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哭……”
他干涸的嘴唇艰难的开合，皓白的手指轻抚采苹脸颊，替她揩掉眼下泪珠，深深地注视着她，略有些涣散的瞳仁深处晕染着千丝万缕的悲恸与凄凉。
“好，我不哭，不哭……”她吸了吸气，抽噎着重重点了点头，可是泪水却似决堤的洪水无法遏制，泛滥着汹涌而出。
“你让我怎么放心得下？”甫佑重重喘息着，艰难的扭头，拉起将军的手，轻放在采苹手背上，“子敖，好……好……照顾她……不要再让鄯烨……将她带走！”
“好，我答应你！”将军反手握住采苹的手，潭眸凝视着甫佑，郑重其事颔首允诺。
甫佑听闻，欣慰地勾了勾唇角，顿了一顿，喘息着缓了缓气，目光轻挪到采苹面上，“采儿，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你说，我一定答应！”采苹点头如捣蒜，一叠连声地应承。
“你发誓，从此以后，要自由自在，幸福开心地活着，再不回宫！不管窈妃如何，不管她是不是你口中的白虹，你都不要回去，茗妃居心叵测一心要置你于死地，你心地纯良，不是她的对手……还有……还有紫鸢……你要小心……小心她……”
“甫佑，你先歇着，不要说这么多的话，你会没事，会没事！以后我们慢慢说，好不好？”采苹咬牙撕下衣袖，想要堵住甫佑肩上伤口处怵目惊心的血窟窿，可是布条刚一挨近伤口，瞬间便被汩汩而出的血浸透。
人的身体内，竟然有那么多的血啊！
她的双手被染红，无法遏制的颤抖，从未有过的凄惶无助在心底蔓延，目睹他的生命倏然流逝，她却束手无策。
“再不说，没机会了，你……你……答应……答应我！”他神色里闪烁着焦灼与急切，黑眸无力地眯起，苍白的双手死死抓住女子皓腕。
“我答应，我答应！”她哭啸着开口，脑中一片空白，只是不停的点头，点头。
甫佑抬起手来，轻触她的脸颊，指腹沾染了她晶莹的泪水，然后，他收回皓白的纤指，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那颗晶莹闪亮的泪珠，随即，凄凉地勾了勾唇角，展颜一笑。
这泪，是为他而流，是不是说明，在她心中，亦然有他一席之地？
胸腔内热血翻腾，喉咙一甜，兀的喷出一口鲜血，阵阵的剧痛让他意识逐渐游离，视线已变得模糊不堪，他努力地瞠大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女子，似要将她的模样，分毫不差，镌刻心底。
以便，记得牢固，留待来生，找寻。
只是，真的有来生吗？
有吗？
他心底百感纠结，似有千言万语，张了张唇，却再也无力说出口，终究化作一声幽幽长叹，淡然散在风中……
甫佑阖上双目，举在空中的手一顿，然后缓缓滑下，无力的垂到身侧。
“将军，将军，快救他，快救他！”采苹抖着唇，拼命摇晃将军，她相信他一定可以救活甫佑，一定可以。
将军蹲下身，轻轻拍了拍采苹的手背，与她四目相接，然后缓缓摇摇头，缄默不语。
丝镂连纹八角烛台上插着八枝蜡烛，皆已燃尽，烛油顺着金丝流下，堆满了烛台，底部的蜡烛已经濒临熄灭，只有顶端一枝还结着豆大的火花，这仅剩的一点烛火也是闪闪烁烁，恍然欲灭。
偌大的龙汜宫甚是昏黯不明，一抹明黄色的身影，峻拔英挺，伫立在窗前，视线投向不知名的远处，仿若一尊精心镌刻而成的玉石雕像，精致完美，却又冰冰冷冷毫无温度。
平福挑着一盏轻纱灯笼，悄无声息地入内，他放下灯笼，将新烛插上烛台，挑高了灯芯，蓦然蹿升的烛光霎时耀亮了外殿，“皇上？”
他试探着轻唤一声，没有命令，不敢步入寝殿。
明黄色身影却依然默在阴影中，仿若没有听到平福的轻唤，兀自沉浸在自己遥远的思绪，岿然不动。
“皇上？”平福见皇上身影不动，可是事情又确实紧急，便斗胆又唤了一声。最近皇上和紫鸢貌似亲昵恩爱，可是，他心里知晓，皇上的脾气日益怪异，杀气大增，已以窈妃的名义，连连杀了数名大臣。
朝中大臣人心惶惶，对窈妃甚为不满，暗地里，已经有人偷偷策划杀掉窈妃的计划，处处暗潮汹涌，朝中弹劾一触即发，他们认为只要窈妃一死，皇上便会敛起嗜血的杀气。
男子似乎察觉到了平福语气中的恐惧焦灼，缓缓侧转过身来，小小的烛光投下几朵暗影，映在他俊庞上，隐隐跳动，紧阖的眼皮漫不经心地抬起，冷冷瞥来，眸光精准无误地射向平福。
殿中火盆笼着红炭，温暖如春，平福却在接触到男子一缕视线的刹那，感到一股刺骨的冷意，他慌忙垂首，双手捧着一封密缄信笺，躬身走到皇上跟前，跪下，双臂高举呈上密函。
“皇上，有侍卫快马加鞭送来加密信笺，请皇上过目。”
“哦？”
皇上挑了挑眉，平淡的面上波澜不惊，轻应了一声，却并不伸手接过信笺，只是慵懒地轻移了步子，绕着平福踱了数步之后，扭头懒洋洋地吩咐道：“你瞧瞧写了什么，要是求朕派兵支援孟子敖，就退下去吧。”
说完径直朝着龙榻走去，似要歇息。
“皇上，是穆青将军的人，好像和……失踪的谧妃有关……”
平福斟酌着言辞，吞吞吐吐地开口。
皇上闻言，倏地停下步子，骤然转过身来，狐疑地瞅了一眼平福，伸手接过密件，顺势坐在矮几上，撕开泛黄的封皮，掏出信件来看，蜿蜒字迹赫然映入眼帘，他匆匆阅览了数行，俊眉已是愈拧愈紧。
“甫佑……甫佑……男人……呵呵，很好！很好！”
他视线追逐着字迹，默念着，随后蓦然轻笑出声，慢慢地，笑声愈来愈大，宛若看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笑得前仰后合，只是他的嗓音低沉邪魅，回荡在空寂偌大的殿宇，份显诡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