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为阳光遮住了双眼
所以我们才找不到星光
再见到花雯时,阿粪已是铁石心肠。
他当然立刻就留意到花雯在独自团粪球,不见阿乌踪影,但他不允许自己多看哪怕一眼,更不允许自己有任何遐想。
多储备粪球,多关心阿桑,这是他唯一的生活,他也已经完全沉浸其中,不能容忍丝毫的打扰。
所以,只要见到花雯,他就立刻躲在一边,杜绝一切接触的可能,哪怕远远的对视。
只是有一点:他没有把这件事告诉阿桑。
为什么呢?他也问过自己。
当时他得出的答案是:这件事本来就算不得一件事情,说出来不但无益,反倒会让阿桑起疑。
如果他能找到另一座猪圈,也许一切都不会发生,只可惜事后他才想到这个假设,那时已经太晚了。
那天,他一路观察,确定花雯不在后,才放心进猪圈团粪球,团好后,推离猪圈,正要上坡,上面有个东西滚下来,砸在他身上,随即又滚开了,是个粪球。
他知道是花雯,忙要饶道避开,花雯也滚了下来,正好倒在他面前,他这才发现花雯也怀孕了,只是满脸憔悴疲惫,滚得一身尘土。
避无可避,他只有朝花雯笑一笑,心里却一阵难过,花雯也淡淡向他点点头,随即去找粪球。
那粪球滚进了一个土凹,花雯没看到,他忙过去帮她推了出来,花雯说了声谢,转身继续往坡上推,没爬几步,一滑,又摔了下来。
“我来吧。” 他忙上前推住粪球。
花雯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他便推起粪球往坡上爬,花雯从上面拖住,一起用力,很快就上了坡。
花雯又说了声谢谢,他笑了笑,下坡去找自己的粪球。
从那以后,他不再回避,相反,如果遇到,总是要上去帮忙,慢慢地,他们也会对几句话。
这些,他都没有告诉阿桑。
有一天,花雯随口说:“洞太小,粪球都堆不下了。”
他忙应道:“我去帮你挖。”
于是他第一次进到了花雯的洞里,虽然所有的螂洞并没有多少区别,进去时,他依然砰砰心跳。
见花雯才储备了十几个粪球,他就随口问了一句,花雯也随口说:“没办法,只有我自己。”
他忙应道:“我那边的粪球已经足够了,干脆我帮你一把。”
于是他开始帮花雯团运粪球。
而这时,阿桑已经开始忙着把粪球撮成粪梨,为生育做准备,这种事不需要他帮忙,他正好有了大片的空闲。
让他纳闷的是,花雯变了很多,再也听不到那响亮的笑声,即便因为感谢,偶尔朝他笑一笑,也笑得很涩。
于是,他又想起了那些星星。
当时,为了彻底断绝念头,他用泥土把那些星星埋了起来,隧道也封了,现在,他重新挖开了隧道,刨出了那些星星。
他推了一颗来到洞外,星星依然晶莹夺目,花雯见到肯定会笑。
不过有一点很让他踌躇,怎么样才能顺理成章,又不动声色地送给花雯?
地上团好的粪球提醒了他,他在粪球上挖了个洞,把星星藏进去,然后封好洞口。
就这样,星星一颗一颗地送了过去。
他偷偷察言观色,花雯却并没有丝毫变化,还是阿桑撮的粪梨提醒了他,那些粪球花雯并没有吃,都存下来要撮粪梨。
虽然懊丧,他却并不泄气,星星还多,花雯自己的那几个粪球很快就能吃完,她迟早会吃到他的粪球,见到里面的星星。
正当他孜孜不倦运送星星的时候,阿桑却忽然做出了那个决定。
那天早上,他正要出洞,阿桑忽然问:“她也怀孕了,是吗?”
“谁?”他吃惊万分,甲壳被阿桑猛地剥开一般。
阿桑不动声色:“你还是喜欢她,是吗?”
“你说什么呢,奇奇怪怪的?”他努力想笑得自然。
“阿粪,你听我说,其实错的不是你,而是我——”
“你怎么啦?”他继续努力玩笑着。
“你听我说!”阿桑忽然怒喊起来。
他不敢再笑,阿桑也恢复了平静:“阿粪,你真的没有错,要怪只能怪我自己。我们已经错过了,就不要继续骗自己,也不要骗对方,好吗?”
“阿桑,相信我,我和她真的什么都没有。”
“阿粪,我们什么都不要说,让心做主,好吗?”
“你的意思是——”
“我们先分开吧。”
“不!为什么?”
阿桑笑了笑,说:“如果你喜欢的真的是我,你还是会回来的,不是吗?我等你,等那个只喜欢我的你回来。”
他又回到了猪圈的那个家。
他不停地问自己:你喜欢的究竟是谁?
他答不出。
花雯储备的粪球远远不够,他想,还是先帮她把粪球存够,其他的再说罢。
开始团粪球时,略一踌躇,他还是忍不住把星星藏在了里面,一颗又一颗地送给花雯,花雯始终淡淡的,看不出悲喜,他也不再十分介意。
也就在这个时候,盘踞时光镇的日军进入到最后的防御阶段,永久村的激战愈演愈烈。
每天“雷雨”交加,像是末日即将降临,阿粪顾不得危险,反倒加快了速度,冒着枪林弹雨,坚持运送。
劳作让他很开心,几乎忘记了一切。
那天,“雷雨”忽然停止,周遭又恢复了的寂静,天气也格外晴朗。
阿粪团好一个星星粪球,一路哼着歌,来到花雯的洞口,把粪球推进储藏洞的时候,他才发现:里面已经满了。
那一瞬间,他的心却忽然空落起来。
正在发怔,花雯忽然叫他:“阿粪——”
这是花雯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很陌生,像是很久以前的声音。
他忙回头,花雯在向他微笑,笑容很淡很美:“你可真够古怪的,每个粪球里都放一个小石子,不过那些石子都亮晶晶的,挺好看的——”
“嘿——”他哭笑不得,似乎听到心里有个地方发出“咔”的碎裂声。
“哦,一直想问你,可总是忘记,阿桑还好吗?我听阿乌说起过,她也快要生育了吧?”花雯还是微笑着。
“挺好的。”他尽力笑着,却又听见那“咔”的碎裂声。
“没想到这么快粪球就存够了,真的太感谢你了,帮了我这么大的忙,阿乌如果活着,可能又要感动得哭了。”
“嘿——”
“我这里以后你就不用担心了,你还是——”
“我知道,我知道,好,好,你多保重,再见,嘿,嘿——”
阿粪是笑着道别的,回去的路上他仍在笑,一直在笑。
可是,明明艳阳高照,他却什么都看不见,世界忽然变成一个巨型蜣螂漆黑无边的大嘴,而他只是一颗中间掏空的干粪球。
那蜣螂一口咬住他,“咔”地一声,他就碎了,碎得很可笑。
等他清醒过来,却发现自己竟在隧道深处的那间黑木房里,脚下是包装星星的绸缎,却听不到那清亮的碰击声。
星星!没有了?全送完了?不可能!
他忙钻进绸缎袋里,幸好还找到了一颗,很小的一颗。
阿桑能认得它!阿桑绝不会说它是石子!
他迫不及待冲出洞外,又团了一个星星粪球,最后一个星星粪球。
阿桑在等她,他决定给阿桑一个惊喜。
可是——
刚推动粪球,就听见“轰”地一声,大地为之一震,无数土块木头飞上了滚滚浓烟中。
紧接着,“雷”声隆隆而至,一棵参天大树倒在土坡前,树身上烈焰冲天,猪圈的木栏随即也燃了起来。
他推着那颗粪球慌忙躲进洞里。
洞壁越来越热,土皮不断被震落,他只有躲进隧道深处。
临进洞前,他看到土坡上尘土飞扬、土块崩射。
他告诉自己:阿桑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28.尾声:一颗心
由于王祖咸没有什么亲人,她那间屋子归了公,由永久村村委公开拍卖,房款用来扶持教育。
房子本来不大,很破旧,几十年都没有翻修过。
却因为在路口边,而且据说那里马上要改建成商业街,加之拍卖会上的抬价,最后几乎升到30万。
老飕志在必得,东挪西借,倾家荡产,终于买到了这间屋。
房子一到手,他马上关起破门,手握铁锹就开始工作。
直到第三天,遍寻不得后,他动手拆掉了屋角的灶台,掘了半米多,土里忽然露出一个小木匣,描金红漆,很精致。
他哆嗦着捧起木匣,抹去上面的土,胆战心惊揭开了盒盖,里面是一个黄缎袋,一拎,空的!
急怒之下,他抓起缎袋就抖,缎袋上有个洞,有东西从洞口掉落到地上,一看,是一只屎壳郎抱着一个粪球。
虽然摔到地上,屎壳郎依然紧紧抱着那个粪球不放,应该是死了很久。
恼羞成怒,老飕提脚就踩,“咔”的一声脆响,连屎壳郎和粪球一起碎了。
不解恨,他还想碾一脚,却见粪粒中有一点亮光,忙拈起来看时,不是钻石是什么?
一阵狂喜过后,他忽然想起:这么一小粒钻石再值钱,也超不过3万块钱啊!
正在沮丧,隔壁的电视中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深情而真挚,说:
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