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眼前一黑,湿粘的液体顺着脸颊滑入嘴角。腥甜,温热。桑珏瞪大眼,惊恐地看着父亲的身体如一株大树缓缓自她眼前倒下。
“哈哈哈……哈哈哈……”疯狂的笑声骤然响起,穆兰嫣挥舞着衣袖仰头狂笑,口中嘶喊着那个令人心寒的名字:“亭葛枭……”那疯狂的笑声似哭似号,分外狰狞。
罗刹铁骑狂风般横扫而过,转瞬便将那道疯狂的人影淹没。
天地间,突然只剩下雨声,哗哗地淹没了所有的声响。桑珏怔怔跪在泥地上,一手撑着父亲沉重的身体,一手拼命按压着他胸口上血如泉涌的伤口。
“珏儿……”桑吉剧烈地喘息着,嘴唇上下翕合,艰难地发出声音:“一定要……活着……”
桑珏拼命压住他胸前喷涌的血柱,满手满身的腥红,不停地摇头说道:“咱们要一起活着离开……您答应过的,不能食言……”
桑吉忽然抓住她的手,用力地握住道:“答应爹……不论……不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能轻易放弃……”
“爹,咱们说好的要一起离开的,您不可以食言……”雨水与泪水混合在一起,冰凉苦涩,桑珏紧紧握住父亲的越渐冰凉的手,全身不住地颤抖。
“答应我……珏儿……”桑吉蓦地瞪大双目,喉间发出“呼呼”的痛苦喘息声,死死抓着桑珏地手:“珏儿……”
桑珏全身颤抖着,僵硬地点头。
桑吉的手忽地虚软地落下,仰头望着大雨如注的黑色天空,唇边缓缓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爹……”
大雨如泣如诉,荒原上尸骸遍地,血流成河。桑珏长久地跪着,沉默地搂着父亲桑吉僵冷的身体。
山岗上,一双阴鸷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战场上那抹悲寂的人影。大雨浇灭了希望,似亦浇灭了仇恨的火花。
三日后,桑珏带着父亲桑吉的灵柩回到了苏毗城。
洛云一身素白的丧衣静静地站在城门口,迎接着自己的丈夫回家。桑珠陪在母亲身边,双眼红肿,悲伤欲绝。
“娘,珏儿和爹一起回来了!”桑珏面色苍白如纸,看着洛云说了唯一一句话。
洛云的双眼猛然眨了一下,怔怔望着桑吉的灵柩许久,然后走上前平静地接过拉车的马缰,牵着马车往苏毗王府走去。
桑珠回头看着一脸木然跟在灵柩后的桑珏,一直强忍的泪水忽地涌出了红肿的眼眶。她伸手握住桑珏紧握在衣袖内的手,惊觉那双手的冰凉僵硬。
苏毗城内一片肃然沉痛,沿途百姓默然驻足。短短数日之间,苏毗王府里外的红绸换作了白绫,喜堂换作了灵堂。
自城门口桑珏开口说了唯一一句话后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桑珠替她打了洗脸水劝她梳洗一下,换下身上粘满血污的战袍。然而,她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花厅里,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石雕。桑珠叹息一声,悄悄抹了抹泪水转身走了出去。
洛云超乎寻常的坚强平静,一个人忙前忙后打理着桑吉的后事。一整日她都呆在灵堂里,仔细地替桑吉擦洗,为他梳理头发,换上崭新的衣帽鞋袜。她不哭亦不语,只是专注地替自己的丈夫整理遗容。
傍晚时分,她自灵堂内走了出来,什么也没说径直走向厨房准备晚饭。这一顿饭,她做了很长时间,直到夜深人静,所有的饭菜才上齐。
桑珠拉着桑珏一同在饭厅里坐下,看着满满一大桌子的饭菜,丰盛得仿佛过年一般,她忍了一整日的悲伤再也控制不住,失声哭了起来。
洛云看了眼哭得伤心欲绝的桑珠,平静苍白的脸上倏地颤动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欲将破裂。可最终,她还是恢复了平静,沉默地替自己的两个女儿分别盛了一碗汤,然后像往常一般说道:“开饭吧!”
这一顿晚饭漫长而沉重。从头到尾桑珠都在哭,而桑珏则一动不动,仿佛什么都看不见,听不着。唯有洛云一人,默默地吃着,时不时替两个女儿的碗中夹上她们平日里喜爱的饭菜。
天色将明时分,洛云起身离开饭厅,独自回到房间精心梳洗了一番,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再次回到灵堂时,天已大亮。操渡亡者的法师已经念诵完七七四十九遍往生咒,满堂的白烛燃至大半,挂满层层烛泪。
此时,府外车马喧嚷,下穹王亭葛枭亲率一众官员前来致哀。
洛云整了整妆容,亲候在灵堂外。
大小官员站满了灵堂外的院子。
亭葛枭一身终年不变的黑袍站在洛云面前缓缓开口道:“镇国公不幸战死沙场,本王深表遗憾。请镇国夫人节哀顺变!”
桑珠一脸悲戚,咬了咬唇冷冷说道:“你不必在此假惺惺了,父亲的死不是你一手……”
“珠儿!”洛云忽然开口喝止住桑珠的言语。
“呵!”亭葛枭瞥了眼桑珠,语带一丝讥讽笑道:“镇国公乃一介英雄豪杰,能够死在战场上何尝不是一种荣耀?”
“是!”洛云平静地开口令在场众人皆惊。
“镇国公一生戎马沙场,抛洒热血,忠君卫国,从无异心。唯独做错了一件事,愧对于心……如今,能够为亭葛王爷战死沙场也算死得其所。”洛云平静的脸上看不出悲伤,却透着一丝愧悔:“这是桑氏欠亭葛一族的!”话落,她忽地跪在了亭葛枭面前。
“一切悲剧源于爱恨纠葛,桑氏欠亭葛一族的血债由桑氏偿还,但亭葛氏欠洛氏之女的情债也请王爷莫忘!”
洛云一席话落,所有人为之一震。
亭葛枭咪了咪眼,面无表情地开口说道:“你是在和本王谈条件么?”
洛云抬头看向他摇头笑道:“爱恨一念之间,便是生死之隔。此生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奉劝王爷,莫要重蹈覆辙!”
亭葛枭怔住,神情复杂地盯着洛云脸上顿生的清朗笑容,心底倏地掠过了一丝惊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