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大烟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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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天南地北一袋烟

温正命大,带着几十人从湖口逃了出来。

由于478团的散兵游勇们,在敌人背后发动了几近自杀的进攻,日军江上的两个师团颇有些张皇失措。他们以为中国军队在湖口与九江间准备了一个大口袋,正要收口呢。而且日军对中国军队的武器装备早就研究透了,师级部队才可能拥有榴弹炮呢,而且还得是中央军的师。日本人顾不得进攻九江了,一门心思要把背后的敌人先消灭,实际上他们就是想突围。

温正的阵地设在江边一处悬崖上,易守难攻。他指挥着三门榴弹炮一个劲向敌人的船队倾泻炮弹,江面上黑烟滚滚,也不知道到底打中了几艘船。日军舰队掉头便扑了回来,巨大的舰炮炮弹给周围的小山扣上了一顶顶烟火帽子,但如此一来,日军就更找不到炮兵阵地位置了。打了整个半天,三门榴弹炮居然还有两门可以发射。日军真谎了,后面到底有多少中国部队?

其实温正比日本人更紧张,一旦日军登陆,自己这点人立刻就得报销。后来他忽然发现悬崖的西侧有个小水坝,水坝后是一个小湖,水位与江面形成了十几米的落差,出水口距离主水道只有一千多米的距离。他一不做二不休,命人在水坝上装上了炸药,专等日军的登陆部队。

大约二个小时后,装满士兵的登陆船向阵地方向靠了过来,步兵登陆了。温正看准了时机,下令起爆,惊天动地一声响,水坝垮了。

一道几米高的水柱冲了下去,顷刻间那几十条登陆船全部倾覆了,江面上飘起了许多小脑袋,那些人在拼命挣扎着,远远的甚至能听到垂死的哀号声。

几个月后,温正在广西听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蒋委员长为了阻止日本人西进,炸开了黄河花园口的大坝,两个旅团的日本兵成了水鬼。当时他的部下们纷纷惊呼起来,大家一致认为,蒋委员长保证是吸取了温团长的战斗经验,是活学活用。

当时温正并没有预料到这个事还有后续故事呢,他只是拼命督促手下人向水里射击,直到把那些小脑袋全都打开了瓢。日军的第一拨进攻就这么结束了,而江水也染成了红色。负责在岸边观察的军官打来电话说,有些受了伤的日本兵正在水里呼救呢,到底管不管。温正惊得舌头都卷起来了,自从开战以来还从没听说过日本人服软的事呢,今天的太阳真是从西边出来了。温正马上命令,救上几个来,问问。不一会儿,士兵们押着几个日本俘虏上来了。温正远远看去,只见那些个俘虏点头哈腰的,满脸是死海余生的笑容,丝毫看不出被俘获的沮丧。

俘虏们站成了一排,温正背着手在他们面前走了一圈,严肃地问:"你们是哪支部队的?"

俘虏中的一个军曹抢着说:"长官,我们是大板师团的,我们是皇军的精锐。"

温正几乎要笑出来了:"精锐怎么被俘虏了?"

俘虏们脸上还是找不到惭愧的痕迹,有个岁数大些的士兵说:"长官,精锐也是人啊,赔点钱可以但不能赔了性命啊。"

温正使劲晃着脑袋:"那你们的武士道精神呢?"

一些俘虏竟然面露鄙夷之色:"那是乡下人想出来的,我们是大板人。"

温正忽然拍了下脑门,他已经想起来了,弟弟曾经告诉过自己,大板师团是日本军队中最爱好和平的部队,他们的向往是做生意赚钱,而绝不是拼命,所以士兵们才满嘴是赔赚之类的话题。据说这些人为了逃避上战场,宁肯集体泡病号,丝毫不把皇军的气节当回事。想到此,温正欣喜不已,原来大板师团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温正挥着拳头,向手下的士兵高喊道:"弟兄们,他们是大板师团的,他们最怕死了,我们一定要把日本人全打到江里去。"

那个日本军曹皱着眉说:"何必那么拼命啊?一开枪我们就跑。"

此后中央军逐渐把大板师团的习气神话了,只要碰上硬仗,军官就会给部下们打气道:"放心吧,对面保证是大板师团,一打就跑。"而士兵们只要听说是大板师团,立刻就来了力气,往往能打出象样战绩来。这就叫吃柿子,拣软的捏。其实大板师团只有一个,军官们无非是借他们的名号欺骗部下。

估计日军将领也清楚大板师团徒有其表,两次冲锋之后便改用舰炮轰击了。舰炮威力强劲,两个钟点之后,悬崖几乎要被炸塌了。此时登陆船又开了过来,温正把那个日本军曹喊叫到身边,指着登陆船问:"是你们的兄弟吗?"

军曹拿着望远镜看了一会儿:"太好了,那是戊原旅团的,用不着我们大板人打冲锋啦。"

温正仔细看了看这几个日本人,不知为什么,他竟在这家伙身上看到温义的影子,难道弟弟真是个天生的商人?

由于日军更换了进攻部队,战况越打越激烈了。温正带着部下死守阵地,并一再向师部求援。后来战斗一直进行到深夜,剩下的榴弹炮都被毁了,阵地成了废墟。温正琢磨着,大部队就是爬也应该爬到九江了,便起了撤出战斗的念头。

此时日本军曹哭着喊着要见见他,温正只得把他叫上来。军曹说:"长官,别打了,你们都快死光了。死了就什么都完了,还是撤退吧,你们最好向西南方向撤走,千万别向东,会和我们的部队碰上的。"

军曹的建议与温正的估计差不多,他打量着军曹问:"你是什么意思?"

军曹说:"你们撤退,干脆把我们也放了吧,留着我们也没用。长官放心,我们不喜欢杀人。"

温正倒相信他的话,叹息道:"如果日本人都跟你们似的,谁还愿意打仗啊。"

军曹说:"喜欢打仗的是山里人,他们穷,不打仗他们这辈子就得穷死。"

温正不愿意听他发泄对穷人的不满,让手下人赶紧把他放了。然后他带领部队,向西南方向突围。

随着温团长跑出来的只有一百多人,大家征用了几辆民用车辆,连夜往九江干。在九江,温正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找到了75师的部队。师长是万万都没想到,温正带着几百人居然就敢抄了日军的后路,还打得有声有色的。他大加赞赏了一番,之后又悄悄告诉温正道:"我向上峰给你请功了,过几天青天白日勋章就到了。"

温正有气无力地说:"我的团已经打光了,我需要补充。"

师长说:"部队马上要赶到黄石去,补充的事以后再说吧。"

温正急得躲了下脚:"又要撤退?"

师长向外面指了指道:"日本人又扑过来了,上峰命令,马上撤到黄石。"

温正无奈,只得跟着部队又撤走了。他明白,即使在黄石与日本人开战,自己也干不成什么了,他这个团长就是个光杆司令了。抵达黄石后,国民政府果然做出了誓死保卫大武汉的架势,黄石周围云集了十几万大军。

温正异常郁闷,大战在即,自己只能当个看客。好在他的郁闷并没有维持很长时间,抵达黄石的第三天,他便接到了调令,老部队希望他马上回去报到。

战争可以毁灭梦想,也可以提供表演的舞台。仅仅几个月的功夫,杜旅长已经升成杜师长了,师长大人希望调几个得力的军官来充实队伍,温正在名单上排到第一名了。他兴冲冲地跑到衡阳,终于见到了老上司。杜聿明拍着他的肩膀说:"老弟,听说你在九江打得不错!鹞子迟早是要回巢的,咱们200师就是你的巢。"温正热泪盈眶,总算又回到老部队了,总算又能见到心爱的装甲车了。

200师是中国的第一支机械化师,杜聿明是首任师长,温正当上了597团的副团长兼参谋长。再一次见到战车时,温正竟产生了一股恍如隔世的感觉。

温正上任的第二天,便传来了武汉失守的消息。杜师长召集全体军官训话,张嘴就是骂娘,他嚷嚷道:"前线那帮家伙都是饭桶!如果让我们师打头阵,半个月就能把武汉夺回来,把日本人全都赶到江里去。"

热血在温正胸中沸腾着,他大叫道:"向委座请战!"

师长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我已经给委座发电了,要求尽快把我们师调到前线,一定要打出200师的威风。"众人欢声雷动,大家号称回去就做战前动员。

战争是艺术,下层军官往往难以领略战争艺术的奥妙。日军攻下武汉后就有了鞭长莫及的感觉,他们在宜昌附近连碰了几个钉子,再也无力西进了。

老婆是别人的好,孩子是自己的好。既然战线稳定了,蒋委员长当然不愿意让精锐的200师与敌人硬拼。整整半年的光景,温正他们除了日常操练之外,就没有听到真正的枪炮声。

民国28年,冬天。日军在北部湾沿海实施了大规模登陆,目标南宁。

登陆部队为日本陆军第五师团,号称钢铁之师。他们一路高歌猛进,浩浩荡荡地杀向南宁,企图截断国民政府的后路,彻底切断从越南到广西的海上补给线。温正所在的部队是中央军第五军的基干力量,他担任着装甲团的中校副团长,专门负责拟订战斗计划和实施战斗任何。日军登陆后他就预感到大战役迫在眉睫了,于是事先做好了安排。

不久,命令到达了,让他们从广西全州紧急出发,驰援南宁。温正大是兴奋,作战要求居然和他估计的一模一样。此刻温副团长别提有多兴奋了,这次终于可以开着战车上战场了。那时杜聿明刚刚被任命为第五军的军长,他当众发誓要带着大家打出个样子来。

在南宁南郊,温正的部队与日军遭遇了。日军的第五师团成名已久,早在日俄战争中就打出了名气。中央军的第五军被杜军长自诩为铁军,这回是钢军碰铁军,火星撞上地球了。双方在南宁郊区的高峰隘附近展开激战,打得是昏天黑地,血流成河。

战斗是由温正的部队率先打响的,他指挥着十几辆T26坦克和大量的步兵,一碰面就给日军来了一个集团冲锋。

日军在中国战场上还没有碰上过机械化部队呢,面对迎面冲来的钢铁怪物,顿时有些不知所措。温正率部一阵猛冲猛打,到后来居然发现周围是一个日本人的影子都没了。他赶紧询问情况,这才知道由于坦克的速度太快了,步兵没有跟上来,自己的部队已经冲到日本人后面了。温正狠狠骂了几句脏话,这群不争气的步兵!他担心正面冲回去会遭遇到日军的炮火,只得绕路回阵地。温正刚刚带领坦克部队回到阵地后方,守在高峰隘的部队竟然撤下来了。原来师长刚刚接到了命令,上峰要他们放弃高峰隘,退守昆仑关。

温正大怒,敌人没有装甲部队,一鼓作气就可以拿下来了。师长却在电话里说:"桂军跑了,咱们的侧翼暴露了。"

温正只得跟着部队往后撤,南宁城失守了。

昆仑关是桂北的门户,战略位置重要,从这里即可以直接进攻四川南部,也可以打进湖南去。早在宋朝时,大将军狄青就在这一带消灭了南蛮的主力。

中央军的大部队赶到昆仑关时,师长竟一屁股坐到路边泥潭里了,好半天都没站起来。原来关上站着的都日本人,退路没了。部队只得在当地人的带领下,费了好大力气终于绕到了关口北侧的山地上,与日军展开对峙。

温正是又泄气又窝火,拳打脚踢地赶走了好几个勤务兵。当初他指挥着杂牌军,从湖口跑到九江,从九江又退到黄石,一路吃败仗。现在好不容易回了中央军了,怎么还是到处吃瘪呀?日本人明明没有那么厉害!为什么会一退再退呢?

12月3日,杜军长召开了前敌军事会议,温正参加了。军长说:"王八蛋的桂军满脑子都是如何保存实力,他们不愿意拼命,咱们怎么办?"上百名军官低头不语,场面好不沉闷。大家本是希望保卫南宁,建立功勋的。没想到却一路退却,糊里糊涂的连昆仑关都给丢了,再退下去就要进四川了,这回大后方是真危险了。杜军长忽然拍着桌子发狠道:"都给我抬起头来,我不愿意看你们的脓包相,说,咱们改怎么办?"

温正挺身而出,又憋气又委屈:"自抗战以来我连一场痛快仗都没打过,退却,退却,退却,我够了。我不明白,为什么我连阵亡的资格都没有?这次如果是再往回跑,我就不当兵了,我就是当土匪我也要和日本人打上几仗。"

军长厉声骂道:"什么混帐话,胡说些什么你?"虽然杜军长嘴里是骂人,脸上却飘扬着赞赏。他踌躇满志在众人面前转悠了几步:"我准备给委座发电,昆仑关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绝不能掌握在日本人手里。大家回去好好准备,都给我精神点儿。"

所有的军官都是一个心思,委座能听你的吗?委座他老人家能拿着自己的亲军和日本人硬碰吗?

这一次军官们算计错了,任何人都无法忽略昆仑关的战略价值,包括蒋委员长。几天后,中央政府的军令部出台了全面进攻的计划,一定要拿下昆仑关,担任主攻任务的正是温正所在的部队。

团长请温正来指定作战计划。温正跑到前线,亲自勘测了地形,他当着团长的面指着山峰间的一处关口说:"日军会在附近高地布下重兵,以火力阻挡我军。但关口的正面非常开阔,适合装甲部队作战。我带着一营的坦克,正面强攻,步兵佯攻高地,分散敌人火力。"

团长叫道:"胡折腾!正面进攻?日本人能让你长驱直入吗?"

温正说:"他们断定了咱们没有这个胆子,所以正面火力不会很强大。咱们是装甲部队,干的就是强攻的活儿,难道你想让坦克和战车钻山沟吗?"

团长想了想:"你,你敢打保票吗?万一把坦克打光了怎么办?"

温正指着自己的脑袋:"错了,我就不回来了。"

民国28年12月18日,昆仑关战役正式打响了。

总攻从炮兵开始,第五军的炮兵团率先开火,两个基数的炮弹全部倾泻到敌人阵地上。温正趁着硝烟未散,率领坦克营就冲上去了。

其实温家兄弟都是聪明绝顶的,温义碰上什么烂事都能想出些歪点子,而温正的才智只能要通过战争才能检测出来,他是真正的将才。日本人根据经验,断定了中国军队没有胆量正面强攻,所以把注意力都放到外围据点上了,正面火力非常薄弱。另外日本人更没有估计到,对面这支中国部队具备发动大规模坦克战的能力。所以坦克部队的一个冲锋就把敌人阵地给冲垮了,坦克上的机枪就跟割麦子似的,一层层的日本人在钢铁怪物前倒下了。温正的部队竟然一口气杀进了昆仑关,几乎就没有碰上有效的抵抗。

温正占领城门之后,立刻用步话机向团长告捷。团长却在在步话机里惊慌失措地喊道:"赶紧出来,快点儿出来!我命令你出来。"

温正不明所以,大好的战局为什么要出来呢?他不敢违抗军令,只得又把坦克营带了出来。刚刚退出城门,一股日军就从城外冲了过来。温正断定,敌人的增援部队到了。

回到阵地时,温正冲着团长喊道:"敌人的增援部队是怎么进来的?"

团长说:"65团把五塘的阵地给丢了,日本人的增援部队就进来了。幸亏我果断,要不你和你的坦克就出不来了。

又是别人拖了后腿了!温正在坦克的钢板上狠狠捶了一拳,总算打了敌人一个出其不意,煮熟的鸭子,又飞了。

洛阳的陷落只是时间问题了,罗敷做了在洛阳的最后一件事,给冯娜下葬。

日军占领了开封之后,气势汹汹地向西杀了过来。冯娜接到命令,要她买通开封的个把汉奸,确定日军的进攻方向。实际上军方得出了两个判断,敌人或者西下潼关,进入陕西;或者打通南阳,从东北方向威胁重庆。但无法确定,任务便落到了女特务身上了。

冯娜天生就是块干间谍的材料,她钱逼色诱,终于把日军的进军路线拿到手了。冯娜在给总部发报时,被汉奸撞上了。据说双方展开了枪战,冯娜中了一枪,不知所终,估计是死在开封了。上司得到了敌情,女特务的死活也就没人关心了,索性堂堂正正地寄送了阵亡通知书。

后来军方根据冯娜传递回的情报,炸开了花园口大坝。汹涌的黄河之水自天而降,不仅把日军的两个旅团变成了土王八,还让中原大地的数十万百姓遭了殃。一时间赤地千里,白骨露于野。

可能连冯娜本人都没有料到,自己的情报居然决定着几十万人的生死。即使她不死,万千鬼魂的诅咒也会让她不得安宁的。

其实冯娜家里早就没有人了,她留给上司的地址是罗敷的,所以阵亡通知书落到了罗敷手上。罗敷只有这么一个好朋友,得知死信,立刻哭成了泪人。当然罗敷不仅仅是在哭冯娜,也是哭自己呢。温义这个小冤家到底跑哪儿去了,怎么连个影子都没有了?万一日本人来了,自己又应该去哪儿呢?

冯娜曾经跟她商量过,如果自己为国捐躯了,希望能葬在老家安徽,那地方风水好。如今兵荒马乱的,连冯娜的尸体都没有见到,又何谈运回安徽呢?罗敷希望给朋友一个交代,免得她成了游魂野鬼,便托人在城北的怀化寺附近买了一块地,为女特务冯娜立起了一座衣冠冢。

如今父亲已经死了一个多月了,每每想到温义,罗敷的情绪由愤怒渐渐转成了失望。患难见人心,兵灾战乱的年代,谁还能记得起远方那个孤苦伶仃的小女子呢?温义这个坏蛋!早晚不得好死。

恰巧,城防司令以长辈的名义再次找到罗敷,进一步传达了副市长的美意。原来社会上传闻说,罗主任一死便失去了利用价值,副市长一家有意悔婚,另攀高枝云云。副市长担心这个坏名声对自己的升迁会产生影响,于是请司令传话,尽快了结了这件事。罗敷无路可走,思虑再三,也只得同意了。

那时被日军称为支那虎将的卫立煌,依然镇守着洛阳,这位将军廉洁公正,谨慎而严厉,治军也颇有一套,日军的几次西进都被挡回去了。正因如此当时洛阳的局势还算稳定,副市长一家得了音信便开始积极筹备婚事了。罗敷则天天盼着温义会突然钻出来,所谓的婚事最好能当空蒸发。

副市长的儿子到罗家来过几次,立刻就爱上她了,于是展开了猛烈的追求攻势。其实那位新郎只是个令人作呕的奶油小生,罗敷是耷拉着眼角都没瞧上,但这家伙人张嘴妈妈闭嘴母亲的,明显是个老实头。罗敷琢磨着,万一温义不见踪迹,嫁这样一个人好歹也有的欺负了。

一月之后,婚礼筹备得差不多了,罗敷的心也快死了。

婚礼的日期越来越近了,温义依然不见踪影。罗敷索性产生了报复心理,你小子再不出现,我就天天抱着市长的公子不撒手,我气死你。

婚礼果然来了,副市长大办喜事,广邀宾客,而且还在家门口挂出了迎娶烈士遗孤的横幅。罗敷听说后,心里老大不舒服,迎娶遗孤就值得这家伙大张旗鼓地宣传吗?她明白,副市长是把自己当成他积极参加抗战的证据了,或许她就是副市长抗战期间官运亨通的吉祥物呢。

当天迎亲的车队来了,罗敷在楼上观望了许久。温义会没有从天而降的迹象,看来神话永远是神话。后来新郎的玫瑰花却送了上来,罗敷只得流着眼泪上车了,众人全当她是追忆父母呢。

命运这东西就是个顽皮的孩童,有一张不可琢磨的脸。张灯结彩的迎亲车队刚刚抵达酒店,日本人的飞机居然跑来凑热闹了,而且防空警报也失灵了。飞机老远就看见车队了,便兴冲冲地下了几个蛋,全部落在婚礼现场了。副市长和新郎当场被炸成了肉饼,罗敷兴奋地哭了起来,婚礼果然是当空蒸发了。

婚礼让日本人给搅和了,虽然新郎的死让她未免庆幸,但转念一琢磨,罗敷火气就不打一处来了,她罗敷又稀里糊涂的由遗孤变成遗孀了,这今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呀?

生活总要继续,有些人的未来是自己规划的,有些人的生活则是别人安排的。婚礼虽然没有完成,但名义上罗敷已经是副市长家的人了。如今副市长死了,但他老婆依然健在,法律上她还是罗敷的婆婆呢。在之后的葬礼上罗敷见到了所谓婆婆,那女人天生一对三角眼,满脸死灰色,她站在丈夫牌位前,眼睛怒视前方,似乎与每个参加葬礼的人都有仇。罗敷曾在洛阳市政府为军校举行的欢迎宴会上,见过这个老女人。那时她并没发觉得这老女人的面目如此狰狞,可能是老公和儿子一死,女人的相貌自然就变了吧。罗敷不敢与她对视,但老女人的目光无时无刻地不在追随着自己,她觉得有点儿凉。

第一锨黄土落到棺材上,老女人哭叫着扑了下去,好几个大汉才把她拉上来,那时罗敷真盼着,干脆把这老女人也埋了吧,埋了省心。此后坟地上空回荡起老女人高一声低一声的悲鸣,那哭声凄惨,附近树林里的乌鸦全都飞走了。

葬礼完毕。出于礼貌,罗敷跑到副市长家道别。她信口说,燕京大学与其他的学校在昆明成立了西南联大,自己准备南下去昆明,完成学业。其实她去昆明的最大目的是寻找温义,即使不能破镜重圆也要淬他一脸唾沫。

"女人,上不上学的又有什么用?"老女人端坐在堂屋中央,如一尊泥胎。那堂屋异常的高大,甚至有空旷的感觉。"我觉得,你还是应该搬到家里住。"

罗敷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奇怪地说:"我现在就是住在家里呀。"

老女人哼了一声:"那是你的娘家,你现在是有婆家的人了,你是我们家的儿媳妇。"罗敷端详着那张鱼皮似的老脸,她真想将一口唾沫抹在那张面孔上。这个老女人真把自己当了他们家的儿媳妇啦?难道她想把自己囚禁起来吗?老女人明白罗敷的心思,冷笑着说:"为了娶你,我丈夫,我儿子全死了,难道你就没有一点责任吗?"

罗敷冷冷地说:"他们是被日本人炸死的。"

老女人就跟没听见似的,不阴不阳地说:"哼,我听说你父母被打死的时候,你也在场。真奇怪,你的命怎么就那么好呢?"

罗敷的眼睛里快喷出火来了,她咬牙切齿地说:"难道日本人是我引来的?把我也炸死你就高兴啦?"

"怎么说话呢?没规矩。"老女人瞪了她一眼:"我找了一个和尚,算了算你的生辰八字了。你原来是一只白虎,天生的克父克夫命,我怎么早没想......。算了,你呀,你是碰上谁,谁就倒霉,还是跟着我过吧。我看呀,也没人敢要你了。"罗敷几乎要骂人了,她转身就要走。此时两个肥壮的女人蹿了上来,一边站了一个,把她驾住了。老女人道:"仆人去你家了,你的东西过一会儿就运过来,伺候我吧,没你的亏吃。"

罗敷冷笑着说:"你就不怕我把你也克了?"

老女人似乎有答非所问的乖僻,她望着天花板道:"在洛阳,我们家说了算。"

罗敷本能地想扑过去,把老女人的脸抓成西瓜皮,然后再躲上几脚。实际上她早听说了,副市长家三百年来一直是洛阳的名门望族。副市长虽然死了,但他的弟弟却是当地保安旅的旅长,还个亲戚当法官呢。如果自己真的动了手,弄不好就要吃眼前亏了。

就这样,罗敷几乎是被婆家人半押着进了人家的大门。她是第一次进婆家的后院,一进后院的门就傻眼了。罗敷他们家有西化倾向,虽然他父亲保守一些,但家庭气氛还是比较民主的。但婆家却是三百年来的洛阳当地的豪门,他们家后院几乎和监狱差不多,就茶铁丝网了。

婆家的大院是前后三进的院子,有十几名仆人,男仆人都像打手,女仆人也是生得一律的虎背熊腰。这些家伙虽然身量魁梧,可胆子都出奇的小,一水儿的低头鼠目的,走起路来都跟妖精似的,来无影去无踪。这情景让罗敷就想起了小说《家》中的场面,作家笔下的大家族果真如此啊!

可能是老女人年轻时被婆婆压抑得太久了,所以老婆婆死后,她就变得性格乖张,不可理喻了。罗敷被押进婆家的当天,她居然命令儿媳妇在厨房里吃饭。罗敷大声抗议,而老女人却说:"这是我们家的规矩,吃饭时女人不许上桌。"罗敷来了个不抵抗运动,饭菜一口未动。

那天晚上,一女仆端来一盆热水,让罗敷给老女人送过去。罗敷也不是吃素的,当场就把洗脚水泼到院子里去了。老女人没有料到,这个儿媳妇如此霸道而没有家教,她干脆让人把罗敷反锁在房间,连饿了三天。到了第三天头上,罗敷饿得大白天里都能看见星星了。她真是庆幸啊,幸亏公公和那个该死的老公都让日本人给收拾了,否则真进了这个家门,还能有自己的活路吗?罗敷当然不会把自己当成这个家的人,她早就设计好了,一旦有机会就得逃出去,宁肯去做女特务,也不能死在这个坑里。

到了第四天晚上,老女人终于让人把罗敷放出来了。见了面老女人便问:"蹲蹲你的性,服了没有?"

罗敷垂着眉毛说:"服了。"

老女人这才让她吃饭。吃饱之后,女仆又把罗敷带到堂屋里。老女人半躺在软塌上,手里举着一杆大烟枪。罗敷当下就红眼了,那是温义送给她的,怎么落到老女人手里了?老女人让仆人走了,她端着烟枪,满脸赞赏地说:"真是个好物件!他们把你的东西都送来了,没想到还有这么个玩意呢,是你父亲吧。"

罗敷咬着牙,牙缝里发出咝咝的声音。这个万恶的老女人!日本飞机怎么没把你炸死啊?你要是敢用这支大烟枪,我就要了你的命。不知为什么,罗敷竟然产生了一种即将被强奸的感觉,她浑身紧张,手心都冒汗了。

大烟枪在老女人手里陀螺似的转了几圈,忽然她指着塌边的烟灯说:"给我点上。"罗敷没有动地方。老女人有些恼怒了:"你爸爸抽烟的时候,你就没伺候过吗?真没规矩。"说着她亲自剪下一条烟土,用烟扦子挑着,举到罗敷面前:"给我挑膏,不许烤糊了。"

罗敷从来没有抽过大烟,她所知的抽大烟的细节全是温义传授的。此时她左右看了几眼,房间里没有别人,连门口都清净得很。罗敷接过烟膏,在烟灯上转着圈地烤了起来。老女人脸上满是胜利的笑容,撇着嘴说:"我是老寡妇,你是小寡妇,以后啊,咱们的日子还长着呢。"

罗敷没心思搭理这个老女人,烟膏烤得差不多了,她把烟膏按在烟斗里,然后将大烟枪举到老女人面前。老女人半闭着眼睛,张着嘴,干等着。罗敷的手有点哆嗦,突然她眉毛一扬,手上一使劲,烟枪嘴直直地插进了老女人的嘴里。由于用力过猛,整支烟枪竟然插进了三分之一。老女人的眼睛立刻成包子了,耳朵都立起来了。她双手在自己胸口上乱抓着,却叫不出一个字来。罗敷够狠的,手上不停地加着力,一个劲往下戳。老女人嗓子里迸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眼珠子里充满了血丝,她甚至在自己的脑门上狠狠拍了几把。

罗敷咬牙切齿地说:"我让你死个明白,这把烟枪是我的小冤家送给我的,他不是你儿子。"说着,她又把烟枪杆插进了几分。

老女人左右摇晃着脑袋,身子突然就软了。

罗敷等了一会儿,见老女人再无动静了。她这才想起把烟枪拔出来,但烟枪插得太深了,罗敷费了好大力气也没出来,最后她不得不单脚蹬住老女人的肩膀,使劲往下踹了几脚,烟枪这才出来。随着烟枪拔出口腔,老女人的口鼻汩汩地往外冒血了,估计是死了。罗敷想了想,干脆举起烟灯把帷幔和窗帘都点燃了。然后他拎着大烟枪偷偷溜出院子,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温义撒网似的把洛阳城翻了个底朝天,却得到了不少杂乱无章的消息,最后连温义都糊涂了,到底有几个罗敷啊?有人说罗敷结婚了,还有人说罗敷在婚礼现场被日本飞机炸死了,有人说不是被炸死的,婚后罗敷搬到婆家去了,而婆家发生了火灾,连罗敷一块烧死了。也有人说,罗敷去了西南联大,要完成学业等等。温义的脑袋如同塞进了二斤多稻草,他努力寻找着有用的线索。但有一点他是坚信不疑,罗敷没死,她不可能死!

又过了几天,洛阳城内出现了混乱景象,据说日军已经攻到几十里之外了。虎豹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希望二少爷马上离开洛阳。温义却发现虎豹腰里塞得鼓鼓囊囊的,奇怪地问:"你哪儿来的手枪?"

虎豹说:"买的,街上到处都是败兵,两块大洋就买一支手枪。"

温义点了点头,天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有枪总是保险些。干脆温义命令,给所有人都配上手枪,如果手枪难买,步枪也可以,配备齐全之后就到城北的怀化寺集合。

虎豹非常奇怪:"去庙里做什么?"

温义说:"我碰上我们军校的门房,他说,最后一次见到罗敷就是在怀化寺附近,那是最后一条线索了。"

当天下午,温义带着手下人出了城。虽然他们已经全副武装了,但洛阳城却是缴械了。据说温义他们前脚刚刚出城,后脚日军就从南门里杀了进来。

谁也说不清怀化寺是哪个年代修建的,反正天下的寺庙都是大同小异。由于战火迫近,庙里的和尚们全都跑光了,佛爷面前的香烛也断了。温义他们搜寻了半天,终于在后殿找到一个断了腿的老和尚。老和尚身有残疾,逃跑不便,便被徒弟们扔下了。温义询问最近是否有姓罗的女施主来过,老和尚说:"前几天的确来了个女施主,在后山拜祭了朋友,还花钱挖了一个小坑。"温义仔细问了问,那女施主的模样应该就是罗敷。他欣喜若狂,立刻给了老和尚十几块大洋,然后带着人去后山了。

怀化寺的后山是一片光秃秃的丘陵,几百座点缀其间的大小坟茔,就如同人脸上的青春痘。实际上在来怀化寺之前,温义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但千里迢迢的总带回些线索,也算是给自己一个交代吧。

众人在坟地里转悠了一会儿,虎豹忽然叫道:"二少爷,这儿有个罗敷!"温义的心哆嗦了几下,他茫然地冲到虎豹身旁。那地方果然有一座新坟,碑文非常清晰:友,冯娜之墓,罗敷立。温义在胸口上拍了几下,还好,是罗敷给朋友立的,这么说她肯定还活着。

突然另一个手下大声道:"二少爷,这里还有个罗敷呢。"

温义差点给他一脚,罗敷也不是开殡仪馆的,胡说什么?他从冯娜的坟边转了过去,猛然发现冯娜坟头的后面还立着个小坟头呢,巴掌大的小坟头前居然立了一块小木牌。牌子上赫然写着:罗敷葬于此地。

温义脑袋里一阵晕旋,天啊,难道罗敷真的死了吗?人死了,居然埋在这么个小坟头里,也太寒酸了吧?虎豹伸出手把二少爷扶住,小声说:"二少爷,天下都是女人,你可要想开些呀。"

温义深深地吸了几口气:"不对,罗敷肯定没有死,这么小的坟头?这是闹着玩儿呢!"

虎豹也发现了问题所在:"是呀,狗的坟头也比这大呀,要不,要不......"他忽然担心起来,吧嗒着嘴不敢说下去了。

温义明白他的意思,指着小坟头说:"给我挖开,我不怕报应。"

众人犹豫了一会儿,见二少爷决心已定,便七手八脚地干了起来。大约挖了一尺多深,坑里出现了一个锦盒。虎豹有点拿不准了:"二少爷,这坟里没人,这是什么玩意?"温义拾起锦盒,抽开一看,立刻楞住了。锦盒里是一杆精致的大烟枪,就是自己送给罗敷的那一支,烟斗上居然还栓着一条红绳呢。

虎豹也认识这杆烟枪,他似笑非笑地看着二少爷,原来那女人已经把你甩啦!连信物都不要了。温义呆呆地站了十分钟,他实在想不通,罗敷为什么要把大烟枪埋在这儿呢?她的人呢?她去哪儿了?女人的心,海底针,纵然温义聪明绝顶,也摸不透女人的心思,罗敷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温义捧着烟枪,不知所措。此时一个手下从坟地的另一端跑了过来,小声喊道:"二少爷,膏药旗来了。"温义吃了一惊,日本人跑到坟地干什么来了?

温家帮的烟土押运队,向来以不怕死著称,虽然日本人来了,但温义的手下不仅没有惊慌失措,反而都想看看传说中的日本鬼子到底是个什么鸟样。当年一小股押运队和滇军的保安团在山里碰上了,保安团想把烟土劫下来,双方就动了手。一口气竟打了7天7夜,保安团死了一百多人,硬是奈何不了他们。后来温家帮的援军到了,省主席龙云为了避免保安团被歼灭,不得不请土司出面讲和。温家帮出了一千两银子,算是给了省主席面子。

大家跑到坟地边上,躲在坟头后面向远处观察。

夕阳挂在丘陵之上,天地间是一片深浅不一的土黄色。远方的山路上走来了一大群人,大约有五六百人,统统的是垂头丧气的样子。温义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些人穿着蓝灰制服,戴着圆顶军帽,原来都是****呀。****的四周是几个身材矮小的日本兵,他们的刺刀上挑着膏药旗,张牙舞爪的,远远的能听见吆喝声。这是一押送俘虏的队伍,估计洛阳城真的失陷了。

虎豹忽然在坟头上拍了一巴掌:"简直是涮坛子,七八个人押着五七百人,撒泡尿也把小鬼子淹死了。这些个北方佬,看着高高大大的,窝囊废!"

温义并不奇怪,这种事听说得太多了。据说在南京,7个日本兵曾押着七千名中国人俘虏去活埋,也不见有人奋起反抗。中国人就这个德行,刺刀架在脖子上也不见得敢还手,都是孔老二那老王八蛋闹的。

此时虎豹将手枪拔出来了,跃跃欲试地就要往起跳。温义冷着眼说:"跟咱们有关系吗?走。"说完,他拎着大烟枪走了,众人不得不在后面跟着。

从后山下来,必须要经过怀化寺的庙门,此时天色趋于暗淡,一行人在朦朦胧胧的暮色中摸下了山。前方不远处就是庙门了,隐隐约约的似乎有人影在庙门附近晃动。虎豹机警地挥了下手,众人立刻隐蔽起来。

温义躲在一棵大树后面,露着半只眼观察。庙门开了,两个脚蹬马靴,身穿白衬衫的日本兵,拖着个物件走了出来。温义还没看明白那物件是什么呢,只见其中一个日本兵手起一刀,那物件噗嗤一声就瘫在地上了。温义惊得嗓子里咕噜了几声,是老和尚!老和尚的脑袋已经滚过来了。

"妈的,他们连和尚都!。"虎豹闷哼了一声,拎着手枪就要冲过去。温义死死拉住他的腰带,用眼睛制止了这家伙的鲁莽。此时那两个日本兵嘻嘻哈哈地掸了掸衣服,提着军刀回去了。虎豹怒道:"我宰了他们?我一定宰了他们,我拿他们的脑袋当虎子(夜壶)。"

温义不动声色地说:"等天黑了的。"说着,他点手将狗子叫了过来。狗子身手灵活,号称有飞檐走壁的本事,爬上几十丈高的大树不在话下。温义小声叮嘱他:道"你去看看,庙里到底有多少个日本人,都在干什么呢。"狗子应声而去,不一会就转到大庙后面去了。

虎豹呼哧呼哧的一个劲喘气,温义心里也有点堵,他不得不坐在路边,双手在胸脯上摩擦。

天黑之后,狗子回来了。他说,庙里有七八个日本兵,好象都在大殿上呢,没什么防备。

温义对日本人已经是满腔怒火了,如果当初不是日本人捣乱,没准自己和罗敷早就结婚了,也不至于因为教唆津井抽大烟而得罪了罗主任。如果不是日本人一门心思地要打仗,军校也不会搬家,自己也犯不着大江南北地瞎转悠。这回好了,日本人连老和尚的脑袋都砍下来了,对付这样的人只有一个字--杀。

他将手下的人分做两队,如果第一队出了问题,第二队马上接应。之后,他带着第一梯队,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进了怀化寺。

暮色苍茫,大雄宝殿泛着阴森的鬼气,飞檐下排列着的凹凸的木檩子活象死人干枯的腿骨。殿前的基座上坐着个日本兵,正抱着步枪打瞌睡呢。虎豹从他旁边偷偷绕了过去,一掌击在日本兵的后脖子上。日本兵翻了翻白眼,就向后倒下去了,虎豹惟恐他摔出动静来,不得不用手托着,就像放孩子似的把这家伙平放在台阶上。温义带着人蹑手蹑脚地上来了,他看到基座的平台上交叉立着十几支步枪。温义气得鼻子里直哼哼,这帮日本人也太过骄横了!连枪都不要了!

他们溜到大殿门口,只听得大殿里传出了男人高一声低一声的叫喊声,仔细听来似乎还有女人的呻吟声。虎豹的脸变成猪肝色:"他奶奶的,敢当着佛爷的面强奸女人,这群畜生!"虎豹控制不住了,一脚把大门踹开,端着双枪就冲进去了。温义担心虎豹吃亏,向众人一挥手,大家呐喊着蜂拥而入。

大殿里坐卧着七八个衣衫不整的日本人,面对突然出现的十几支黑洞洞的枪口,一律大眼瞪小眼的,全糊涂了。佛像前拉着两个白布帐子,帐子抖动得非常厉害,估计里面有人。虎豹等人不由分说,三把两把就把帐子扯开了。众人又是一惊,两个帐子里分别放着一张行军床,床上坐着两个光着下身的妇女。有个日本军官正一手提着裤子,另一手拎着把军刀呢。这家伙发现有人扯开了帷幔,也顾不得裤子了,举起军刀嚎叫着就扑了过来。虎豹抬手一枪,军官的头颅就如同焰火一样,扑的一下就喷出红花来了。

此时另外那七八个日本兵也醒过神来了,他们抓起能抓住的所有物件,凶神恶煞般地冲上来拼命。几个押运队员立刻被扑倒了,其他人哪里见过如此不要命的物种,都有点不知所措了。温义大叫道:"不许手软!开枪。"说着,他乒乒乒地点射起来,其他人如梦方醒,这想起手里有枪。

无论日本人如何凶悍,也敌不过横飞的子弹。两分钟后,七八个日本兵命丧黄泉了,也有三个押运队员受了伤。就在战斗即将结束时,最让温义惊讶的事发生了,那两个光着下身的女人竟然张着胳膊,跳跃着扑过来撕打,其中一个女人跃到了虎豹的肩膀上,照他脖子狠狠咬了一口。虎豹大叫一声,一轮胳膊把女人扔到佛像后面去了。他怒不可扼地追了上去,照着女人的头颅狠狠剁了几脚,立刻给踹昏过去了。另外一个女人向温义跑过来,温义只得照她肚子上来了一脚,那女人捂着下身蹲下去,面孔立刻扭曲成了一个小包子。

虽然响了几枪,但大殿里空旷,庙宇偏远,估计外面的人也听不到什么。收拾了日本兵,温义让他们把那个女人拉了过来,女人脸上满是惊恐,眼睛里都是仇恨。温义说:"日本兵的强奸你们,我们是来救你们的,怎么连我们都咬啊?死了一个吧?"

虎豹捂着脖子,怒气未消:"你们也就是女的,要不我就把你们剁碎了喂狗。"

两个女人抱在一起,哇啦哇啦地说了不少鸟语。温义和手下人相互看了一眼,她们竟然是日本人?日本人怎么连自己人也强奸呀?真他妈怪了!

这时,统领第二梯队的狗子跑了进来:"二少爷,好象又日本人来了。"

女人似乎听明白了,哇哇地叫了几声,站起来就要往外跑。虎豹怒极,每人给了她们一拳,两女人当场就给昏过去了。

虎豹说:"二少爷,咱们怎么办?"

温义仰脸看了看佛像,鄙夷地说:"放火,烧干净,咱们走。"

虎豹大叫道:"二少爷,这是庙,有佛爷。"

温义又看了看黑暗中的佛像:"假的,全烧了吧。"

虎豹指着地面说:"这两女的呢?"

温义叹息一声:"一起烧,反正是日本人。"

火烧起来了,怀化寺顷刻便笼罩在一片火海里,而温义他们从另一条路跑了。大约跑了几里路,后面传来了枪声。好在他们这些人都是惯走山路的,转了几圈就把日本人给甩了。

罗敷生死不明,温义他们竟不明不白地和日本人干了一仗。两年后,温义随着中央军到了缅甸,直到那时他才搞彻底清楚,那些日本女人都是有名分的,她们的学名叫做慰安妇,是代表日本天皇伺候日本兵的。后面他们在缅甸战场也碰上过慰安妇,那些女人竟然嚎叫着向中央军扔颗手榴弹,还炸死了人呢。

洛阳是不能再去了,他们一路南下,几天后便到了南阳,不久就传来了黄河决堤的消息。再去寻找罗敷已经不现实了,温义只得公布了回乡路线,从南阳转道重庆,尽快回云南吧。

温义从不相信女朋友有生命危险,以罗敷的性格绝不会坐以待毙,估计早应该跑了。但她为什么把大烟枪埋在怀化寺里呢?似乎是一种恩断义绝的表示。温义心里直打鼓,可能自己把人家得罪了?

这次北上让虎豹产生了心理阴影,本来他是温家帮里最不怕死的,但他依然无法理解日本鬼子的行为。一有时间他就拉着温义追问:"日本人为什么不怕死?明明咱们手里拿着枪呢,他们为什么还敢往上冲?难道日本鬼子的脑袋里全是烟土不成?"

虎豹是个粗人,温义有好几次试图解释武士道的含义,这家伙硬是不懂。最后温义大声嚷嚷道:"见了他们就开枪,什么都不用想,明白了没有?"

虎豹愣愣地说:"万一再碰上日本女人呢?"

温义说:"女人也是人,一样能宰了你。"

虎豹摸着脖子上的伤口,猛然醒悟了:"对呀,我怎么给忘了?女人也是人,嘿嘿。"

重庆,陪都,云集了各色人等,重庆的大街永远如沸腾的红油火锅,动不动就辉出现大打出手的热闹。

随遇而安的人总是少不了有朋友的,温义一到重庆就听说来俊臣发了大财。于是他派狗子送了张帖子去,声称温家帮二公子求见来先生。两个小时后,一辆德国轿车专程来接温义了,司机还特地给他的手下人带来了些犒劳品--几大坛泸州老酒。

朝天门是重庆的水陆码头,汇集了当地最有名的馆子。来俊臣挑选了一家最高级的酒楼,并亲自在楼下恭候着。温义从小车里钻出来,来俊臣便迫不及待地跑了过来,他拍着温义的肩膀说:"贤弟,天涯若比邻,我可一直念着你呢。"

温义笑着说:"听说你老富可敌国了,党国要员们排着队拍你的马屁,我怎么敢不来呢?"

来俊臣照他肚子上来了一拳:"发了财就变成蜡肉了,苍蝇、蚂蚁、油烟子,哪一样都不会放你。按说你们家也是烂肉,想必比我过得更艰难吧。"

二人说说笑笑着进了饭店,茶博士用长嘴铜壶砌好了上等花茶,偌大的厅堂中却见不到几个活人,估计来俊臣把饭店全包下来了。

落座后,温义说:"老兄果然有眼光,幸亏没把货底砸到武汉。"

来俊臣鄙夷地哼了一声:"我开的烟馆是赔钱生意,主顾们都是些****将领、政府高官,我早就知道这群废物守不住武汉。多亏了你老弟足智多谋啊,否则,我的货没准就全归了日本人了。"近几个月,来俊臣利用他在湖北枝江建立的烟土周转中心调配烟土买卖,现在完全控制了长江中游的烟土贸易。而当初那些留在武汉观望的烟土商们,大多也跟着大武汉一起陷落了。日本人当然清楚烟土就等于现金,他们玩儿得更为彻底,一律没收。

二人闲扯了些趣闻,跑堂的将热腾腾的火锅端了上来。温义早听说了,重庆火锅独步天下,除了人肉什么都可以扔锅里。此时面对着一大锅翻滚的红汤,终究是有点胆寒。来俊臣笑着说:"你也是西南人,还怕吃辣吗?"

温义说:"我在北方的时间更长,口味杂了。"

来俊臣道:"重庆这地方太潮湿,辣嘴不辣心。"

二人吃了一会儿,话题自然便落到自家的生意上了。来俊臣忧心忡忡地说:"东边的生意不好做了,云南情况如何?"

温义说:"别的家我不大清楚,温家帮的市场萎缩了一半。好在我们家离缅甸近,还可以开拓缅甸。"

"缅甸?"来俊臣喝了一口酒:"英国人能答应吗?"

温义得意地笑了:"英国人最喜欢做生意了。家父和英国总督刚刚取得联系,看着吧,有朝一日我要把烟土运到伦敦去。"

来俊臣兴奋得拍了下桌子:"好,有志气。"

来俊臣请温义住在家里,对他的手下也是好吃好喝好招待。由于他来俊臣情挽留,温义只得在重庆住了好几天。虎豹如鱼得水,天天拉着弟兄们逛窑子,温义并不干涉,武人好淫,自古使然。来俊臣是真喜欢温义,他撇开自己的生意不做,天天陪着温二少爷游览山城风物,吃尽巴蜀名吃。后来温义执意要回云南,来俊臣又在朝天门的饭店为这个小兄弟饯行。

饯行酒多少有几分伤感,好在他们都是豁达的人,喝到一半,兴致就起来了。日头西下,酒过六巡,来俊臣忽然说:"贤弟,如果当初不是你帮忙的话,我的生意可能就陷在武汉了,现在我要还你个人情。"

温义说:"咱们之间什么人情不人情的?"

来俊臣一个劲摆手:"生意就是有来有往,有个事我必须得告诉你。嘿嘿,正因为你要回云南,我才敢向你透露。如果你留在重庆发展,我还不敢说呢。"温义知道最好不要插嘴,索性不言语了。曾君臣压底了声调说:"烟土税要涨了,200元一担涨到700。"

"什么?"温义叫了出来。"这是明抢吗?"

"别嚷嚷。"来俊臣赶紧示意他小声点:"正在打仗,政府的首要任务是酬到军费,支持战争。烟土这东西的利润比盐高得多,他们自然要拿咱们烟土行开刀。不过你放心,这个事下个月才公布呢。如果咱们能预交了明年的税款,至少能节省下几十万的先进呀。其实也没什么,纳税就是交保护费,交了保护费他们就不找咱们的麻烦了。这次咱们来个先交钱,先把他们的嘴堵上。"

温义点着头说:"提高税率是政府机密,老兄是如何知晓?"

"云南有云南的好处,重庆有重庆的妙处。"来俊臣对这个小兄弟并不忌讳,索性全说了:"朝中有人生意旺,禁烟局的局长是我的好朋友。我刚刚预交了八十万的税款,正琢磨着是不是应该把后年的也交了呢。马上通知你们温家帮,现在交税,将来就可以省不少钱。"

温义非常感动,来俊臣真够意思,这条消息至少值了几十万大洋啊。当下他把虎豹叫上来,命令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云南,把消息传给父亲。

虎豹走后,宴席便结束了。二人转到阳台上喝茶闲聊,阳台对面便是雾色凝重的大江,星星点点的船灯穿梭往来着。江风寒冷,风中悲凉的川江号子时隐时现。温义心道:重庆的生活节奏太快了,天都快黑了还要行船,估计是战争闹的。

来俊臣喝了一口茶:"老弟,你们家干了几十年的烟土行了,就没有想过干别的吗?"

温义说:"我们家人只会做烟土生意。"

来俊臣仔细看了他几眼:"你是青年才俊,按说不应该,嘿嘿。"忽然他指着前方说:"看,那就是嘉陵江和长江汇合的地方。"

温义凭栏而望,虽然光线不大好,但依然可以看见滔滔大水中有一条隐约的界限,一侧清澄,另一侧混沌。船只在界线上漂来漂去的,浑然未觉。

来俊臣走到他身旁,指着两江交汇处说:"清澄些的嘉陵江,浑浊的是川江,其实两条江的界线就是这么模糊,随便一跨就过去了。"

温义终归是年轻,想了就说了:"看来您是不甘心?"

来俊臣说:"干这一行的,有甘心的吗?"

温义颇有些自豪:"我,我甘心,我们家也甘心。我爸爸说,干什么都差不多,都是从别人手里抢钱,没什么不一样。"

来俊臣差点笑出来了:"没错,咱们都是抢钱的,可我想啊,时机一旦成熟就应该给自己披张羊皮了。"

当时温义并没有理解来俊臣的意思,全当说笑,散席之后便告辞了。几年后,他们再次相聚时,来俊臣退出烟土行了。他在新加坡创办了一家像模像样的公司,对外号称自己是爱国工商业者。

由于担心温家帮在经济上蒙受损失,温义几乎是日夜兼程地跑回了云南。抵达昆明时,梅校长正在张快家里等他呢。梅校长是带着老鸦、虎豹等人一起来的。几人在张快家密谈了了一个晚上,梅校长拼命追问:涨税的消息是否确凿,来源是否可靠。温义拍着胸脯保证说:"这个事错不了,我和来俊臣是老关系了,他交税的单子我都看了。"

张快说:"我听说过这个人,名声不错,他没有必要骗咱们,预交税款也落不到他口袋里。但涨税是大事啊,一旦泄露了是杀头的罪名。如果咱们预先交了,别人要是产生怀疑呢?"

"国家就是征税的机器,早交咱们得交,晚交也得交。咱们先把税交了并不吃亏,没准还能落个人情呢。如果观望下去,没准就要多出几十万了。"温义轻蔑地笑道:"人嘴两张皮,他们愿意怎么说和怎么说,把钱省下才是最重要的。"

梅校长同意二少爷的看法:"对,温帮主也有这个意思。这次我把钱带来了,咱们今天就去拜会张局长,顺便你们也交个朋友,将来也许有用。"

梅校长德高望重,他说话了,基本上就定了。

张局长是云南省禁烟局的局长,禁烟局是专门向烟商征税的机构。虽然温家帮与省政府的关系非常紧张,但禁烟局是中央的下属单位,他们与省政府没有隶属关系。梅校长、温长生和张局长他们都是老相识了,关系虎算融洽。温义还没有见过这家伙,去局长府第的路上他一直打探局长大人为人如何。张快笑着说:"快人快语,特别健谈。"

梅校长是张府的常客了,几人在仆人的带领下直接去了张公馆的客厅。温义在门口就看见了,一个大白胖子正躺在大门对面的罗汉床上吞云吐雾呢,床中央摆着张红木小桌,桌子子上放着烟盘子、烟膏,烟灯也燃着呢,盘子里还放着好几条各种品牌的烟土。那个大胖子四脚朝天,烟雾几乎把整个人都罩住了!温义心道:难道这家伙就是禁烟局的局长?就这么名目张胆地抽?此时梅校长哈哈笑道:"张局长,好安逸呦!"

张局长双手伸向天空,使劲在空气里抓了几把。仆人赶紧跑到他身后,肩膀死死顶住他的后背,局长大人才勉强坐了起来,他捧着肚子喘息着说;"梅校长,是哪股香风把你吹来啦?"他看到梅校长身边站着个年轻人,眨着眼睛问:"这位是?坐,大家坐。"

梅校长坐在罗汉床的另一侧,亲热地说:"这是我们家的二东家,刚刚从北方赶回来。"

"原来是二公子啊,好,好!"张局长上下打量着温义,赞叹着说:"年轻人就是好!你们温家帮后继有人了。来来,大家都抽一口,有桂花香的,也有茉莉花香的,原味的也有,这种烟土是你们温家帮的。"

梅校长哈哈笑道:"局长也不是不知道我们温家帮的规矩,像种茶叶的人舍不得喝茶一样,我们一样舍不得抽。"

"好,好,好,温家帮行事向来不同凡响,在云南,你们占着头一把交椅。哈哈。"张局长忽然使劲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看到你们,本大人万分欣慰。其实我又何尝不知,这烟毒是有百害的,吸食上瘾,时间一长就必成废人了。"温义睁大了眼睛,这家伙难道要给自己做一场戒烟宣传?张局长举起烟枪,又慢悠悠地吸了一口。"但是呢,这利害相循,福祸相倚啊。最坏的事,往往也有好处。嘿嘿,这烟的功用啊,我倒总结了几个字,你们看看,是否在理?"梅校长和温义立刻做出副聆听教诲的样子,张局长高兴了:"也没什么,只有九个字:祛小病,伴寂寞,助思考。"

梅校长满脸似笑非笑,不知道该如何应付。温义却担心破坏了局长的兴致,赶紧说:"哦?请局长大人明示,这九个字做何解释?"

局长爽朗地笑了起来:"多用用脑筋吗,年轻人。你想想,人一旦患了些伤风之类的小疾病啊,吸上几口烟,立时可愈了,根本就用不着吃药。闲极无聊时,心思苦闷。尤其是风雨之夕,故人不来,唯有一榻横陈,也只有挑灯作伴了,就当是做伴的美人吧。另外像我们是做官的人,是要治人的,人这东西是最难整治的了。所以为官着最耗脑力。我发现,研究问题的时候,思想一旦滞涩了,吸上几口烟,神经受了刺激,立即心花怒放,左右逢源,可助思维,什么样的困难立可迎刃而解。当然了,这大烟的功用终归还是很小很小的,大烟的害处不能忽视,我们应该把它彻底禁绝,收税也是一种调剂手段吗。"说着局长大人指了指温义:"特别是年轻人,一定要注意。"

温义半躬着身子说:"局长教导,焉敢不铭记在心。"

众人又说笑了一会儿,梅校长步入主题,提出了预交税款的事。张局长听说他们是来预交税款的,惊得把大烟枪都放下了,他惊奇地说:"往常你们是能拖就拖,能不交就不交,为何如今如此积极?你们还要交80万的税,即使温家帮富可敌国,这也,这也太......。"

梅校长为人老实,顿时语塞。温义脸不变色地说:"局长,今年情况与往年不一样啊。抗战时期,国难当头,即使匹夫也不能无动于衷啊。如今日寇如此猖獗,政府之艰难可想而知。我们作为烟帮,是有责任为国家尽一份力的。我哥哥是中央军,正在前线浴血杀敌。我们这些在后方的人,只些多向国家交些税,多买些武器,支援抗战,以尽爱国之情。"

张局长和梅校长都不得不多看了他几眼,二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温义是个小滑头,他的话全是胡说八道,可这些冠冕堂皇的语言又是那么天衣无缝,大义凛然。反正能多收些税来总是好事,张局长当下答应了:"好,那就交吧。我在上司给你们说好话,精神可嘉!"

离开张公馆,温义哭着脸说:"这家伙真能装蒜,抽大烟还抽出些理论来。"梅校长说:"做官的人做到这个程度,都具备这个本事。其实你本事也不小啊。"温义哈哈哈地笑起来:"我是您的学生,跟您学的。"

第二天,温家帮众人交上了80万大洋的税款。云南省禁烟局认为这是爱国烟商支持抗战的壮举,应该大力宣传,于是就把这个事捅到报纸上去了。报社当下就开始大肆宣扬,温家帮又成了昆明人议论的话。,大家都说:温家帮不是卖大烟的,他们保证是在自己的地界上发现银矿了。

旅途劳顿,温义他们在昆明歇息了两天,另外他也想看看烟土税到底涨不涨。温义多少有点幸灾乐祸的心思,想看看别人怎么倒霉。有一天张快向他报告说,昆明找不到制造****的技术人员,据说上海租界里有。温义说:"请来,只要技术过关,条件随他怎么提。"张快想不明白,为什么温义对****的事如此有兴趣,现在他们的烟土销路相当好。温义说:"长江水后浪推前浪,前浪是一定要死的。烟土迟早要被****淘汰掉,现在不下手,难道等着别人来杀吗?"

在昆明等了几天,并没有烟税要上涨的传闻。温义留下虎豹继续打探消息,自己和梅校长等人回温家帮了。

从地理上看云南无疑是个大省,从昆明到温家帮的势力范围大约要走七八百公里,而且全是山路。他们从昆明出发后,西走大理,然后折而向北。快到洱源的时候,虎豹竟快马加鞭地追了上来。见到温义时,这家伙乐得嘴都合不上了:"二少爷,你可为咱们温家帮立了大功了。"大家停下来询问原因,虎豹眉飞色舞地说:"你们走了没三天,重庆的通知就下来了。即日起,烟土税从每担二百块涨到七百块了。"

众人拍手相庆,梅校长问:"帮主知道了吗?"

虎豹说:"张记者已经给帮主发了电报了,估计咱们温家帮正准备欢迎仪式,给二少爷请功呢。"

温义不得不表示谦虚,笑着对梅校长说:"我偷偷把二十个弟兄带北方去了,我爸爸不管骂我,我就知足了。"

梅校长掐指算了算:"张局长说的真没错,福祸相倚。你这一去,咱们温家帮至少节省了二百万,怎么说都是好事。"

众人如久旱逢烟土,不自觉地加快了行程,几天后一行人便进入温家帮的地界了。

温家帮最南端的卡子设在怒江峡谷的入口处,离马吉有三十里地。峡谷两侧悬崖林立,山壁如同刀削,峡谷中是咆哮奔腾的的江水。怒江与山崖之间是一座石头关口,远远望去,颇有些雄关如铁的气魄。

温义他们的马队刚刚冲进峡谷,梅校长忽然勒马停住了。他指着远处的关口,满面疑惑地问:"怎么啦?"温义等人同时向关口望去,只见城楼的飞檐挑了一条长长的白绫子。众人心下一沉,这是给谁挂的孝?

关上的人已经看见他们了,有和押运队员挥着胳膊叫道:"二少爷回来啦,那是二少爷。"接着关门大开,几个帮众风风火火地跑了出来,为首的人手中托着白绫子,他一路狂奔着,脚下磕磕绊绊,有几次几乎要摔下江去了。

温义迷迷糊糊地下了马,嘴里念叨着:"谁呀?谁呀?"

此时帮众们全部冲到近前了,手托白绫子的人竟然是老鸦。他咧着嘴道:"二少爷,赶紧戴上吧。"说着话他就要把白绫子系温义腰上。

温义揪住老鸦的腕子,心惊肉跳地问:"谁?到底是谁?"

老鸦苦着脸:"是大少爷,是你大哥!"

温义一抖胳膊,老鸦竟让他甩了个趔趄:"你放屁,我大哥比牛都结实,你怎么敢咒他?"

老鸦急得直跳高:"我怎么敢咒他?我怎么敢咒大少爷呀?"

梅校长身体颤抖着,嘴唇也在颤抖着。"你你-你把话说清楚,温正到底是怎么了?"

老鸦抹了把眼泪说:"昨天县衙门送来了阵亡通知书,咱家大少爷战死在广西昆仑关了,惨呀,还不到三十岁呢!"

扑通、扑通,两声响,温义和梅校长同时栽倒了。温义四肢僵硬,眼珠都不会转了,大哥怎么会死呢?他也太不小心了吧?而梅校长纯粹是心疼女儿,他趴在地上大哭起来:"我的女儿,怎么等回个死鬼呀?命苦啊!你真命苦!......"

好在虎豹等人还算清醒,众人急忙上前,把二人扶了起来。老鸦顺手把孝带子给温义系上了,温正没有子女,戴孝的事只能让弟弟代劳了。温义心思恍惚,愣磕磕地问:"什么昆仑关呀?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老鸦说:"二少爷,我也没听说过那地方,好象是在广西。二少爷,咱们家老爷两天水米没进了。八个女人轮流看着梅小姐,就怕她寻了短见。这个关口你可一定要挺住,这上上下下的都看着你呢。"

温义不得不马上整理情绪,要尽快让自己稳定下来。此时梅校长突然跳起来,翻身上马,口中叫道:"不行,我就这一个女儿,就这一个......"话音拖出了长调,马已经飞出去了。

大家不能再耽搁了,纷纷上了马,一溜烟地冲向马吉。

温家的庄园建在半山腰上,独立而威严,如此那房子罩上了白纱,又多了一层诡异。

众人冲到温家庄园,温义发现自家的客厅布置成灵堂了,温正的军官照装点在百花丛中,照片上方写着一个巨大的奠字。一群仆人张皇地站在大门两侧,没人哭,也没人敢说话。

温家没有女眷,温夫人早就死了,温帮主不缺女人也不愿意续弦。此时他端坐在灵堂门前的台阶上,视线之下是奔腾的怒江水,背后是白纱飘舞的灵堂。如今温帮主的心情也正如那条江水,咆哮无尽,愤怒不止。据说他在这里坐了两天,自从拿到阵亡通知书他就一直这么坐着。灵堂都是老鸦等人安排的,大家曾希望给帮主铺块垫子,但谁也不敢开口。老鸦他们不敢走近,只得远远守着,后来老鸦觉得有必要迎一迎二少爷,于是就就去了关口。

温长生的心,一刻也没有停止过思考。他真是想不通啊,战争本来离云南远着呢,大儿子是上校了,是高级军官了,高级军官为什么还要冲锋陷阵呢?他是强人,也未曾设想过,战争那东西胆敢自己找上门来。可如今阵亡通知书来了,战争似乎一下子就打到了温家帮门口。其实他对两个儿子的感情是不一样的,对于温义,他完全是溺爱,也没指望他能怎么样,便由着他折腾。但对于温正,他向来是非常严厉的。大儿子是家族的希望,温家帮的将来担在温正的肩膀上,包括他弟弟温义的前途。这些年来他一心想把大儿子塑造铮铮铁汉,结果大儿子的确是成汉子了,但这条汉子并不愿意为温家帮卖命。

灵堂里传出了哭声,温家没有女人,肯定是梅兰。这孩子终于哭出来了,哭出来就好了。想起梅兰,温帮主就更难受了,怎么向这个孩子交代?人家苦等了十年,难道就是等一张废纸吗?想来想去,温帮主觉得党国和日本人完全是一丘之貉,都应该踹到怒江里,让他们直接滚进大海。

此时马吉的正路上传来一阵阵喧嚣声,十几匹快马跑了过来。温长生没动声色,他估摸着,应该是温义回来了,梅校长也回来了。

马跑得吐了白沫,梅校长从马上滚下来,三步两步地冲向山坡。温长生只得站了起来,梅校长揪着他的袖子道:"梅兰呢?"

温长生回头向灵堂看了一眼:"你快去劝劝吧,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梅校长叹息一声,甩着手进了灵堂。随后温义也赶到了,他扑倒在父亲面前,痛哭失声地说:"爸,没准他们搞错了,我琢磨着我哥哥没死,他死不了。他们不是连尸首都没找着吗?要不,我去昆仑关看看。"

温长生爆怒起来,抬腿一脚就把小儿子踹翻了:"胡说八道,那是战场,你也要找死吗?"

温义依然不信:"我大哥是开坦克的,哪儿那么容易就死了?"

温长生无奈地将儿子拉了起来:"他们说,你大哥的坦克从悬崖上掉下去了,直接掉到江里了,炸了,还能有个活吗。你,赶紧给你哥哥烧几张纸,今天晚上,你守灵堂。你得好好想一想,好好想。"

温义哽咽着点头,却不知道父亲希望后自己想什么。此时灵堂中又冲出来一帮下人,他们七手八脚地为他戴上白帽子,披上麻袋片,不一会温义就变成了一副孝子装扮。

梅校长把女儿拉进了后堂去,估计是要说些开解的话。温义在老鸦的指点下,烧纸、焚香,又哇哇地大哭了一阵。哭到中途,他忽然觉得照片上的温正活过来了,那模样正是得知弟弟用战车掩护烟土运输的尴尬,温正瞪着他,一脸无可奈何,眉宇间还有几分委屈。温义忽然觉得可笑,大哥从来都是一本正经的,连阵亡都亡得毫无情趣。

不一会儿老鸦把温正的遗物都拿了过来,遗物里居然有两枚还没有来得及佩带的青天白日勋章。据说温正在昆仑关不仅身先士卒,而且还曾指挥手下,打死了一个日军的少将旅团长,是****的骄傲。温义抚摩着哥哥留下的东西,心里想;骄傲又怎么样,还不是死了。如果你当初跟着我回了温家帮,什么事都没有,大家一起做生意,多好啊。

当天晚上温义强忍着悲痛,将昆明税款的事禀告父亲了。温长生沉浸在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中,仰面叹息着说:"你哥哥要是把心思放在家业上,什么党国,什么民族,胡扯蛋!有了你们两个,咱们温家帮必定兴旺发达,哎!"

温义撅着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