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苹置若罔闻,木讷地坐在床沿,小手机械地揉着布巾,一脸失魂落魄,黯然的双目沁着水泽,茫然地望着床上紧阖双眸的男子。
“采苹?”
将军将手搭在她瘦削的肩膀,微微用力,按捺着,似要传递给她力量与温暖,采苹似乎察觉到了这缓缓流淌的温暖,扬起脸庞,怔忡地瞠着眸子,似是一只受惊的小鹿,无措地凝视着他。
孟子敖见她目光深处,哀凉悲恸流溢,心中不由一抽一抽的,涌来阵阵悸痛,他无奈地叹息一声,上前迈跨一步,大手温柔的揉了揉她的长发,随即将她拥入怀中,温软开口:
“采苹,不要伤心了,你这个样子,让我心疼。”
“我上过药了,他怎么还不醒?”
采苹却是从他怀中抬起头,微瞠着双目,定定地与他对视,嚅着唇,轻问出声。
他见她依然茫然懵懂,似处梦中不愿清醒,便躬下身,身子微微凑近采苹,抬手将她飘散额前的碎发,一缕一缕,掖到小巧的耳后,幽深的黑眸紧紧瞅着她的双目,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他死了,不会醒过来了!”
他知道,这句话虽然残忍,却不得不说,大敌当前,整个军队随时都有危险,若是她兀自沉浸在悲伤中无法自拔,便有生命之忧。
死了!真的已经死了!
采苹的心,便随着这句掷地有声的话,缓缓坠入万丈深崖。
她身子一顿,瘪了瘪嘴角,怔然无语,未有任何知觉的前提下,已是泪雨滂沱,泪水顺着脸颊,蜿蜒而下,汇集到下颌,便凝聚成滴,颗颗滚落而下。
她一直强迫自己逃避甫佑已经死去的事实,却被将军一语道破,就像是一道伤疤,忽地被人硬生生扯去了血痂,曝露出血淋淋的伤口,疼得让她浑身颤抖,却又必须面对无法湮灭的事实。
她紧咬着下唇,瘦弱的双肩微微耸动,隐忍着心中极大的悲痛,却是将哽咽卡在喉咙,不肯哭出声响。
“哭吧,不要憋在心里,哭出来会舒服些!”他轻轻拍拍她的后背,音色轻柔如风,温柔抚慰。
“哇……”
采苹再也忍不住,扑到他的怀里,嚎啕大哭,似要将心中的悲愤悔恨一应宣泄。
“他死了!”她哭着,含糊不清地喊,“都怪我不好,我自私,若不是我坚持离开皇宫,他便不用带我逃跑,就不会死!”
悔恨之情就似一只小手,狠狠地攥住了她的心脏,这只手随着她的思想,一次次收紧,让她喘不过气,若不是她一次次强人所难,央求甫佑带她离开,若不是她鬼迷心窍,上次临阵脱逃没有跟着甫佑逃走,若不是她拖累,或许甫佑现在仍然好端端地呆在密室中,甚至他已经和慕容谧儿一起,安全逃出皇宫双宿双飞。
都怪她,搅乱了所有的一切,还害得慕容谧儿对他心存芥蒂,弃之不理。
“采苹,这些不是你的错。”孟子敖双手扳着她的肩膀,黑眸凝视着她朦胧泪眼,轻声安抚,“甫佑的心愿,是让你好好活下去,你若是痛苦不堪乃至一蹶不振,又怎能让甫佑放心?还有,那些人的目标是要杀你,甫佑虽死,可是那些人不会死心,仍然会置你于死地,若是你有个什么闪失,甫佑的性命岂不是白送了么?”
“不,我不能让他白死,不能!”
采苹狠狠地抹了眼泪,扭头,将眸光挪向甫佑煞白的面上,咬牙切齿。若不是有黑衣人追杀,甫佑便不会受内伤,不受内伤或许会躲过这些羽箭。
可是,皇宫中那男子,为何,要如此狠心,派人穷追不舍,将她赶尽杀绝?
为什么?
心中蹿起一股灼焰,让她心中火烧火燎,苦涩翻涌。深深闭了闭眸,离开王宫之前两人对酌的诸多画面,又在眼前闪过。他深情的话语,他眼角的闪亮****,包括那模糊而又缱绻的缠绵开端,那一刻的心动记忆犹新,历历清晰,却又有些不切实际的遥远,她真想和他面对面对峙,问问那一切,究竟是不是假?
若是不爱,为何编出那许多让人潸然泪下的谎话?
“采苹,不想让他白死,就要保护自己活着出去。现在战况紧迫,随时都要突围,你这么瘦弱,不吃饭怎么有力气呢?”
将军察觉到她眉心处攒聚而出的忧伤凄凉,便适时地转移了话题,他知道,她在宫中必定受了许多委屈,受了许多伤。他伸手取过来一只焦黄冷硬的窝头,掰碎了,凑到采苹唇边。
采苹将脸颊扭到一边,啜泣着摇头,“我不想吃。”
她心里难过,很难过,又怎能下咽?挤了挤眉眼,硕大的泪珠,又是颗颗滚落,砸到将军手中的窝头上,激溅起细细微微的水花。
“采苹,乖,不哭了,吃了东西才有力气。”
将军先将手中窝头放下,抬手,用指腹替她拭泪,久握兵器饱经风霜的大手上,微微有些粗粝,厚重的茧子在她柔嫩的脸颊上,若有若无地滑过,让她感觉到一种久违的亲切与温暖。
她慢慢停止啜泣,抬头,目光重新投放到他刚毅的面庞上,他狭长的黑眸,正满含关怀,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她眨了眨睫,瞳仁微微颤动,在泪水的浸润下,愈显清澈黑幽,定定地与男子对视。
将军见她情绪稍有平稳,便浅浅一笑,点了点她的鼻头,揶揄道:“鼻子都哭红了,别哭了,乖,笑一笑,我喂你吃好不好?”
采苹扁了扁嘴,心里因这句抚慰,涌入汩汩暖意,终于,张了张干涸的唇,缓缓点了点头。
将军看她点头,慌忙拿起窝头,一点一点掰碎,送进她的口中,眯眼看着她慢慢咀嚼咽下,刀削般分明的唇角,浮现久违的笑容,深幽的眸底流转起璨亮的光芒。
就在这时,帐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喧哗,一个女子尖锐蛮横的声音,突地刺破了帐幕,敲入了采苹耳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