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桑珏手中的筷子微微顿了一下。
洛云和桑吉同时抬眸看向洛卡莫,饭厅里突然一阵沉默。
“我吃饱了。”桑珏放下碗筷,抬眸看向桑吉和洛云道:“爹娘慢用。”说完便起身离桌。
“我也吃好了。”洛卡莫随后起身,行了礼便跟随桑珏而去。
察觉到气氛有些异样,福伯和胖阿婶对视一眼,也默默退了下去。
饭厅里只剩下桑吉和洛云。
沉默过后,桑吉忽然叹息一声道:“你是在担心珏儿吧?”
“世子是知道珏儿的身份的,他对珏儿如何,咱们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洛云一扫方才的轻快,言语间有些沉重。
“既是如此,他便更不会轻易地揭穿‘桑缈’的身份,他应该清楚那样对珏儿是没有好处的。”面对洛云的担忧,桑吉显得镇定得多。
“难道你真的以为,珏儿能够一辈子都扮作男子么?”
桑吉一怔,看向妻子忧心忡忡的眼神。
“有些天生的东西是掩饰不了的……”洛云幽幽叹息着:“即使刻意地隐藏,依然引人注目。随着时间的累积反而会越发明显……”
妻子的话蓦然如惊雷击中了他心底隐隐不安的角落。他真的未曾发觉么?还是他下意识地自我安慰?
珏儿小时候的模样依然清晰地印在他的脑海里。细瓷一般无瑕的脸蛋儿,精致完美的五官,十年后会是什么模样?
“当年,若是带着她们姐妹俩找个隐僻的角落平平静静生活,如今也不会有这么多的是是非非……”洛云看向自己的丈夫,坚定肯切地说道:“尽早让珏儿远离这个是非之地,才是对她最好的选择。”
后院,白狮伽蓝咪着眼趴在院落中央,享受着每日晚饭后桑珏用鬃刷替它梳理颈间鬣毛的幸福时光,偶尔抬起眼皮瞅一眼回廊上那抹闲淡的人影。
“你是在逃避么?”洛卡莫靠在回廊上轻声开口。
桑珏专心地梳理着伽蓝的鬣毛,面色沉静如常。任凭他兀自说着,仿佛自言自语般:“是不想接受,还是不敢面对?”
院落里只听到伽蓝鼻间发出极其享受的“咕噜”声。
“你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你也知道他不会轻易放弃!”
“那又如何?”沙哑的嗓音在夜风中淡然响起。她不曾抬眼,手中的动作亦未有片刻的停顿。
“上一次牺牲的是桑珠,这一次会是谁?”洛卡莫平静的声音透着一丝沁凉,如一柄钝刃,毫无预警地在她心底割开了一道血口。
她倏地抬眸看向他,清冷的眼底裂现一丝疼痛和怒色,目光犹如寒冰一般。
面对她眼底的冰冷,他的脸上却漾起了一抹温柔的笑容:“我喜欢看你生气模样……至少,那是真实的你。”
桑珏脸上闪过一丝愕然,未料他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说你的人生不需要任何人来指引,可我只是希望你能做回本来的自己,希望你能卸下身上的枷锁,希望你自由,也希望……”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那目光柔软得仿佛可以化出水一般。
回廊上的灯光将洛卡莫张清朗俊逸的脸照亮,仿佛有阳光照耀一般温暖。那样的温暖总令她不忍拒绝。
怔了怔,她移开了视线,不去看那双温柔似水的眼睛。
伽蓝起身瞄了一眼回廊上的人影,然后跟随桑珏往夜色中走去。
身后,执着的声音在夜风中传来:“希望有一天,当你想要重新选择的时候,能够看到我所在的方向……”
深夜,一辆黑色的马车悄然停在了镇国公府后门。
车帘撩起,只露出一截裹在黑色斗蓬里的手。
侍卫戒备地瞄了一眼那只自车内伸出的手,借着门廊的灯光,隐约可见那只手里握有一封火漆封印的书信。
侍卫神色一惊,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封信,匆匆奔入府内。
很快,急促而刻意压低的脚步声自镇国公府内传来。
门开,两抹披着黑色斗蓬的身影闪出,迅速登上马车而去。眨眼间,黑色的马车便与浓重的夜色融为一体。
深夜寂静的穹隆银城内,只听得急促的马蹄“嗒嗒”,黑影一闪而过。
车帘再次撩起,马车已然停在了一处僻静的宅院之外。
车夫敲了三声门板,紧闭的院门自内而开。
宅院里漆黑一片,树影森森,并无明晰的道路,一行三抹人影沉默穿行其间。
约摸半盏茶的功夫,树影之中出现了一抹灯光。领路的黑衣人放缓了脚步,回头看了身后的两一眼,然后轻轻推开了房间的木门。
“微臣参见甬帝!”黑色的斗蓬揭开,桑吉与桑珏齐身跪拜屋内负手而立的素服老者。
“无需多礼。”桐格摆了摆手对二人说道:“两位将军请坐。”
内侍总管布隆将屋内油灯拔亮了些,然后沉默地退至门外候着。
“深夜急传两位而来,是有重任所托。”桐格直接切入正题,面色凝重:“二位是朕最信任和器重的人,所以此事交由二位,朕才能放心。”
“甬帝所托重任,臣自当全力以赴。”桑吉回答得干脆利落,低垂的眼底却悄然掠过一抹隐忧。
“桑爱卿从来就没有让朕失望过。”桐格凝重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然后看向桑珏说道:“相信狻猊将军也不会例外。”
桑珏沉默望向甬帝桐格那张傲然却格外诚款的脸,不动声色地答道:“臣亦当全力以赴,不辱圣命。”
“好,果然虎父无犬子!”
话落,桐格将一本墨绿色的册子递到了桑吉手中。
当天夜里,梅里阁突传噩耗,曾司职为长王子调药的太药长老在梅里阁上吊自尽。
翌日早朝,人心惶惶。
金穹殿上,众臣奏报完毕之后,镇国公桑吉突然请辞,以年事已高、病痛缠身,无法再胜任镇北大将军之职为由,恳请告老还乡。
群臣一片惊讶哗然。
甬帝桐格几番挽留,无奈桑吉心意已决,只得遗憾应允。赐金银万两,以慰镇国公数十年为国效命之功。另特别调派五万人马护送镇国公荣归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