风光几分。如今温正这个党国精英,却有些丧家落魄的失落感。虽然得了个大儿子,但温正并不愿意见到他。每每一想起儿子,温正就不得不想到梅兰。是啊,必须承认,梅兰是他们兄弟共同害死的,温义本来就是没有心肝的人,但他温正要负什么责任呢?
赌局完结,庄家自然要论功行赏,现在温正是中央军第六军的少将参谋长了。第六军也是国民党的精锐部队,第二次远征买难点时率先攻进曼得勒,立过大功。其实温正更愿意做一名师长,但上司认为温正打仗的本事没的说,但缺乏独当一面的能力,不适合单独统领一支部队。好在温正的特长还是被大家认可的,军参谋长的职务也算说得过去了。
日本人刚刚宣布投降,缅甸的第六军便接到命令,要他们立刻赶赴越南的防城港,美国运输舰正等着他们呢。20天后第六军在秦皇岛登陆了,并接受了山海关附近日军的投降。
民国34年阳历9月,在山海关上空飘扬了十年之久的膏药旗降下来了,一股热血在温正胸中沸腾起来。他想跳,他想喊,他想冲上去照着日军大佐的脑袋上捶上几拳。温少将大吸了几口气,总算忍住了,不然投降仪式上就要闹笑话了。此时副参谋长拉着他兴奋地说:"参谋长啊,他们日本鬼子也有今天,真过瘾。我这心里,我这心里就跟抽了大烟似的。"温正咳嗽了一声,他刚刚调到军部来,怎么会有人知道他家的底细呢?他仔细看了看副参谋长的表情,这小子满脸兴奋,语无伦次,估计说的是真心话,不是有意刺激自己。温正的心凉了,看来胜利的感觉与抽大烟的感觉差不多,这理论要是让温义知道了,他保证又要胡说了。
山海关的日军投降后,温正接到了立刻北上的命令,上司要他们占领所有苏联人还未及占领的地方。第八军浩浩荡荡地向北挺进,直扑兴城。温正坐在吉普车里指挥一支现代化大军,耀武扬威,趾高气扬。十四年来,这是政府军第一次开进东三省,终于扬眉吐气了。现在除了外蒙古还有些麻烦,整个中国即将再度统一了。温正在心里默默祷告了好几次,但愿这就是华夏复兴的开始,应该是了,大乱之后必有大治!
中国大陆有两条狭长的著名走廊,河西走廊和辽西走廊。所谓的辽西走廊就是燕山与大海之间的一条通道,是东北进入华北的门户。由于地势狭长,最窄的地方只有几公里,中央军便是沿着靠近渤海的公路北上的。此时燕山就在西侧,山顶上的小树看得异常清楚。
部队通过兴城之后,有个参谋忽然跑了过来,指着西面的山地说:"参谋长,你看。"温正举着望远镜观察了一会儿,不仅大吃了一惊。山脚之下烟尘滚滚,一支数千人的队伍正空着手向北方疯跑呢。那支队伍前后拖出了十几公里,慌慌张张的,似乎是去抢家产的。温正看不到这支部队的任何有效标志,那是什么人的队伍啊?似乎是穿着军装的,但他们手中没有武器,肩膀上没有军衔,有些人连帽子都没戴。他赶紧用步话机找到了军长,军长大声叫道:"是他们,陕北方面的,保证是来抢东西来的!"
温正一直在南方战场上服役,对北方的情况不大了解。据说陕北的部队都比较穷,他们趁乱跑来接收日本人的物资的确是情理之中的事。温正马上命令,部队连夜行军,锦州之前绝不休息。
第六军是百战之师,又是一水儿的机械化装备。全军将士在温正的带领下,与陕北的部队展开了长跑比赛。后半夜时,他们终于将山边那支火把组成的长龙甩到后面去了。但部队跑到锦州城外才发现,有一支部队比他们来得还早呢,锦州已经给人占领了,城头上立着八路军的旗号。据当地人说,这股八路军大约有几千人,是昨天才到的。温正只得又与军长通了话:"他们先到了,咱们怎么办?"
军长说:"打,如果他们占住了锦州,咱们就连东北的门都进不去了。"
温义说:"不是正在重庆谈判吗?动了手就等于挑起摩擦了。"
军长骂道:"你个木头脑袋,什么谈判?都是缓兵之计!谁先占了地盘就是谁的,快点儿给我动手。"
温正自然知道锦州是进出东北的重要门户,只得下令进攻。第六军刚一动手,对方竟吃不住了,估计也有立足未稳的缘故。三个小时之后,第六军顺利拿下了锦州城。事后温正才彻底弄清楚,八路军的部队太了不起了,他们大部分人根本就没有带武器,他们空手跑来就是为了重新武装的。由于第六军进攻迅速,武器还没有分到士兵手里呢,所以他们不得不弃城而走。好在东北还有那么多座城市,对方根本不在乎。温正马上下令封存日本人的仓库,然后带着部队继续往北追击。
如果以后人的视角观察,当年中国军队对东北的收复行动,几乎就是一场荒诞电影。两支部队同时出了关,目标都是城市、仓库和工厂,谁先抢着就是谁的。中央军从南方来,终归是晚了一步,而且他们不习惯小部队行动。另外他们手里有美式武器,也大不稀罕日本人的二流货。所以日军滞留于东北的物资,大部分都被八路军拿走了。故事是这样的,往往是八路军先到,中央军随后就追过来,双方总要爆发些小型战斗,然后八路军迅速脱离接触。八路军的目的是武装自己,并不是消灭敌人,所以交战的规模非常有限。在短短的三个月里,十几万八路军陆续出了关,行踪遍及东北全境。由于苏联红军与他们拥有共同的信仰,对八路军的行经不闻不问,装聋作哑。
温正曾代表中央军向苏联人提出过抗议,指责他们没有按照协议,将重要的战略目标移交给中国政府。苏联代表则指着他头上的青天白日国徽道:"你们都是戴着这个的,又是一个模样,我们怎么知道谁是政府军呢?"温正无言以对,只得下令部队加快行程。
民国35年初,国共两军的马拉松比赛已经跑到四平了。如果依照温正的心思,应该直接跑到黑龙江边去。上司却拍来了紧急电报:"后面的部队跟不上了,咱们也没有那么多部队,先稳定辽、吉两省的局势。"
实际上这一时期双十协定生效了,但协议的权限似乎仅仅局限于关内,长城之外的战火,从来都没有停息过。
第六军驻扎在四平城外,温正第一道命令依然是立刻清理日军留下的装备和物资,千万不能再落到八路军手里了。不久有个团长跑来报告说:在长春抓到了一个伪满的大臣。那家伙报告说,四平有一座日军最大的战略资料仓库,就建在梨树。温正研究过资料,关东军为了维持对东北的长期占领,的确存在一套周密的战略部署。他们为了达到这一目的存储了大量的物资,数量止大让人难以想象。于是他亲自带着一个团赶到梨树,希望先把仓库控制起来。
梨树处在一片丘陵地中,在四平的西北方向,一条河绕城而过。伪满大臣说日本人的仓库就在河岸的峭壁之上。河面结冰了,部队刚刚跑到河对岸,就发现对面的仓库周围有其他部队活动的迹象。温正这叫气呀,简直是穷疯了,明明是在抢劫国民政府。他一不做二不休,命令部队攻击前进。
第六军曾一直攻到了缅甸的曼德勒,是一支血泊里爬出来的部队。这伙子南方兵在机枪的掩护下,嗷嗷叫着踏着冰面就扑过去了。八路军立刻发现他们了,跟往常一样,打了几枪就没影了。温正估计,八路军是在积蓄实力呢,他们不愿意正面冲突。此时温正对****将领多少产生了几分钦佩,这是一群审时度势的人,他们清楚现在无法与中央军正面对抗,所以能捞就捞,能跑就跑,能不打就不打。这就是能屈能伸,这样的对手真是可怕。
寒冷的天空被冻得一片混沌,河面就像一块大铁板。温正踏着冰面过了河,脚下是刺耳的吱吱嘎嘎的声音。他边走边观察地形,心里不住地咒骂,这座仓库的位置让他想起了缅甸的堡垒。日本鬼子真是太鬼了。仓库对面是宽阔的大河,仓库大门设在峭壁之下,如果对手想打过来,必然要付出极其高昂的伤亡!虽然温正不大情愿,但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盟国帮助,中国即使再死上几千万人,也没有能力让小日本无条件投降。大不了人家还可以退回本土,而中国根本没有象样的海军,只能干看着。
战备仓库森严得有些变态,不仅墙面是钢筋水泥的,仓库的大门竟是座一米多厚的钢门,即使数吨炸药也奈何不得。由于日军撤离得太仓促,仓库内部狼籍一片。温正站在门口向里面看了看,硕长的走廊,巨大的内部空间,所有通道口都安装了电灯。当然现在没电,只能靠几支手电筒维持照明。所以仓库内部看起来黑洞洞的,也不知道里面有多深。团长跑过来报告说:"还好,****刚刚把大门弄开,东西还没搬走了。"
进了仓库,温正的惊奇更甚。仓库是一座人工开凿的大山洞,洞顶足有十几米高,数百米深,洞内用钢板打出了隔断,大约有十几处相对独立的巨型空间。每个独立空间占地都有两三亩之广,有些空间在半空架设了水泥板,成了名副其实的双层建筑。仓库中最重要的物资是堆积如山的弹药和工业橡胶,还有一小部分粮食储备,武器并不多。实际上八路军最感兴趣的是粮食,所以大部分粮食都让他们搬走了。看得出,他们急需粮食,可能是部队正在迅速扩编的缘故吧。
此时又一个参谋跑了过来,敬礼道:"参谋长,您快来看看吧。"温正随着参谋来到了一个独立仓库,只见仓库里堆满了医用的大纸箱子,箱子上印刷着红十字标志。参谋说:"应该都是药品,这玩意咱们不懂啊。"温正的心忽悠了几下,他挥了挥手,几个士兵上前把箱子撕开了。大家上前一看,都有点迷糊了,箱子里都是牛皮纸的大袋子,袋子里装满了精细的白色粉末。温正早就料到是这东西,翻着眼睛没说话。团长使劲拍了下大腿,欢喜地说:"原来都是白面啊,日本人还喜欢这一口呢?"
温正扭脸要走,走到门口时见众人兴奋不已的样子,冷冷地问:"有什么可高兴的?"
团长笑道:"长官,在东北白面就是银子,能直接换粮食的。"参谋眼睛里全是贪婪,吸溜着口水道:"我的天,足有好几十万两啊,参谋长,咱们怎么办?"
"烧,给我搬出去,全部烧掉。"温正面色铁青,鼻子翅呼哧呼哧的。日本人靠这东西在缅甸的堡垒里支撑了几个月之久,原来都是东北运来的。终于碰上这玩意了,绝不能留着。
团长和参谋诧异地相互看了一眼,没敢说什么,士兵们开始往外搬箱子。日本人的存货果然是不少,一个连的士兵花了两个多钟头才把全部****搬到仓库外面。小山似的纸箱子堆在冰面上,谓为壮观。
温正刚要下令点火,军长的电话打进来了。天知道是哪个王八蛋告了密,军长得知仓库里有着几十万两****的斩获,大为满意,他让温正立刻将这些东西运到沈阳的长官部去。温正说:"我们是军队,不是运****的?"
军长苦口婆心地说:"你不是不知道吧?咱们推进速度太快,战线拉了两千多里,现在后勤补给都已经跟不上了。在东北,烟土和****就是硬通货,可以用烟土换当地富户的粮食,补充咱们的军需吗。"
温正痛心疾首地说:"那咱们成了什么人了?"
军长没到到这家伙敬酒不吃吃罚酒,立刻怒了:"什么人也得吃饭。如果这批烟土换不来粮食,半个月之内咱们的部队就要饿肚子。"
温正的撅脾气上来了,冲着话筒叫道:"可以向地主征集粮食,以政府的名义借,以后再还上,有何不可?"
军长在电话里冷笑了一声:"你在说胡话吗?谁能相信政府借了多么会还?中国哪个政府给老百姓还过东西呀?咱们中央军刚到东北,威信未立。拿烟土换粮食,就是要让东北的老乡知道知道,咱们不是来抢粮食抢地的,你明白吗没有?你是将军,怎么一点政治头脑都没有啊?"
军长怒气冲天地把电话挂上了,温正嗓子里咕噜咕噜乱响,他咬着嘴唇琢磨了半天,最后他只得命令士兵,把****装上卡车,运到沈阳去。车队走了,温正扶着仓库的大铁门站了好久,他心疼,胃里翻江倒海般的难受。他们温家本来就是干这个的,他不愿意干,为此不惜脱离家庭,远走广州。结果呢?中原大战不过是与烟土作战,在缅甸日本人靠这东西射杀了无数自己的弟兄。现在好了,堂堂的中央军要靠缴获的烟土换饭吃,这叫什么事呢?
温正辗转反侧了好几天,后来他干脆把这件事上告国防部了,状告军长此举有辱军人尊严,有违党国体统。据说国防部的长官把军长狠狠训斥了一顿,而温正却不知道什么原因,被调离了第六军。
回到南京后,国防部询问他愿意到哪支部队去。温正思量一会儿,老东家第五军如今也在东北战场呢,还是回第八军更靠谱些,李弥军长与他还谈得来。就这样温正离开了东北战场,而此时东北平原上已经打得不可开交了。
到了第八军,他再不愿意与人谈起这事了,离开战场多少有几分当了逃兵的感觉。
接连不断的好消息让人振奋。温家的两个小少爷断奶了,而十几年的云南王龙主席在蒋总统的逼迫下去香港了,温家帮从此迎来了前所未有的蓬勃发展。由于南方局势总体平稳,所以温家帮的生意的确是越来越大了,如今他们的的触角遍布东南亚,南亚,整个长江流域、华北以及华南地区。每个月里帮众们都要运出十万两以上****,而温家帮武装力量的控制范围扩大了一倍。虽然几月前国民政府再一次下达了禁烟令,但在滇西北的广阔地区,这份政令就是一纸空文!
温义平时不大负责生意上的具体运做,老鸦的岁数也大了,如今年轻一代开始在温家帮挑大梁了。虎豹担任着帮里的大总管,张奇虽然夫还不到二十岁但也可以独当一面。平日里,温义躲在温家舒适的田园中,带着儿子侄子抓蛐蛐,捉蚂蚱,斗甲虫,玩金龟子,怒江两岸的山谷里时常可以听到他们爷们的欢笑声。
这一天温义开出了吉普车,叫上罗敷和孩子们,号称要去玉龙雪山野餐。刚出了家门,老鸦便远远地跑了过来:"二少爷,来先生来了。"
罗敷扑哧一笑:"什么叫来先生来了?这是哪国的语言?"
温义一时也没有反应过来:"谁?来先生?"
老鸦说:"就是那个重庆的来先生,你怎么忘了?"
温义想起来了,来俊臣!怎么把这家伙给忘了?那重庆的烟土行大佬,当年就是他通报过烟税要涨,为温家帮节省了几十万的税款呢。来俊臣是手眼通天的人,怎么会跑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温义赶紧扔下两个孩子,三步并两步地往正街上跑。
如今的普拉底已经被打造成戒备森严的大堡垒了,所有险要的所在都建立了永久性火力点。普拉底集镇的入口处则由一个排的士兵把守着,路的两侧还特地修筑了钢筋水泥的防御工事。温义跑到普拉底的大街口,只见来俊臣正站在两座工事之间的正路上,吃惊地四下张望呢。他身后停着两辆小轿车,车顶上捆绑着不少旅行之物。士兵们则戒备地站在四周,枪口在来人的脑袋附近转悠着。
来俊臣看见温义了,大笑着张开胳膊叫道:"老弟呀,你这地方简直是龙潭虎穴!"
温义急忙跑上前,拱着手说:"哪里哪里!这么做完全是为了防备不肯投降的日本人,啊对,还有土匪。嘿嘿,在中国做事,没有枪怎么行?"
来俊臣哈哈笑道:"跟我就别来这一套,我看你是防备政府军的。"
二人笑声朗朗,携着手走到集镇上。虽然普拉底的城镇规模有限,但被温家帮治理得井井有条。街上行人不多但道路平坦,排水通畅,甚至连垃圾都不见踪影,更让人惊奇的是主干道两侧还安装了路灯。来俊臣的惊奇是一个接着一个,最后他指着一座三层楼的学校说:"这里面有学生吗?"
温义抿着嘴没说话,老鸦立刻插嘴道:"我们温家帮规定,所有的孩子都必须上学,怎么着也得认了字。学校里有三百多人呢,哎,山里孩子不喜欢上学,都想当兵。"
来俊臣伸长了脖子,侧耳听了听,学校里果然传出了参差不齐的读书声。
温义感慨地说:"本来我嫂子是学校的校长,可惜她去世了。昆明的老师又不愿意到山沟里来,没师资。每个礼拜我还要帮着讲几节课呢,真是烦人。"
来俊臣啊了一声:"你给山里的孩子上课?"
温义说:"那怎么办?这么大的学校总共才两个老师,我不帮忙他们就得累死。"老鸦欢喜地说:"我听说了,那帮孩子最怕我们家二少爷。只要他在课堂里那么一站,孩子连眼睛都不敢眨。"
温义脸上全是得意:"他们敢折腾?好歹我是上过大学的。"
来俊臣是万万都没有想到,这个烟贩子的业余爱好居然是教书!温家帮的确有非同凡响的地方。
一行人说说笑笑着来到温家的新住所,新建的温家是一个坐落在山脚下的二层小竹楼,没有围墙,楼房的墙壁上爬满了藤类植物,雅致而幽静。
来俊臣笑道:"看来你是真想把温家帮建成世外桃源了。"
温义说:"自己的家,越舒服越好。"
罗敷已经让人准备了红茶,温义将客人请到门廊前的葡萄架下落座,罗敷亲自为大家筛茶。来俊臣望着忙前忙后的罗敷道:"弟妹干练如此啊!你们两口子,嘿嘿,人中龙凤!"
罗敷嫣然一笑,高高兴兴地进客厅了。温义把茶端到来俊臣面前,郑重地问:"你老兄是大忙人,怎么跑到我这个小庙里了?生意呢?不干啦?"
来俊臣抿了一口茶,赞叹道:"好,祁门红,这茶应该保存五十年了,少见少见。五十年的茶是一定要喝的,五十岁的人也应该收山了,我去年就五十岁了。"
"真不干了?你老兄有五十岁?"温义觉得这家伙保养得真好,看样子不过四十岁的光景。
"金盆洗手!去年我就把公司解散了,现在本人乃闲云野鹤。"来俊臣得意地又喝了一口,似乎在欣赏红茶也是在欣赏自己。来俊臣的产业温义是见识过的,这个人在长江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如果他愿意的话,长江水可以为他倒着流。一个人积攒了如此巨大的产业,难道说不干就不干啦?来俊臣发现温义一脸迷惑的神情,不得不解释说:"真的没骗你,我觉得挣钱的事总得有个够,何况烟土行终归是末流,也没什么可留恋的。所以抗战一胜利,我就决定退出江湖。"
温义有点儿惋惜,摇着头说:"我还以为你老兄是来谈生意的呢?如此一来,避税的人情,我是还不了你了。"
来俊臣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严肃地说:"老弟,我不是来摸底的,你可千万别误会。"烟土行最讨厌以谎言方式刺探对方的情报,所以温义得知川下组派金先生来卧底,便做出了要把川下组送进虎口的决定。既然来俊臣不是来谈生意的,那他来到温家帮的目的就难说了。要知道温家帮的所在地点之偏僻难以想象,不可能存在有顺路之类的借口。来俊臣在烟土行滚爬了几十年,自然知道温义是心思,他立刻将来龙去脉全部交代了。
去年来俊臣果真把公司关了,他算计着自己的钱几辈子也花不完了,于是立志做个行者,游遍天下。去年十月份他跑到欧洲,开始了漫游经历。这家伙先后走了几个欧洲国家,但满眼都是凋敝的废墟。在欧洲呆了三个月,来俊臣又坐上飞机去了印度,上个月跑到了仰光。本来他准备从仰光直接回上海,休整一段时间。但来俊臣在缅甸居然听到了不少关于温家帮的传闻,说唱艺人竟把温二少爷的事迹谱上曲调,游唱于大街小巷。在缅甸人嘴里,那个温二公子简直就是神仙下凡,似乎什么希奇古怪的事都与他有关。来俊臣是越听越好奇,不得不找了几个翻译,专门把温二少爷的事翻译给他听。根据缅甸人的说法,克钦人就因为认识了伟大的二公子,整个民族一下子就聪明了,连中国远征军都不是他们的对手。另外温二公子曾经放了一把天火,将日本人的一个联队给烧成了灰烬,然后他又利用日本人的骨灰当肥料,种出了上等的大烟。还有一种说法,温二公子的银子早就没了数了,如果用他的银子修一条海堤的话,能从仰光一直修到孟买去。来俊臣听得目瞪口呆,当年的毛头小伙子居然闯出了这么的大名气!难道这些事都是真的?于是他决定亲自到温家帮拜访温义,看看这小子是不是有传说中那么神武。于是来俊臣从仰光乘飞机到了昆明,辗转了几天总算是找到温义了。说到最后来俊臣无限感慨地盯着温义:"老弟呀,你都成了神话了。这一路上我一直在打探你的消息呢,原来不光是缅甸人随意糟蹋你,滇西北的也老乡说:你是二朗神转世,裤裆里藏着第三只眼呢。"
温义下意识地在裤裆里摸了一把,完全是胡说八道,这明明是败坏自己的名声。此时站在旁后的张奇夫昂着脑袋说:"我干爹是玉皇大帝转世,想收拾谁就能收拾谁。"
温义瞪了他一眼:"不许胡说,那是有人故意编排我!"
来俊臣哈哈笑道:"反正我不吃这碗饭了,你也不用担心别的。现在你我是普通朋友了,我就是觉得奇怪,难道这些事都是真的吗?"
"捕风捉影,东拉西扯,传说就是传来传去的胡说。"此后温义不得不把这几年的遭遇说了说。在他看来,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但来俊臣依旧是听得心惊肉跳,不时地发出唏嘘声。讲述完毕,温义摊开手说:"我只不过是希望多卖点儿烟土,发展温家帮的事业。可什么日本人啊,什么龙云啊都跟我过不去,我只是想把他们请到一边去,别挡着我的路。"
来俊臣摇着头,满脸不可思议:"如今日本人完蛋了,龙云下野了,听说是去香港了,你的对手,全没了。"
"我本来就没想过呀找什么对手。不过呢,现在我温家的烟土的确是行销天下了。"温义忽然眉飞色舞起来,他指着普拉底整洁的街面道:"你看看,我们温家帮把这地方整治得如何?帮众安居乐业,设施应有尽有,比上海老百姓的生活水平是一点都不差,我们大家伙都是温家帮的股东。"
来俊臣手指着北方说:"那个方向盘踞着蒋总统的真正对手,如果他们打过来了,你我的好日子可就到头了。我刚刚做出决定,移民新加坡,省得将来太过狼狈。"
温义认为来俊臣是杞人忧天了,无所谓地说:"我也没有得罪过那些人,何况我云南之地如此偏远。如果他们真的打赢了,我服从他们的领导不就完啦。就算他们不让我种大烟了,我温家帮种粮食一样可以活下去,何况我们手里还有不少积累呢。"
"我去一趟苏联了,事情可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来俊臣知道他是不了解北方人,表情立刻严肃起来:"如果他们来了,咱们这样的人迟早要倒霉,你我有些事都说不清楚啊。何况咱们中国人历来就有毁宗庙,烧社稷的传统。"
温义对苏联的情况不大了解:"苏联到底怎么样?"
来俊臣低头想了一会儿:"我这次出国名义上是旅游,实际上是考察,为我自己找一条路,安身而已。当然了,留在国内是最好的,所以我把苏联的情况也了解了一下。你听说过苏联的肃反吗?"见温义毫无反应,他嘿嘿笑着说:"那是斯大林十年前干的,就是为了清除异己。苏军的五个元帅杀了三个,在全国范围内杀了二百万人。"
"什么?"温义大惊,苏联总共才多少人口啊?居然杀了二百万,那岂不是总人口的百分之一了?"
来俊臣说:"对自己人下手尚且如何暴烈,咱们呢?当年黄巢洗劫福州,杀光了广州,李自成水淹开封府,张献忠屠戮川中,嘿嘿......。"
温义吸了几口气:"我不问政治,谁座龙椅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咱们终归是剥削阶级,是他们的对立面。"看样子来俊臣把苏联的理论研究得非常透彻。
温义不赞同这个说法:"我们温家帮没有剥削,大家都是给自己做事呢。"
来俊臣冷笑着道:"做什么事啊?"
温义啊的叫了一声,对呀,他们温家帮是百年的烟帮,怎么把自己是干什么的都给忘了。但他还是不大相信,温家帮也是打过日本人的,哥哥为了抗战,眼睛都瞎了一只呢。他温义也上过前线,无论怎么说对国家都是有功劳的。温义不大信服来俊臣的判断,这家伙洗手不干了,所以满脑子消极因素。忽然他想起来了,前几天大哥来信说,****的重点进攻初见成效了,延安即将被攻克,北方人的老巢完了。但来俊臣怎么一见面就给党国唱丧歌呢?他干脆把这个问题摆了出来,来俊臣倒也知道他没什么恶意,索性笑着道:"在中国,只要让农民信了你的话,就一定能夺到政权,不信你就等着。"
下午温义领着来俊臣参观了温家帮的****工厂、小水电站和学校,还重点带他到医院里看了看。来俊臣一个劲地赞叹:"了不起,真了不起!你们云南一共有几座水电站?"
温义说:"两座,另一座是龙主席为自己的别墅修的。"
当晚,温家帮大排宴席,温义当着众人拼命给客人戴高帽,号称温家帮之所以能有今天,与当初的逃税的事有莫大关联。当初是多亏了来先生无私指导,否则,温家帮几十万的银子就要便宜给云主席那老小子了。手下人纷纷向客人敬酒,来俊臣不得不推委招架。酒喝到一半时,来俊臣竟有点高了,他拉着温义说:"我想去新加坡,在那地方定居。我在欧洲碰上过一个新加坡人,将来那人肯定能成为了不起的人物,有机会你也应该见一见。"
温义萌生了几分傲气:"我见过不少高人呢,没什么新鲜的。"
来俊臣说:"你见的大多是平庸之辈,把这些人加在一起也不如我那个朋友。新加坡有了他,是福气呀。"
温义撇了撇嘴,把酒杯递到来俊臣嘴边:"喝,接着喝。"
当夜,所有人都喝多了,除了温义。
回到卧室,他告诉罗敷,第二天一早就准备行囊,自己要出远门了。罗敷问他去什么地方,温义说:"我要看看,新加坡那小地方能出什么高人。"
第二天来俊臣刚刚起床,竟发现温家门口停着两辆崭新的吉普车,老鸦正带着人往车上装东西呢。温义叉腰站在门外,吆喝着指挥。
来俊臣吃惊地问:"你要出门?"
温义说:"咱们一起去新加坡,我从来不相信世界上有什么高人,都是猪鼻子插大葱,装象。"
温义以会高人的名义想去新加坡,罗敷死活要跟着。她担心,新加坡也是个繁华的地方,万一再跳出个冯娜就麻烦了。温义说:"你走了,孩子怎么办?"罗敷说:"有老鸦呢,怕什么?"几经交涉,温义只得答应带着老婆一起去。后来张奇夫也想跟着,温义认为让干儿子多见市面也是好事,反正罗敷也得去,虱子多了不痒,索性全带上。
从温家帮到昆明至少要走上三天。路上,来俊臣问他:"去新加坡是不是另有目的?"温义明目张胆地说:"高人是要会一会的,另外新加坡地方不大,但交通便利,辐射南洋。我想把新加坡变成中转站,我们温家帮的烟土要通过这个码头,走向全世界。"来俊臣笑道:"我猜你就有这么想的。上海必然没落,不能再指望了,新加坡的确是个好去处。"
龙主席下野了,温义他们出入昆明也就方便多了。张快准备了机票,大家在昆明上了飞机,第一站飞到了吉隆坡,然后坐上火车到了狮城。温义虽然是西南人,常年与东南亚各国打交道,但最远的也仅仅是到过泰国而已。在心理上,他对东南亚的当地人多少有些蔑视,他认为热带人脑筋不灵便,人也比较懒门齿了上顿就不想下顿了。但新加坡是例外,这是一个典型的华人世界,与中国的南方城市没多大区别。另外新加坡也是刚刚经受了战争的洗礼,凋零而破败,市容实在不敢恭维。温义本来认为,张奇夫会因为出国而兴奋不已的,当这孩子却并没有表现得大惊小怪。他问过干儿子,这地方比日本的城市如何。张奇夫说:"差远了,还不如昆明呢。"
当时的马来西亚和新加坡也是英国殖民地。但英国人自知其统治不会太长久了,索性就来了个大省心,能不插手的事坚决不插手,实际上这两个地方都处于半自治状态。由于温义和英国的远东当局联系紧密,到新加坡后,当局招待他住进了官方的豪华饭店。人家看到豆敦和方敦的面子上,马来总督还象征性地与他见了一面呢。闲暇时,温义偷偷跑到码头上,观察这里的港口水文情况。他断定这个地方必然成为交通枢纽,其海运业的价值不可估量。于是他通过私人关系,把自己驾临新加坡的消息传了出去。当地黑社会的几个头面人物听说温家帮的二公子来了,于是排着队前来参见,都希望与温二少爷洽谈一下烟土事宜。罗敷在头面人物家眷的簇拥下也风光起来了,她以温夫人的名义受邀出席了不少社交舞会,一时间成了狮城的名人。让温义不大理解的是,来俊臣一直在吹捧的高人没有出现,难道这家伙比总督还忙吗?
他向来俊臣询起这个事,来俊臣不好意思地说:"人家听说你是烟帮的,本来不愿意见你。我说,你治理温家帮的理念可以借鉴,人家这才答应考虑考虑。"温义就跟吃了只苍蝇一样,这个人如此看轻自己?倒要看看他是什么货色。他决定,一旦见了面,先给那家伙一点颜色看看。
两天后,来俊臣带来了一个高个子的年轻人,介绍说姓李。李先生目光深邃,额头宽阔。一见面温义立刻打消了找人家麻烦的念头,在此人的雍容气度让温义产生了仰视的感觉,这是从没有过的现象。
李先生礼貌地打量着他:"温先生祖上一直住在西南地区吗?"
温义老老实实地回答:"据说祖辈在缅甸住过百十年,具体的事我就不大清楚了。"
李先生点了点头说:"应该与资料上介绍的差不多,温家的血统让人羡慕啊。你们家应该是明朝的皇族,随着永历皇帝逃到了缅甸。后来缅甸内乱,你们又回了云南了。"
来俊臣惊叫道:"他家姓温,明朝皇族姓朱。"
李先生说:"当年永历帝逃到缅甸时,被吴三桂追杀,缅甸不得不把他交了出来。虽然皇帝死了,但后人就落在缅甸了,而且怕惹麻烦改姓温了。后来温家成了缅甸的望族,据说还造过反呢。战争失败之后,一部分人回到云南,应该在乾隆时期。"
温义听得云里雾里的,原来自己的血统如此高贵!如果有金先生在场的话,他或许可以显摆一翻了。这个姓李的学问好大呀!他不好意思地说:"明朝的皇帝没干过什么好事,所以亡国亡得那么凄凉,其实是活该。"
李先生笑道:"你倒非常洒脱,换了别人或许就欣喜若狂了。"
三人品了咖啡,来俊臣将谈话引向正题了:"李先生对温家帮在管理方面的经验很有兴趣,想听听你的高见。"
温义谦虚地说:"昆明人说我们就像个乌托邦,大家还说温家帮是怪胎,怪胎的谨严不足挂齿。"
李先生说:"从进化学的角度上说,第一个人类的出现,必然是怪胎。三百年前荷兰举行市民选举的时候,欧洲人也认为尼德兰不过是些怪胎,政权无法长久。可现在全世界都是他们的效仿者。"
温义得意笑了几声,李先生是个语言天才,依照他的说法,温家帮有可能成为亚洲的先驱者。他不得不端正了态度,正而巴经地说:"我温家帮现在有上万之众,但万众一心,这就是我们成功的关键。"
李先生坐直了身子:"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如何才能做到万众一心?"
"如果谈起烟帮的话,西南地区到处都是烟帮,与他们比起来我们没有任何优势,甚至土地都比他们的还要贫瘠些。事实是那些大多沉沦了,只有我温家帮傲然屹立。其原因就是我们通过两代人的努力,把大家栓在一条绳子上了,问家帮其实就是个利益共同体,利益一致自然万众一心。"温义越说越得意了,接着他把温家帮的组织情况详细介绍了一遍,最后他越发自得地说:"我们温家帮的所有人都是股东,所有人都是利益相关的,所有的人都有权利参与决策,在这一点上,我们比西方的民主选举还要凝聚人心呢。他们参与选举是真的,但利益是虚的,嘿嘿,我们把二者结合了。"
李先生说:"这种做法与经营企业的做法差不多。"
温义道:"难道人类社会不是企业吗?难道国家不是企业吗?嘿嘿,政客就是拿工资的企业家。如果一个企业能把员工们团结在一起,上下一心,企业还能有不成功的道理吗?中国传统的驭民之术,是让老百姓之间或者官员之间相互争斗,人为地割裂族群,统治者以平衡术来获得利益。那是蠢材想出来的蠢材办法,也只有蠢材才会这么干。"
"国家就是企业!"李先生闭目冥思了一会儿:"这个话倒是头一次听到。"
"我温家帮已经实践了几十年了。"温义终于把心理优势找回来了。
此后李先生一直没怎么说话,似乎是陷入长考了。十几年后,东南亚的版图上出现了一个城市国家。这个国家没有资源、没有土地、没有引领人类社会进步的主义,但其管理模式与温家帮如出一辙,他们的总理也姓李。再之后,亚洲出现了所谓的经济四小龙,新加坡居首,其他三条龙一直吸取新加坡的管理经验。
新加坡市场狭小,但这地方与英国和欧洲的联系非常密切。温义与当地烟帮的头领们商量着,借新加坡的海运,将三九牌****运到欧洲去。当地的烟帮说:欧洲人对质量的要求非常苛刻。温义拿出了金先生利用日本最新技术刚刚生产出的****。众人惊诧不已,纷纷夸奖温家帮技术高超,无愧于三个九的品牌。
离开新加坡之后,温义他们从马来西亚转道回国。罗敷对这次南方之行没什么好感,这些地方又穷又脏,而且热得让人受不了。
抵达吉隆坡机场的时候,温义碰上了一次暗杀行动,其目标竟然是自己。当时温义看见对方了,他发现一个枪手在马路对面举起了手枪。于是温义四下打量起来,想看看谁是今天的倒霉蛋。突然张奇夫纵身跃了起来,一肩膀将干爹撞倒在地。这时枪响了,子弹擦着张奇夫的头皮过去了。张奇夫立刻拔枪还击,而对手一溜烟地钻胡同,没影了。
温义坐了起来,迷迷糊糊地说:"那家伙是不是看错人了?"罗敷铁青着脸跑过来:"肯定是冲你来的。"张奇夫也拼命点着头道:"干爹,你差点就让人打死啊,咱们赶紧上飞机。"张奇夫和罗敷几乎是拽着温义,把他弄上飞机了。温义在舱门口时,还在向下面张望着呢。什么人要杀自己?温家帮没什么仇人了?难道是川下组的余孽?
当时的飞机是活塞发动机的,噪音奇大,机舱里的空间极其狭小。
起飞之后,温义、罗敷和张奇夫挤在一起,他依然想不明白:"那小子是真的要杀我吗?"
罗敷说:"应该是,他还没拿出手枪的时候,我就发现他一直盯着你呢。"
温义捂着脑门说:"咱们在东南亚没有仇人,不对,温家帮的仇人都完蛋了。"
"张奇夫小声道:"干爹,川下组?"
温义摇着头说:"川下组的人到现在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说着他拿出一个弹头,递给二人。原来温义身手灵活,将射向自己的弹头顺手带上了。
罗敷当过特务,对枪械弹药非常了解。她立刻道:"这是勃郎宁的弹头。"
温义翻着眼睛说:"对,是美国枪。日本人我是了解的,他们即使搞暗杀,也不会用其他国家的枪械。"
罗敷清楚丈夫的推测是正确的,但到底是谁想要了温义的命呢?
从吉隆坡飞到昆明大约需要五个小时,他们找不出头绪来,想到后来三个人都困了。乘务员把他们叫起来时,飞机正准备着陆呢。
昆明的巫家坝曾经是驼峰航线的终点,几千万吨的援华物资从这里运到战场,运到黑市,运进权贵们的腰包。经过几年的扩建,这座机场成了当时中国最现代化的机场。温义等人刚刚从机舱里钻出来,一大群记者便冲进了停机坪,有人举着笔记本,还有人高托着照相机,那些家伙疯子似的向飞机跑过来。温义好奇地回头向机舱里看了看,难道飞机上还坐着什么明星、政要吗?实际上温义没有看到任何熟悉的面孔。三人刚刚下旋梯,记者们竟直接把温义等围在中间了,照相机噼里啪拉地一阵乱闪,他扎开胳膊叫道:"干什么,你们认错人了。"
有个记者喊道:"温先生,您是温家帮的二公子吧?温家帮真正的实权人物,可以问个问题吗?"
"啊?"温义诧异地看着妻子,罗敷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了。温家帮的二公子能有什么新闻价值?这群记者难道是吃多啦?温义不愿意与这无聊的人纠缠,拉着干儿子和老婆拼了老命地往出挤,口中高叫道:"我不认识你们,让开,都让开!"
记者们前护后拥着,包围圈越来越小了。又有记者喊道:"温先生,社会上正在风传,你们温家帮非法制造毒品,大量走私毒品,而且还与军统特务勾结甚密,让官员们中饱私囊。请问,您对此做何解释?"
三个人同时站住了,温义的脑子就跟活塞发动机似的,一秒钟内就转了好几百圈。怪不得这些人要围着自己呢,难道温家帮与军统合作的事被人捅出去了,难道整个昆明城都知道这事啦?他忽然想明白了,难道吉隆坡的暗杀会与这个事有关吗?但这消息到底是谁捅出去的?军统的态度又怎么样?一时间温义脑子里充满了疑问,跟气球似的,快被吹爆了。
此时记者们彻底把三人围在当中了,有记者问:"温先生,您每年要给军统多少钱?"还有人说:"听说三个九的****就是温家帮出的,你们一年的产量是多少?主要销往呵里?"又一膀大腰圆的家伙问:"温先生,听说你们与上海的孔二小姐也有些关系,请问孔二小姐在这次合作扮演什么角色。"
温义彻底怒了。孔二小姐是孔祥曦的二闺女,素有男人婆之称,据说包养着不少年轻男子呢。如果说某某人与孔二小姐有关系,就等于是骂人。温义往那家伙脸上淬了一口,骂道:"早晚我阉了你。"说着他向张奇夫使了个眼色。干儿子对干爹的意思心领神会。他把脑袋一低,牛一样地向前方冲了过去,温义拉着罗敷跟着干儿子一起往外冲。那一年张奇夫虽然只有18岁,但浑身精肉,健壮止极。记者们没有想到这年轻人会突然来这一手,阵形立刻被冲得东倒西歪了,好几个家伙竟仰面被撞倒了。温义他们趁着乱拼命往外跑,一口气冲出机场大门,才把记者团甩出了几十米。
机场外,温家帮的吉普车正等着他们呢。三人气急败坏地钻进车厢,温义命令开车的虎豹道:"马上去找张快,这到底怎么回事?"虎豹发动了车子,但脸上全是为难:"报纸上说了,张先生和咱们是一伙的,前几天报社把他开除了,好多人正找他呢。现在那小子躲起来了。"温义急得用拳头捶打着自己的脑袋:"我才出去两个月,怎么会闹出这么多事来?是谁干的?"虎豹咧着嘴说:"不知道!该死的报纸就知道瞎吵吵,干脆往报馆里扔几颗手榴弹,保证全老实了。"温义哎呀了几声:"行啦,你可千万不能这么干。马上,找张快。"
据说张大记者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了,温义回来之前张快是昆明城里最为炙手可热的新闻人物。这小子真是吓坏了,不得不在滇池边的一个小村子里藏了起来。温义找到他时,这家伙身穿农民的破烂衣衫,脑袋上裹着兰色的包头,还不伦不类地戴了副墨镜。
见面时,温义被他的模样气乐了:"简直像一只癞蛤蟆。"
张快顿足捶胸地说:"都这个时候了,什么形象都无所谓了,关键是不能让人家找到我。"
温义拉他坐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快神经质地四下看了几眼:"什么也别说了,赶紧带着我去温家帮。咱们一起走,昆明不安全。"
罗敷哼了一声:"我们在吉隆坡就差点被人家打死,回温家帮有好几百里呢,谁能担保半路上不被人家干掉?"
张快和温义立刻对望了一眼,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
三天前,发行最大的昆明日报上登出了一篇爆炸性的文章。文章里说:温家帮与军统机关勾结一气,制毒贩毒,戕害人民,天人共愤!结果一石击起千层浪,当天昆明城就炸了窝了,数千人跑到大街上游行,要惩办温家帮,取缔军统机关,结果连军统机关的昆明办事处都差点被暴民们砸掉。如今整个西南地区都知道温家帮和军统的关系非同一般,民怨沸腾,社会上充斥着喊打声。
张快说到这儿,温义突然拍着桌子叫道:"是哪家报纸敢和军统过不去?他们吃了什么了?"
张快急忙说:"这个事军统当然不能答应了。可报社的老板也挺委屈的,总编和记者事先根本就没见过这篇文章。听说是在印刷厂被人做的手脚,报纸一出来,工厂里的好几个骨干就失踪了。妈的,文章里还点了我的名字,说我是你的走狗。我怎么能是走狗呢?我是股东。我们报社的总编吓得尿裤子了,他说:留着我,会影响报社的声誉,我就失业了。"
温义挥了下手:"没事,反正你也不缺钱。妈的,到底是谁想坑咱们,是谁在印刷厂里做的手脚?"
张快摊开手说:"不知道啊,简直太缺德了。
罗敷在丈夫后腰是点了一下:"还用问吗?谁希望西南几省乱成一锅粥?"
其实温义其实想到这一点了:"难道吉隆坡的事也是他们干的?"
罗敷说:"不是,那是军统干的,他们希望你直接死在外面就完了,省得给他们找麻烦。"
温义骂道:"这群王八蛋!想杀我灭口!我每年给他们十几万呢,白眼狼!"
张快急急地说:"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他们也是自身都难保。赶紧走,回了温家帮就安全了。"
温义看了罗敷一眼:"半路上,他们一定会劫杀咱们的。"
罗敷冷笑道:"没错,军统自己的事说不清楚了,一定杀你了事的。"
温义仰天哈哈了几声:"好啊,那我他妈还不走了呢。"
张快的鼻子眼睛挤到了一处,双手在空气中乱笔划:"咱们不走大理那条还不成吗?咱们绕路,咱们多饶几圈,没准就把他们给蒙过去了。"
温义没搭理他,反而拍着张奇夫的肩膀道:"小子,敢去军统的办事处吗?"
张奇夫一梗脖子:"他们算什么东西?"
温义别提多喜欢这孩子了:"好!不愧是我温义的干儿子。你现在去,去告诉那个姓张的王八蛋,我温义就在滇池边上等着他呢。让他马上给我滚过来,否则我就把所有的内幕全部捅给新闻界,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张奇夫眼里闪着光亮,骄傲地问:"干爹,按你的原话说?"
温义双手叉在腰间:"就按我的原话说,一个字都不要改。"
张奇夫雄赳赳地走了,张快的舌头耷拉在下巴上,整个人都蔫了。坏了,这个温义是脑子里进水了,他要拿着鸡蛋碰石头!
人生就是一顿饭接着另一顿饭,无论碰上什么艰难险阻,饭总是要吃的。张奇夫离开了半小时之后,温义独自溜达到滇池了。滇池是云南名胜,游人无数,饭馆也非常多。他挑选了一家清雅的饭馆,然后整个包了下来,还让跑堂的把店里最好的红木桌案摆到湖边上。布置停当后,温义点了气锅鸡,又要了锅花江狗肉,一壶黄酒。温二少爷遍守着湖边山色,逍遥自在地自斟自饮起来。
不一会儿,鼻青脸肿的张奇夫被几个彪形大汉推了过来,为首者就是张上校。温义是连看他都不带看的,继续吃狗肉、喝黄酒。张上校皮笑肉不笑地走了过来,大汉们则按照方位站好,将温义的所有退路都堵住了。
张奇夫大声说:"干爹,那个姓张的王八蛋滚来了。"
张上校气得放了个屁:"你他妈才王八蛋呢,我撕你的嘴。"
温义笑得非常开心,手指着对面的位子道:"何必与孩子一般见识呢?越来越长出息了,坐吧!"
张上校不放心地四下张望了一会儿,湖边饭店里果然只有温义一个人。他战战兢地坐下来,咽了口唾沫说:"温二少爷,您可真是个大少爷啊。"
温义给他加了一块肉,又倒了一杯酒:"谁说我不是了?听说您又要上升了,您现在是军统的第三号人物了,可庆可贺!"
张上校担心这家伙在肉里放了毒药了,没敢动筷子。他以手指轻轻点着桌面:"温二少爷,咱们就不说别的的。如今整个西南数省都嚷嚷开了,说我们和你们是合作的关系,党国的形象让咱们给败坏了。"
温义阴险地托着下巴:"嘿嘿,难道咱们之间没有关系吗?这是敌人的计谋,就是在党国的后院里点一把火,咱们不能自乱阵脚。"
张上校苦笑了几下:"我们乱不了。虽然你我有交情,我本人也不想把你怎么样,但戴先生的命令下来了,快刀斩乱麻。"
"所以你们想在吉隆坡就把我干掉,我一死就什么事也说不清楚了。我是死无对证,难道你们要自己背着屎盆子吗?"温义似乎是在探讨别人的事,脸上一直浮现着灿烂微笑。
张上校晓得这家伙主意太多,担心夜长不方便。他突然拔出了手枪,那几个大汉也同时把手枪都掏出来了。几支黑洞洞的枪口对着温义和张奇夫,温义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们,张奇夫见干爹面无惧色,索性把胸脯挺了起来。张上校咬着牙,发着狠道:"我什么都不听。温二少爷,我可要对不住你了。"说着,他一扬指头,手枪的保险打开了。
温义忽然低声下气地说:"杀我,就这么容易吗?"众人都是一愣。对呀,大名鼎鼎的温二少爷就这么窝窝囊囊地死啦?谁能信呢?突然温义把上衣敞开了,张上校的手枪差点砸到自己脚面上,温义的胸前居然绑满了黄色炸药。一旦开了枪,所有的人都得去见了阎王爷。温义调皮地怂恿他们:"开枪啊,开了枪,大家正好一起走,人多热闹!"张上校倒退了两步,手下人也都有点含糊了。温义忽然挥胳膊在桌面上捶了一拳:"一群蠢材,废物!杀了我就能解决问题吗?我温家帮上下万余人,只要能活下一个活口来,就能把证据送到南京去。杀了我,咱们谁也好不了。"
在云南,温家帮不好惹是常识问题。龙主席集一省之力才勉强与他们闹个平手,日本人扔了一个联队也没有讨得半分便宜。张上校索性把枪揣起来了,探着身子说:"二少爷,那你说现在怎么办?"
温义坦然地说:"让你的戴先生调一个军来,把我温家帮彻底铲除掉,杀个鸡犬不留。"
张上校急得原地转了一圈:"那怎么可能啊?慢说戴先生调不来一个军,就是真的来了一个军,你们扭脸就跑到缅甸去了。"
温义赞赏地说:"对,竖子可教!"
张上校气得小脸通:"那总得想出个办法吧,总得收场吧?如今是天天有游行的,天天有闹事的,这个消息要是传到南京就真麻烦了。"
温义从怀里拿出个本子,撕下来一张,原来是支票。他在支票上签了名:"拿去,这是10万块,你去买通昆明所有的报纸和电台,还需要一批写手,公开辟谣!就说,这是敌人的阴谋,是故意破坏党国安定团结的局面。我温家帮曾经守土抗敌,是党国栋梁,而且与军统毫无关系。"
张上校敲着桌子说:"谁能信?"
"报纸上天天写,电台里天天说。这天天说,月月说,保证能有人信。谁的声音大,谁就是这个世界的主宰,糊弄老百姓其实一点都不难。"温义见张上校没有取走支票的意思,沉着脸道:"不听我的,大不了咱们就同归于尽,难道你们连报社、电台都摆不平吗?"
支票在张上校手里掂量了几下,他的目光落在温义胸前的炸药上,狐疑的问:"真能成?"
张奇夫闪电般拔出手枪,猛地顶在张上校脑袋上,怒不可扼地对着他的耳朵喊道:"你敢不相信我干爹的计谋?你这个王八蛋,我一枪打你俩眼。"
张上校歪着脑袋大叫:"二少爷,二少爷!二少爷!"
温义抱着胳膊站起来,在其他军统小特务的脸上扫了一眼:"知道我温家帮都是些什么人吧?就凭你们!"
此后一段时间里,温义亲自坐镇昆明运筹帷幄。他吸取了当年预交税款而引起漫骂的教训,与军统的人通力合作,花了大价钱收买了一批写手。不久昆明、贵阳、桂林甚至重庆的报纸上都出现了关于温家帮的正面报道,什么栽赃温家帮天理难容,什么温家帮曾经保家卫国,天人可鉴,什么温家帮十年前便改种水稻了,如今正在实验新稻种云云。有人甚至把温家兄弟火烧日军联队的事编成了小说,在电台里反复播放。至于他们与军统合作的话题,温义决定:没必要此地无银?提都不要提。
这类舆论刚刚出现时,社会上全是一片鄙夷声。所有人都明白,这是温家帮在自吹自擂呢。游行照旧,请愿照旧,对温家帮的漫骂照旧。张上校恼怒地说;"钱白花了,****的不买帐。"
温义说:"我告诉过你,要天天说,要月月说。"
随着时间的推移,连篇累牍的正面消息充斥着人们的视线。一个多月下来,关于温家帮的争论果然是越来越少了,游行的队伍虽然还有,但只剩了区区几百人,明显是强弩之末了。
两个月后,新的爆炸性消息出现了。报纸上刊登了四川东部、湖北西部的山区里发现人猿杂居的原始社会,就是传说中的野人,据说他们是人与猴子相互交配而生出来的新物种。整个社会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了,有人说那是人类20世纪最伟大的科学发现,还有不少人声称要组织探险队,去山里看个究竟。甚至有个民间组织声称,应该召集志愿者,在大学里进行科学实验,看看人和猴子交配到底能生出什么玩意来。
野人的新闻出现后,再没有人注意温家帮和军统的事了。实际上云南到处都是种大烟的,这种事闹一闹也就过去了。
一日午后,张上校又到了滇池边的那家饭店。湖边支起了一把遮阳伞,温义和罗敷正在伞下吃喝茶呢。远远望去,那俨然是一对富家的恩爱小夫妻。
张上校走了上去,撇着嘴说:"大家都想看看人和猴子到底能生出什么来,你的命好啊,其实戴先生当时已经有鱼死网破的念头了。"二人看了他一眼,罗敷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花枝招展,笑得张上校浑身的不自然:"你们,你们笑什么?"
罗敷眨着眼睛问:"人和猴子交配,能生什么呢?"温义非常认真地回答道:"能生出来,蠢材都是这么出来的。"
张上校非常不满,他将报纸摔在桌子上:"秭归一带的山里的确出现野人了,很多人都亲眼见过的。看,古书上也有野人的记载呢。多亏了这个事,要不他们还会揪着咱们不放。"
温义怜悯地看了他一眼,扭过脸去不再搭理这家伙了。罗敷不愿意把老上司得罪得太狠了,微笑着说:"上校,您先坐下吧。我来告诉你,这个主意是我们俩一起想出来的。如果人和猴子的交配无法转移他们的视线,我们就准备换成人和狗交配了。什么古书记载呀,什么当地传说呀,那种工作不是非常简单吗?只要花了钱,什么样瞎话编不出来呢?"
张上校似乎是吞掉了一只活蛤蟆,眼珠子鼓起了半寸多高。"什么什么?这么有鼻子有眼的事,是你们两个编出来的?"
"我是燕京大学哲学系的,我们有一门课程就叫当代传播与社会发展,研究的就是如何利用社会舆论,如何引导社会舆论,如何利用社会舆论。我们先是用新闻轰炸的办法,把温家帮的负面影响冲淡,然后以突发事件的形式,让其他的极有吸引力的新闻事件突然介入,这样就可以彻底扭转老百姓的注意力了。"罗敷跟讲课似的,把操作过程解释得非常清楚。
温义转过脸来,轻蔑地说:"非常简单,在中国办事,一手枪杆子,一手笔杆子,把这两样东西利用好就能无往而不胜了。你们要是请我去当行政院院长,出不了一年,我就能把民心争取你们这边过来,这是科学。嘿嘿。"
如今张上校对这两口子只剩下钦佩了,当天他用公款请这二位大吃了一顿。
有趣的事永远有趣,很多事连当事人也难以预料其在身后的影响。
民国37年仲夏时节,温义为了把人们的注意力从贩毒事件上转移出去,利用在长江船上听来的传说,编织了秭归、神农架一带有野人出没的谣言。效果达到了,但很多人也信以为真了。此后不少好事者将把一些支离破碎的资料和传闻,牵强附会地融入到这个谣言里,使之更加绘声绘色,神秘难测。经过了六十年的加工创作,神农架野人竟成了中国的千古未解之迷。时间进入了新世纪,依然有不少人在湖北、四川交界的那片地域上,苦苦寻找野人的下落。而政府不得不先后几次组织国家探险队,希望澄清谣言。探险队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但相信的人依然相信。
关于温家帮和军统的合作危机解除了,温义带着老婆和干儿子要回普拉底。张快说:"我不愿意在城里呆着了,我们全家都要搬到温家帮去,安全。"温义琢磨着,在昆明有个人终归是消息灵通些,希望他能留下来。就在这时,温正却来信了。他在信上说,温大少爷如今正在徐沣前线作战,东北即将沦陷,淮海危急四伏,党国处于生死存亡之秋!温正要求温家帮捐出全部家产,救党国于危亡。温义把信藏了起来,然后通知张快,收拾家财,跟着自己到温家帮入伙。
路上,张奇夫好奇地问:"干爹,那些军统的人看着都像木头,笨死了。那样的人是怎么当上的官?"
罗敷说:"他们怎么像木头了?"
张奇夫撅着嘴说:"反正他们在我干爹面前就跟小孩一样,想怎么耍怎么耍。"
温义思索了大半天,居然不知道如何向干儿子解释。
还是罗敷的脑子清楚些,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干爹什么都不信,什么都不在乎,所以你干爹什么事都能干成。"
温义含情脉脉地看了妻子一眼,继续教导干儿子道:"儿子,你干妈说的对,这个世界上除了人情之外,什么都不要相信。"
张奇夫皱着眉说:"为什么要相信人情呢?"
"本能!"温义斩钉截铁地回答。
从昆明到普拉底需要三天。为了抢时间,温义命令车队星夜兼程,这一来可把张快一家人给累惨了。他干脆又下令,张快带着家人在后面,可以慢慢走。张快惊道:"有什么事,着急忙谎的。"温义说:"有急事,要不就跟上,要不你就自己走。"张快只得训斥家人,不许嫌累。
第二天中午,车队开到普拉底附近了。现在正是大烟的割膏季节,怒江两岸开满了艳丽的婴粟花。由于温家帮的存在,附近的大烟场基本上绝迹了。烟农不用去赶烟场,收了烟膏,直接送到普拉底就可以换到现金了。
张快从车上向外张望着,漫山遍野的婴粟花,似乎给大地披上了一条绚丽的丝绸。张快异常感慨:"我花了温家帮十几年的钱,可今天我才看见,这东西原来还真好看呀。"
温义一边开车一边说:"谁知道明年还能不能看见大烟花啊,哎。"
"除非是变了天,嘿嘿。"张快并没有听出弦外之音。
车队开进了卡子,士兵们发现二公子回来了,纷纷欢呼起来。温义没有下车,手指着卡子上的少尉道:"用卡子上的电话,马上联络中尉以上的军官到学校里开会,就说我回来了,有重要的事和大家商量。还要把镇长和各位老爷都请来,听见没有?"
少尉啪的一个立正:"是!"
吉普车队开上普拉底的大街,罗敷疑惑地问:"有什么事啊?"
温义瞥了张快一眼:"谁说变不了天?没准明年就真要变天了。"
车队直接开到学校大门。下车时,张快拉着温义问道:"到底有什么事啊?"
温义把哥哥的信递给他,张快看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最后他小声说:"这种事怎么告诉那些手下人呢?干不干,全在你呀。"
温义在他鼻子上点了一下:"你,刚到温家帮,该学的东西太多,学着点儿。"
温义是一刻都没有敢耽误,回到温家帮的当天就召开了干部扩大会议。温家帮所有中尉以上的军官都到了,还有普拉底的老镇长、各位乡绅以及老鸦等元老级的人物。
温义在大庭广众之下,将温正的信高声朗读了一遍,随后询问大家的看法。
虎豹头一个站了起来:"二少爷,这还有什么可说的。你说怎么办,咱们就怎么办。"他声如洪钟,嚷嚷了好几声,却并没一个人站出来响应。
温义从行囊里拿出那杆大烟枪来,在手里把玩着,以缓解紧张情绪。"咱们温家帮历来是有章程的,我们家只占30%是股份,其他的都是弟兄们的。这个事我不能替弟兄们和乡亲们做主。大家有什么想法,尽管说。"
镇长是位七十多岁的老乡绅,当初就是他极力邀请温家帮落户普拉底的,在当地人心目中的威望颇高。此时老镇长以长者的身份站了出来:"我这个镇长是政府任命的。按说呢,我应该响应大少爷的号召。可是我也是温家帮的人呢,我琢磨着,党国本来跟咱们就没什么关系,再说这大厦将倾,独木难支啊。蒋总统咱们认识他,可他不认识咱们,咱们不能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把家底拿出去。再说了,北方那些人一旦打过来,知道咱们用钱资助过蒋总统,那咱们可就两边都不是人了?二少爷,您可要仔细想一想。"一群老人随声附和着,教室里传出了一片叹息声。
老鸦也气呼呼地站了起来:"二少爷,党国是龙主席他们的,专门跟咱们过不去,大少爷是走火入魔啦!二少爷,让虎豹带些人去安徽,把大少爷给绑回来。"
众人齐声叫好,温义扑的一声笑出来了。"我大哥现在是副军长了,身边有好几个警卫呢。"
罗敷关切问:"你到底怎么打算的?"
温义大声道:"其实我大哥的担心也是有道理的,如果北方人真的来了,咱们的生意也就干不去了。凭咱们这几千人,讨不得好去。"
张快悄悄走到他身边,对着温义的耳朵说:"咱俩出去说,我倒有个主意。"
温义朗声道:"你就站在这儿说,大声说,我们温家帮没有背人的事。"
张快尴尬地站了一会儿,他自成人以后就没有在这么多人的面前说过真话,真有些不适应了。张快调整好情绪,咳嗽了几声道:"我的意思是,咱们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偷偷和北方人联络上,只要他们一过长江,咱们就改名叫滇西北纵队。到时候,咱们也是开国功勋了。"
人群里嗡嗡嗡地响了一阵儿,老镇长大声说:"他们过得了长江吗?那可是天堑,想当年曹孟德兵败赤壁......"
温义赶紧挥手制止他:"停,停,老镇长,赤壁大战到现在快两千年了,早就不一样了。日本人越过大海来打咱们,美国人越过太平洋把日本给灭了,长江算什么,不就一条臭水沟吗,是个人都过得去。"
镇长失望地说:"这么说党国真的完啦?"
张快说:"对呀,所以咱们不能和党国的船一块沉下去,新船已经来了,咱们得争取让新船把咱们捎上。"
温义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虽然来俊臣的话在他耳边回响着,但希望总是有的。"咱们没有得罪过他们,联络一下终归是条路。实在不成,咱们还可以跑呢。"
当天会议制订了双管齐下的部署,即要准备逃跑,也要准备谈判,至于温正的要求,所有人都没有当回事。
此后几天里,温义、张快他们商量着如何与北方人取得联络。罗敷拿出了西安的几个地址,她当特务的时候曾经调查过这几家的主人,其中肯定有通敌的人,但他们没有抓到证据。罗敷认为通过这些人一定可以找到他们的组织,当然如果西安陷落的话,就更好办了,满街都是他们的人了。温义决定派张快马上赶到西安去,谈判的底线是温家帮可以放弃烟土生意,成立纵队,通电起义,而新政权允许温家帮以现在的方式存在下去。至于大哥吗,温义又偷偷派出了几个保镖,一来是保护大哥的安全,二来,关键时刻争取把他抢回来。另外温义命令虎豹拓宽通往缅甸的道路,还要与缅北部落保持密切接触,实在不成就跑到缅甸去。
计划完毕,张快带着几个随从出发了。
除了烟土之外,温家帮的人又多了一层心事,大家对前线战局更加关心了。温义思考了良久,觉得虎豹不善于处理人际关系,于是又把老鸦派到缅甸去了,希望克钦土司能给温家帮预留准备一块地方。好在野人山一带人迹稀少,看在往日交情的份上,土司网开一面的可能性也是有的。当然温义也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如果北方人和克钦人都不愿意接纳温家帮的话,那就只有靠自己的实力了。他通过新加坡的朋友给方敦带了消息,准备购买一批最新的军事装备。
张奇夫也想跟着老鸦去,温义说:"你小子不能去,万一谈不成,你要是动了手就坏了?"
张奇夫惊讶地说:"干爹,你怎么知道我想动手。"
温义冷笑一声:"在我身边呆着。"
几天后,三四个身穿中山装的官员开着小车来了。卫兵们担心他们是奸细,便把这些人堵在卡子上。那些家伙老大的不满意,与士兵发生了口角。温义赶到现场时,士兵们连枪栓都拉开了。那几个家伙脸色铁青,一见面就嚷嚷着说:"温团长,从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士兵。"其实温义一直在督促手下,除了做生意的客商,任何人都不得随便放进温家帮。他听这几个家伙口口声声地叫团长,而不是称呼二少爷,便估计对方可能是代表官方来的。询问了几句总算证实了,这几个家伙从昆明来,而且号称代表省政府来来传达指示的。温义要查看证件,证件居然也是真的。
龙主席早就下野了,云南的当权派是卢汉,虽然他和龙主席是穿着一条裤子的,但始终没有和温家帮撕破了脸。温义只得客气地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