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是这样一种过程:
先是一滴露水,饮用;
既而一点净水,洗脸;
再是一滩废水,洗脚;
然后是一汪洗澡水、一座游泳池、直至一片海
等阿粪发觉的时候,他已经身处在阿桑无声无息的海中央了。
粪球是阿桑团运、打骂是阿桑挨、演讲是阿桑听、散步是阿桑跟随,就连睡梦里,阿桑也缩在梦的角落静静地望。
阿粪并不在意,他要的本来就是自暴自弃,暴弃在哪片海里能有什么区别?
唯一让他不舒服的仍是花雯。
有时因为无聊,阿粪也会去监督阿桑团运粪球,一次,他正在嘲骂阿桑,无意中回身,却见花雯和阿乌又在齐心协力推粪球。
他一震:花雯比以前更美了。
但他还是迅速露出笑容,很轻松地和他们打招呼,花雯并不睬他,阿乌倒是很开心,不过因为怕花雯,所以也只是乐呵呵点点头,继续推他的粪球。
阿粪很是为难,不知道在痛打阿桑的时候,应不应该大声骂,让花雯听见。踌躇再三,他只好采用折中法:骂声不大也不小。
可恨的是,阿桑忽然一反常态,反抗起来,阿粪怎么可能容忍?于是更加疾风暴雨,谁知阿桑丝毫不让,竟和他扭打起来。
阿粪虽然又惊又怒,却发现阿桑气力竟然比自己的大,猝不及防,被阿桑压住痛抓了两下。
“对!咬死这个瘦皮虫!”花雯在不远处忽然大叫。
阿粪一听,恼羞成怒,顿时生出一股力,一脚将阿桑蹬开,翻起身,气咻咻嘶吼:“反了你?!再来呵!”
阿桑却只看了他一眼,随即推着粪球走了。
阿粪伏在原地,不能动,更不敢回头看花雯,只有继续生气,刚想开口再骂点什么,却听见花雯又道:“便宜了这个瘦皮虫,墩墩,我们走。”
伏在原地,阿粪告诉自己:你看到他们之所以不是很平静,并不是因为你还忘不掉她,而是因为你讨厌她,对,是讨厌!你要注意自己的身份,你会讨厌一个死苍蝇吗?不会吧?那你为什么要降格去讨厌这种女螂?值得吗?
这个问题就这样迅速解决了,另一个问题倒是让他有些忐忑,那就是阿桑。
他根本没想到阿桑竟然会成为一个问题,更没料到阿桑会有这种举动。
当然,忐忑也仅仅是片刻的忐忑,毕竟阿桑后来怕了,逃走了,说不准现在正在后悔掉泪呢。
于是,他慢悠悠上了坡,一眼看见阿桑,忙缩了回来。偷偷望去,阿桑把粪球停在一边,正在发呆。
阿粪放了心,大摇大摆踱过去,望望天说:“今天天气很不错嘛,云都堆得像粪球,哈哈!”
他边笑边偷看阿桑,发现她眼睛湿湿的,心想:也怪可怜的,算了,就不跟她计较了。
见阿桑要推粪球,他忙拦住:“你休息吧,今天让我来。”说着就倒转身,搭住粪球,推了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推过了,心情很好,边推边唱起歌来。
阿桑在一边低头走路,始终不看他。
阿粪正要想办法逗笑她,日影忽然一暗,一抬头,惊呆了:庞然大物!
那个庞然大物其实也是一个蜣螂,也是被枪炮驱赶到这里的,性别男,名叫黑犹犹。
由于蜕蛹前,一条中国人的断腿腐烂在他的粪梨外,肉汁渗进粪梨,被他吸收,所以,才生得这样强壮,比和平年月最强壮的蜣螂还要重1倍。
阿粪没想到世界上竟然还有这般强壮的螂,见黑犹犹呲着利齿,恶狠狠一步步逼近,他能想到的只有往哪边逃最安全。
那一瞬间,他明白了一个原理:在有限的时间内穿越无限空间,并非一种妄想。
因为,眨眼之间,他已经身在自己原来的洞里了。至于用什么样的速度和身法回来的,则一概记不得。
命虽然保住了,但损失无疑十分惨重,除了临走前在洞里屙的那坨早已风干的粪,他已经一无所有。
起初,他也乐得一身轻松,但等肚子开始饿时,他就不得不开始盘算:那个傻大黑可能只是想抢粪球,对女瘸子应该没有兴趣。
天黑下来后,他偷偷摸到阿桑洞前,虽然月光微弱,还是一眼发现洞口比原来大了很多,他不肯相信,正要悄悄探进去,却听见里面传来一阵笑声,粗嘎暴烈,吓得他一道烟缩到不远处的土块后面。
那当然不是阿桑的笑声,看来傻大黑真的够傻,连女瘸子都要通吃,咕噜啪啦呸!
虽然对于阿桑,阿粪倒是没有什么好可惜的,只不过以后必须自己去运粪球而已,但他还是忍不住想听听阿桑的声音,反正回去也饿得睡不着。
可是听了很久,都没听到阿桑的声息,全都是那个傻大黑的声音,而且粗粗囔囔,根本听不清在说什么。
正感索然,转身要走时,却见傻大黑摇摇晃晃爬出洞来,阿桑随后也跟了出来,傻大黑显得很兴奋,一直在嘎啦嘎啦地笑,阿桑则还是那样安安静静,不过不时向四周张望着。
阿粪暗自得意,女瘸子当然是在找自己。
他马上有了新打算:先让傻大黑折磨她一阵,折磨得越惨,她就越想我,等折磨够了,我再想办法让她找到我——啊!?这——
还没有构思完,他的计划就彻底坍塌,他看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傻大黑过于兴奋,竟然伸出前足把阿桑举了起来!
阿粪忙向半空中的阿桑望去,阿桑不但不惊慌挣扎,竟然很开心的样子,在傻大黑嘎笑声的间隙中,竟然能听到她也在笑!
阿粪当然不相信,但又不得不相信,更加难以置信的是:傻大黑竟然抱着阿桑飞了起来,而且比阿粪单身飞得还高,在双翅震动声中,能清楚地听到阿桑在尖叫。
起初阿粪以为那是恐惧的尖叫,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又错了,那是兴奋和开心的尖叫。
阿桑翅膀先天残缺,从来没飞过,有时候为了炫耀,阿粪会绕着她一圈圈盘旋,故意让她羡慕。可现在——
阿粪不想再看,更不想再听,扭头就走,可恨的是,为了避免被他们发现,他还得沿着土坎的黑影悄悄走。
回到洞里后,他才放声大骂起来,又没有太多可骂的,无非“又大又傻、越大越傻”、“臭臭丑丑女瘸子”之类的话。
骂过一通后,他才觉得很无谓,不过一个男傻子和一个女瘸子,根本不值得他这样动火。
尤其那个女瘸子,来不及哭的日子怎么可能太远?到那天再想我,已经晚啦!
一切都是粪,肚子才最尊贵,于是,他摸着黑,哼着歌去坡下团粪球。
幸好白天跟着阿桑来过猪圈,大致能找到哪里的土松一些,但开始要挖时,他又不得不大骂起花雯来,原因自然是那条被咬掉的前足。
其实早在前足断掉之前很久,他就已经没再团过粪球了,动作早已生疏,就是双足俱全,也未必轻松多少。
他边挖边骂,边骂边挖,粪渣挑出来后,无论如何都团不成球,只好索性不团,就地吃起来,吃得肚子鼓鼓,气才渐渐消了下去,才不觉得全世界应该一脚踩碎了。
他也懒得回去,就攀上围栏,伏在木桩上看月亮。
月亮只剩小半弯,昏昏晕晕,要死不活,星星也不见有几颗,像是死螂的眼,白睁着。
他忽然想起那晚在大月亮下唱歌的情形,不觉有些发痴,那一夜,不但他自己开心,连女瘸子也笑了。
回想蜕蛹以来的日子,劳神劳力,真正开心的时候有多少?
他忽然觉得很委屈,想哭,却又哭不出来。
正在难受,风里面似乎又传来阿桑刚才兴奋的尖叫,就如“黄皮人”的火“雨”,锐啸着射中他,在他身体里爆开了。
一阵寒战,他咬牙切齿道:早知如此,那晚女瘸子笑的时候,应该一口咬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