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兰嫣一愣,细长妩媚的凤目上下打量着一身青色长衫的清秀少年,那副特殊的玄铁面具不可能会有第二个人:“是你?”
她惊讶地看着桑缈,凤目中飞快掠过无数情绪,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曾令她狼狈不堪,还出言羞辱她的人。
“哼,真是冤家路窄啊!”她忽然冷哼一声,作势就要拔出手中的长剑。
“世子面前,不得放肆!”桑缈纹丝不动,冷冷盯着她低声开口。
她抽出一半的剑蓦地僵住,转眼望向他身后那道旁若无人,凭窗赏雨的白色身影。
温玉俊颜惊艳如仙,泼墨云丝柔曼若水,即使只是一眼,便会令人终身不忘。穆兰嫣有些不知所措地僵在那里,怔怔地看着桐青悒绝美的侧脸,神情有丝迷蒙。
“穆小姐若不嫌弃,就与咱们同坐一桌好了!”桐青悒淡淡开口,目光仍望向窗外的雨雾。
桑缈退开一步,让出了自己刚才所坐的位置,与贝竺站在一起。
穆兰嫣愣了愣,犹豫地看着桐青悒。
“既然桐公子开口,不妨坐下来聊聊!”楼梯口忽然走下来一抹高大魁梧的身影,黑袍阴沉,豹目犀利,血石耳坠鲜红欲滴。
穆枭的出现,令店堂里的空气陡然冰冷了下来。所有人都禁声不语,目光随着他的身影移动。
他毫不客气地坐到了桐青悒对面的位置,抬目扫了桑缈一眼说道:“居然能在这里遇到熟人,不知道算不算是缘份?”
“不过巧遇罢了。”桐青悒淡然一笑。
穆枭笑了笑,伸手拈了块牛肉:“嗯,这肉味道不错,好肉自然要配好酒才是!”说罢,扬手冲掌柜喊道:“来坛酒!”
“穆公子,好兴致!”桑缈似笑非笑地开口:“不过,大清早的喝烈酒可是很伤身的。”
穆枭瞥了他一眼,随手又拈了块牛肉放到嘴里,看向桐青悒边嚼边笑道:“我穆某是一介粗人,不比娇贵的千金之躯,常年烽烟血雨的打打杀杀,烈酒金戈不分离,这身子骨反倒比常人硬朗强悍啊。”
掌柜的将一坛酒送上了桌,不待动手,就见穆兰嫣动作娴熟地将酒坛开封,然后依次摆好四个碗,倒满酒。
“他乡遇故人,高兴!”穆枭不由分说,端起碗就一口仰尽。
穆兰嫣忽然端起桌上的一碗酒,看向桐青悒笑了笑,什么也没说,也是一仰而尽。
桌上的四只碗空了两只。桑缈立时了然,二话不说端起桌上剩下的酒碗,接连喝下两碗。
烈酒从喉咙滑入,热辣如火烧灼着他的胃腹,他强忍着不适,面不改色地回视穆枭锋锐的眼神:“的确是好酒!”
“哈哈哈……”穆枭朗声大笑,拿过酒坛再次将四只碗倒满,举碗说道:“难得知已啊!”说罢,又是一口而尽。
桑缈未有半分犹豫再次端起桌上的酒碗,虽然胃里灼痛难受,可是此刻他也不能有一丝的退缩。穆枭是故意的,明知世子桐青悒向来滴酒不沾。
店堂里的客人们全都侧目看着穆枭与桑缈之间的这场没有剑影刀光的较量。
当掌柜的抱出第五坛酒的时候,桐青悒倏地站起身,一把夺过了桑缈手中的酒碗,几乎是愤怒地搁到桌上,瞪着穆枭冷冷说道:“酒不是用来这么浪费的。”
外头的天空仍旧大雨不歇,店堂内的气氛也是暗潮汹涌。陈年烈酒的淳香弥漫在空气中,久久萦绕不散。
许久,店堂内没有一丁点声响。
桑缈一动不动地站着,身体里似有一团火在燃烧,几乎令他皮脂欲裂,而眼前穆枭的身影也变得模糊,周遭的一切在来回晃动。他咬牙硬撑着,伸手扶住桌角,他不能倒下,不能倒……
迷迷糊糊中,有一些模糊的光影在黑暗中飞快地掠过。
苍鹰在灰白的天空盘旋,清澈碧幽的河畔,枯黄的芦苇如潮水漫延至天际。灰白的天空和苍黄的大地之间,红衣小女孩仰头望着面容模糊的少年将一只红色的锦囊捧在手里,递到少年面前。满满一袋的蜜枣,色泽金黄金黄的如阳光一般,越来越耀眼。
玄色狐裘华袍,头戴翠玉羽冠的老者满头华发,笑容亲切地摸着小女孩的头:“你要记住,人生是可以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只要你想,你就可以飞得很高很高。”
睡莲池畔,一袭白衣胜雪的少年缓缓转过头来,那张脸美得冷清,孤傲、疏离、漠然。他说:“我叫桐青悒。”
霜月弯刀隐隐散发着幽冷的寒芒,映亮了小女孩惊讶的小脸。
“我从不后悔自己所做的每一个选择……”石雕一般坚硬顽强的脸部线条在烛火下如铜铸一般。
“因为人生不容许后悔,能做的就是勇敢地面对和承担!”
烛火熄灭,所有的光影骤然消失。
黑暗,仿佛无止尽的黑暗……
“珏儿……”温柔的呼唤自遥远的虚空中轻轻飘来。
桑缈蓦然睁开眼睛,黑暗令他有片刻的怔愣,还未自梦境中醒来么?那些尘封多年的记忆为何会突然苏醒过来?如此的清晰,仿如昨天!
“醒了?”伴着突然亮起的烛光,一抹白色的人影渐渐自黑暗中清晰。
他一惊,连忙坐起身,却在突然袭来的剧烈晕眩中又倒了下去。
“世子……”他抚着头想要撑起身体,却感觉脑袋似有千斤重,头痛欲裂,怎么也使不出一丝力气。
桐青悒伸手将他挣扎着起来的身体轻轻压回床上,静静地立床边看着他,面容逆光有些模糊。
那道沉默的目光令桑缈有些不自在,更何况他现在如此狼狈,连动一下的力气也没有。他不记得他是怎么回到房间的,但如此足以说明他输给了穆枭,没能坚持住。
“为什么要逞强?”低沉没有起伏的声音突然响起。
桑缈一怔,抬眸望向那张模糊的脸,心底竟莫明的有一丝慌乱。他看不清桐青悒的神情,却清晰地感觉到灼亮的目光直直盯着他,仿佛能穿透他脸上冰冷的面具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