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崖顶上,她抹了抹脸上的汗水,向前伸了伸脚,看着黑黝黝如地狱般深不见底的悬崖,心里有些害怕。
小手拍拍胸口,嘴里嘀咕:不怕,不怕,跳下去,就可以回家,可以和爸妈团聚了。
想到这里,全身又积聚了勇气,闭上眼睛,就要向下跳。
“你在干什么?!”
一声愤怒的咆哮在她耳畔迸响,紧接着,采苹发觉自己的腰际被只结实健壮的铁臂环住,不让她再往前走半步。
“放开我!我要回家!”采苹试图抓开他的胳膊,不管这种做法回家的希望是多么渺茫,她都要试一试。不要留在这个惨绝人寰毫无人性可言的万恶的莫名的世界。
“丞相在天之灵,也不希望你寻死!”半晌,将军才开口,这次,声音又恢复了平常,淡定如风,显然,他隐忍了怒气。
他的面孔在夜色下无法看得分明,但一双炯炯发亮的黑瞳,却像是可以穿透人心的利箭,教人从心中泛起酷寒。
“我不是寻死,我要回家,只要跳下去,我就可以看到爸爸妈妈,可以睡柔软的大床,可以舒舒服服洗个热水澡,可以……”采苹再也说不下去了,只是拼命挣脱他的手,再次向悬崖上冲去。
将军干脆身子一矮,将她扛在背上,一口气背到山下,放在平地上,冷冰冰地说:“我曾经答应过丞相,一定要护你周全。所以,你死不得!”
这个女人只为了软床热水就要寻死吗?
“谁要死了,我要回家!回家!你听不懂人话吗?”采苹又气又怒,想到现代的爸爸妈妈,想到惨死的丞相夫妇,一时悲从中来,蹲下身,抱着头,“哇”地一声,嚎啕大哭,汹涌的泪水把积压了多日的不安和惊惶全部倾泻流淌出来。
她哭得肆无忌惮,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像是一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
她想家!真的真的很想!
将军倒是被她猝不及防的大哭吓了一跳,看她哭得惊天动地,一个铁铮铮的男人竟然有些心慌,呆楞着,伫立在原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张大嘴巴嚎啕,泪雨滂沱,毫无淑女形象。
将军心肠一软,清清嗓子,嘴巴张了张,似乎想说点安慰的话,犹豫了片刻,削薄的嘴唇最终又抿成了一条直线,保持沉默。
许久,他才开口:“别哭了,回营吧。”声音透着从未有过的轻柔。
“你知不知道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一个人孤孤单单生活在完全陌生的地方,心里有多害怕?”采苹没有留意他与往日不同的语气,只是用袖子抹了抹眼泪,抽噎着,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心底酸酸涩涩的疼痛又气势汹汹地翻涌上来。
将军喉头为之一梗,记忆深处,痛苦的幕幕如潮水涌来,他闭了闭黑眸,吐出胸口的郁气,用喑哑低沉的声音轻语:“知道。”稍微顿了一顿,继续道:“不管怎样,都要生存下去,寻死是最愚蠢的方法。”说着,慢慢坐在了草地上,仰头望着星空。
采苹抽抽鼻子,透过朦胧泪眼,凝视着沉默不语的将军。
“你不坐吗?”将军忽地偏过头,唇畔勾起一抹柔和的浅笑,冲不停擦眼泪的采苹挥了挥手,然后拍拍身边的草地。
采苹愣了楞,第一次看见他的笑容竟然有种说不出的亲切熟稔,总觉得很久很久前,在哪里见过这么好看温暖的微笑。她犹豫了片刻,乖巧地走到他的身边,慢慢坐下来,抽泣着,肩膀还在耸动,鼻翼一翕一合。
沉默着,沉默,月光梦一般满溢在安睡的大地。
岑寂中,将军只是眯起了炯亮的黑眸,瞬也不瞬地盯着漫天的繁星。
在这平地上坐着,感觉离天很近,夜空很蓝,亮闪美丽的星星簇拥着一轮弯弯的月亮。浅浅月辉洒落,将将军墨色的铠甲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辉。
采苹巴巴坐了片刻,见他缄口不语,有些沉不住气,侧了脸,瞥视将军,他眯着眼,好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采苹不敢出声打断他的思绪,便也抬了小脑袋,愣愣盯着夜空,看着看着,莫名的孤单和思念又紧紧攫住了心脏,眼眶酸胀,情不自禁地,泪珠又滚落了下来。
将军垂眸,睨了一眼泪汪汪的采苹,弧线优美的唇轻轻启动,温和低沉的嗓音划破了夜空的静谧。
“采苹,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他凝视着她,漆黑的眸子绽放一丝希冀的光彩,熠熠生辉。
“啊?”采苹一愣,清秀的脸上盛满疑惑。他们见过面吗?
“是了,想必你是不记得了。丞相说过,你把所有事情都忘了。”男人凝眸深深看了采苹一眼,随后眸中光芒一黯,转回头,继续看着星空,自言自语,“那天,星星也是这么美,你却比星星还要美。”
“我们以前认识吗?”采苹好奇心被勾起。
“是”何止是认识!他冷峻的面上忽地收起了刚才那淡淡的微笑,眉宇间划过淡淡忧伤,轻眯起了黑眸,俊朗的眼底里藏着不为人知的深情。他神情飘忽,似乎回到了很久远的过去。
采苹心脏一紧,屏息凝神,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自幼习武,跟在父亲身边,南征北战,经历大大小小战争无数,从未打过败仗。直到有一次,营中出了内贼,趁父亲外出狩猎之时,暗箭伤人,父亲拼死将我带出,他临死前,告诉我,一定要勇敢活下去,哪怕很苦。”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下来。
采苹眨着清眸,等待着下面的故事。
“当时我身负重伤,被射中数剑,体无完肤,连爬的力气都没有,很绝望,也很害怕,真想就那么静静躺着,让血流个干净。可是,想起父亲临死前那不放心的眼睛,又让我有了一丁点力气,咬着牙终于赶到城郊。谁知内贼恶人先告状,在先皇面前重重参了我父亲一本,说他通敌叛国。先皇震怒,下令斩草除根。”将军仰首望着天空,声音不起波澜,不温不火,语调平淡,仿佛在讲述一个稀松平常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