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宗大法师绵柔的吟诵声回绕在神殿里,似流水又似月光,沉静清凉,轻轻拂过少年震颤起伏的胸膛。
少年闭着眼,静静地聆听着白度母赞,心境无比的空明。他感觉自己仿佛站在重重雪山之颠,苍鹰在头顶飞翔,有风拂过他的面颊,温柔地似一双纤手。他听到了雪花从天空轻轻坠落的声音,看到一朵晶莹洁白的雪莲花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之中徐徐盛开……
“当——”金盘掉落在玉石地砖上的突兀声响惊得少年猛然睁开了眼睛。
密宗大法师神情惊骇地瞪着少年,手指上的朱砂在少年眉心画出了一滴血痕。大法师猛地退后一步,身体突然如僵硬的佛像轰然倒地。
少年一动不动地保持着先前的姿势跪着,怔怔看着洒落一地的朱砂似鲜血一般渗入白玉石地砖的缝隙。
“大师!”亭葛释惊呼一声冲到密宗大法师身边,将他的身体扶正。
大殿外忽闻靴声橐橐,剑甲加身的侍卫第一时间奔入了神殿。
“退下!”亭葛释厉喝一声,神色间布满阴霾:“谁让你们进来的?”静雪神殿乃是清净神圣之地,刀兵之器生有戾气,乃大凶之物。
侍卫愣住,一时情急护主犯了大忌,正欲退出之际,忽闻密宗大法师喃喃说道:“天地劫数,赤焰腾空;罗刹归来,血浴坤仪!”
亭葛释脸色惊变,忽地抬首朝那尊白度母像望去。
蓦地,他全身一震。
白度母像额间那只血石镶嵌的眼睛忽然发出了丝丝微弱的红光,那块血石仿佛有了生命一般,流转的光芒似血液在隐隐流动。
如此诡异的一幕令侍卫们同样惊怔在原地,忘记了离去。
“怎么会这样?”亭葛释几乎是踉跄着扑向白度母像下,难以置信地瞪着那只发出骇人红光的“眼睛”。
“天意啊……”密宗大法师目光哀伤地看了眼怔忡的少年,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握着佛杵缓缓走向白度母像。
“大师?”亭葛释怔怔地看着满脸哀伤的大法师,眼底缓缓升起从未有过的绝望。
“一切因果皆有定数,天意无法改变啊!”密宗大法师深深叹息一声,跪坐于白度母像之下,闭上眼,不再开口。
“父亲?”少年起身走到呆怔的亭葛释面前,清亮的黑眸中溢满关切。
亭葛释抬眸看向少年,唇角微颤,久久不语,似乎内心正在经受着痛苦的挣扎。
侍卫们怔愣半晌,终回过神来,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神殿里,烛光将少年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竟透着些许孤寂。
许久,亭葛释终于平静下来,那样的平静却透着说不出的苍凉。他缓缓拿起密宗大法师的佛杵,凝重地看了一眼白度母像,倏地举起佛杵朝白度母像的额间敲下。
少年大惊,听到“喀嚓”一声轻响,白度母额间的那颗发光的血石自凹槽里脱落,轻轻落进了佛杵顶端的金莲花里。
亭葛释沉默地将那颗血石取出,放在掌心端详许久,终于沉重叹息一声,将血石递到了少年面前。
少年一脸讶异,只是垂着双手不动。
“它是属于你的!”亭葛释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沉重。
少年怔怔盯着血石半晌,有些犹豫又有些颤抖地伸出双手。当那颗流转着微微红芒的血石躺入他的手心,他忽地感觉到自己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间沸腾起来,仿佛与那颗血石产生了某种共鸣!
亭葛释神情复杂地看着少年,那血石流转的红芒映入少年清亮的眼底,似跳动的血色火焰。
伴随着阵阵轰鸣,整座神殿忽然颤动起来,少年惊见那尊白度母像巨大的莲花月轮底座正缓缓向地下陷落。强烈的震动将神殿玉梁上的灰尘纷纷震落,大殿里一时间灰蒙如雾。
如此巨大的动静中,密宗大法师依然纹丝不动,闭目打座。
少年转眸看向自己的父亲,却见亭葛释一瞬一瞬地盯着那尊白度母像,眼中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矛盾在隐隐跳动,似绝望又似希望。
当白度母像的莲花月轮底座完全没入了玉石地面之下,轰鸣声和震颤消失,神殿内重新恢复了平静。少年眨了眨眼,透过弥漫在空气中的尘雾,看到白度母像的身后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甬道入口。
亭葛释将佛杵轻轻放回密宗大法师身旁,然后看了少年一眼,举步走向甬道入口。
少年只是迟疑了一下,便握紧血石朝甬道入口走去。
仅一人宽的甬道里伸手不见五指。少年屏气凝神跟随着亭葛释的脚步声,缓缓向前行。狭窄的空间里,两人轻微的呼吸声格外清晰,脚下厚厚的积尘显示这条甬道已有许多年无人来过。身后,密宗大法师绵柔的吟诵隐隐约约、飘渺悠远,仿佛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这条神秘的甬道仿佛一道时空的桥梁,连接着神殿与甬道尽头未知之所两个不同的时空。
黑暗中,狭长蜿蜒的甬道内,时间变得不那么清晰。不知道走了多久,空气中渐渐生出了丝丝寒气。越向前,寒气越重,丝丝缕缕,冰冷刺骨。脚下的地面变得异常的坚硬,少年抬手在黑暗中触向甬道的石壁,竟是光滑的冰层。
突然,前方的脚步声停止了。
少年一惊,随之停下脚步。黑暗中,只听得衣袍悉蔌的细微声响,前方的人影似乎在摸索着什么。
“噗!”松油微微呛鼻的气息伴着接连亮起的火光,层层撕开了浓重沉闷的黑暗。
突生的光亮令少年的双眼有些不适,缓了缓才看清眼前的环境——
重重楼阁,飞檐反宇;玉陛丹墀,层叠如虹;鹏纹柱粱,巧夺天工;清雅莲池,幽香若隐。晶莹剔透的宏伟宫殿,银光闪闪,寒雾缭绕,恍若仙宫。
少年怔愣许久方才回过神来,眼前竟是一座冰晶筑就的华美宫殿。
亭葛释将火折收回怀中,凝目看向少年说道:“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