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什么都没有了,
那就一切重新开始,
一切……从头开始。
一大早赶来,却在不久之后捧着自己全部家当狼狈离开,这恐怕是钟情人生前25年从来没有设想过的情景。坐在楼下的咖啡厅里,钟情想了又想,忍不住笑了。从前设想了林林总总,许多和未来有关的事,如今看来,全部都无法实现。爱人丢了、工作没了,兜兜转转间她只剩下自己。望着眼前热气腾腾的红茶,离家这么久,钟情第一次特别想家。
翻出手机的电话簿,看了几次,最终还是没有摁下去。她望着手机屏幕倒映出自己的面容,眼睛浮肿、头发蓬乱,简直像个女疯子,突然间福至心灵,即便给家里打电话,也该是在开心喜庆的时刻,绝不应该是现在这样穷途末路的时候。
既然什么都没有了,那就一切重新开始,一切……从头开始。
钟情去了附近商圈最好最贵的发型设计馆。里面那位号称第一剪刀手的设计师打扮得比女人还美丽,眨了眨涂着蓝色眼影的眼睛,一边跷起兰花指:“小姐,想剪个什么发型?”
钟情站在镜子前,几乎懒得正眼看自己,索性直截了当地交代:“适合我的就行。清爽一些。”
自称叫兰生的美发师朝她抛个媚眼:“好的!不过,这大冬天的,很少有客人要求剪得清爽点。”
钟情听了也觉得想笑,便说:“也是,那就显得人精神一些,不要太短。”
说完,自己也觉得这般要求颠三倒四,可兰生不介意,伸手把她往后面一推:“明白。都交给我吧!”
洗了头发出来,钟情坐在最靠外面的一张椅子,面前一张镜子,身畔是宽大的落地窗,冬日的阳光毫不吝惜倾洒进来,投射到镜面,又照在她身上。兰生娇笑一声,一边用梳子把湿发分开,一边赞赏:“钟小姐,你皮肤真不错。”
“是吗?”钟情自己不觉,听他这样赞赏,不由得伸出手摸了摸。
“发质不太好。”兰生转而评论下一项,“呀,发尾都分叉了,你平时一定不太注意保养头发。”
钟情的笑容有点讪讪,她从前舍不得大手大脚消费,洗发液和沐浴露都从超市购买最合算的大瓶家庭装,哪里顾得上什么皮肤和头发保养。偶尔被人称赞一声皮肤不错,大多也仰仗了母亲给的一张好脸皮,跟自己养护没有半点关系。
或许就是因为自己不够精致时髦,才遭相恋多年的男友嫌弃?
这样想着,钟情不禁咬牙,新形象新开始,去新公司见人之前,务必把自己收拾得精致稳妥。
“你的头发太长,烫卷发的部分,发质糟糕得都要不得,我就都给你剪掉了。”
兰生虽然讲话娘里娘气,动起手来颇有大将风范,下手又快又精准,不多时,已经让钟情焕然一新。
一切收拾完毕,钟情从椅子上站起来,摘掉围裙,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着实有些陌生:直顺的头发稍稍戳肩,在耳边弯出一个优美的弧度,露出白皙的额头和脸颊。仿佛大学才毕业时的自己,清爽又利落,着实让人眼前一亮。
唯独身上的装扮显得有些不合时宜……钟情在心底悄悄喟叹,果然一分钱一分货,比普通理发馆贵上三倍价格,自然有三倍以上的收效。刷卡的时候,心里除了舒坦,更多了一份疯狂:衣服鞋子都是穿了两三年的旧装,不如趁此机会统统换掉!
从商场走出来,钟情望着大厦玻璃墙的倒影,自觉志得意满。翻开手机的通讯录,找到那个从未拨出的号码,下决心摁了下去。
电话响了三声,便被人接起,传来那人富有磁性的嗓音:“Hello?”
钟情心里微微有些忐忑:“黎先生,是我。”
“我知道,我保存过你的号码。”黎邵晨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惊喜,“钟小姐,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是有什么好消息吗?”
钟情咬咬嘴唇,觉得有点难以启齿,却知道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她两个小时前被石星从星澜除名,大概此时消息已经传遍整个业界,如果那位石小姐再任性一些,恐怕现在敢要她入职的公司已经为数不多。
“我……”钟情咬咬牙,决定还是实话实说,“我被石星开除了。不知道贵公司现在是否还缺人手?”
电话那端沉默了片刻。而就在这片刻之间,钟情的心也渐渐沉下去,看来石星的手腕比她想象中还要狠绝。头顶的太阳光明媚如初,可钟情怎样都提不起好心情,她望着玻璃墙上自己的模样,剪了新发型换了新装,却依旧是一个旁人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灰姑娘……眼睛里一滴泪水也没有,钟情在心里暗暗自嘲,经历了这么多,恐怕这世上能让她在瞬间哭出来的事情已为数不多。
“打……”她本想说打扰了,就此挂断电话,却听到手机那端再度响起男声:“我才听说这件事。钟小姐,如果你能来,卓晨无任欢迎!”不等钟情说什么,他又问:“你在哪?我现在开车去接你,如果方便,我们可以一起吃个午饭。”
钟情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前一刻还觉得眼睛干涸,这一秒却忍不住想要哭:“黎总,我……我是被开除的。”
“我听到了。”黎邵晨的语气里饱含笑意,似乎对此全然不以为意,“那又怎么样?被一个黄毛丫头开除,并不会影响你在我心中的高大形象。”
钟情破涕为笑,开口的时候,微微有些鼻音:“谢谢你,黎总。”
“你在哪儿?一起吃顿便饭吧。”
“我在东大桥路,离世贸天阶很近……”
“就星澜附近吧?我知道。”黎邵晨语意温暖,“外面冷,你先进去找个咖啡馆坐坐,等到了我给你电话。”
从前两人每次见面都要针锋相对,钟情从来不知道这人还有如此体贴的一面,一时只能唯唯应下来:“好。那我先进去。”话说出口,才发觉自己笨得透顶。别人只是一句客气话,她自己不说,人家又哪里知道她真的站在室外傻等。
电话那端果然响起两声轻笑:“快进去吧。不要感冒。”
挂断电话,钟情再度走进大厦,行走间望见自己的身影,橘色短大衣,黑色立领衬衫外套羊绒衫,下穿铅灰色笔挺西裤,搭配上新剪的利落短发,整个人看起来勉强也称得上时髦精干,除了眼睛有点红。
钟情向来要强,不想让人看出自己哭过,可平日里又极少化妆,无奈之下,只得找了个专柜,买下两样东西,顺便让服务员为自己妆点一二。
化妆的小姐一面为她涂上棕色眼影,一面说:“其实你眼睛很有神,平时不用多麻烦,自己描一描眼线,再涂点唇彩,就OK啦。”
钟情被她说得心动,望着包装袋里新添的两样彩妆,微微笑:“希望能用得上。”
这一番折腾下来,已经花去不少钱。钟情却不觉得有多心疼,能让她心甘情愿节衣缩食的男人已经不见踪影,趁现在年轻,不多花点钱在自己身上,怎么想都不合算。这样想来,连眼前的普通白色咖啡杯都显得顺眼不少。
不多时,咖啡馆大门被人打开。钟情正好坐在面朝大门的位置,就见来人穿一袭黑色呢料大衣,利落短发,眼若辰星,目光锐利之中又含笑意,随意在屋内一扫,已经吸引无数目光。他本人似乎也知道这一点,嘴角微微噙着笑意,在看到钟情所在的位置时,那笑意又浓了许多。
他在前台买了一杯咖啡,径自走到钟情身边坐下来。一双腿修长,坐在高高的木凳上也很自如。他放下咖啡,微微笑着朝钟情吹个口哨:“钟小姐不仅能干,而且漂亮。这么优秀的人才,还主动送上门,我今天真是捡了天大便宜!”
钟情知道他故意调侃,也微微笑:“多谢黎总不计前嫌,愿意接纳我。”
黎邵晨笑容更深:“又不是三岁小孩,吃不到糖就记恨说以后再也不跟你玩。生意场上的事,哪里那么容易就结了仇的!”
钟情听他这么说,又见他眼神坦诚,知道他是真的不计较。不禁在心里感慨,此一时彼一时。如果放在半月前,同样一番话,哪怕黎邵晨说得更诚恳,她也不会用真心去听。可放在此时,昔日对手已经落魄至此,他却不卑不亢,愿意诚心接纳,这番心胸气度,着实令人佩服。
这样想着,钟情也便这样说了出来。
黎邵晨认真听完,哈哈大笑。笑声爽朗,引得咖啡屋里无数年轻女子竞相看过来,有同桌坐的,还三三两两悄悄议论。钟情知道这人样貌出众,举手投足又魅力十足,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的焦点人物。这么一想,再联想起不久前两人在星澜晚宴上的交流,不禁更觉羞愧。
是自己平日里眼光太窄,坐井观天,才觉得旁人的提醒都不是好意。古人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钟情虽然不是中文系出身,却还记得清晰,古语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说的大概就是她从前的心态。
黎邵晨笑完,认真敛下神色,看着钟情说道:“钟小姐,你很聪明,也很坦诚。我一早发现,你的聪颖都用在工作上,人际关系上,你还太嫩。我之所以想挖你过来卓晨,一是看中你的工作态度,二是因为星澜那样的工作环境,不适合你。”
联想起前因后果,钟情忍不住有些吃惊:“你早就知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很多。”黎邵晨微微一笑,“你与石家大小姐二女争一男,石路成什么都看在眼里,却还要稳住你,让你为他卖命。而你的那位小男朋友,也不是个简单人物。”
钟情又惊又怒,在同事和石星面前都能忍住的话,在眼前这个男人面前,却忍不住脱口而出:“我没有和石星抢男人,我和陆河一早认识,我们是同乡……我们谈了四年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