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王狭长的目子中早就在听到那有气无力地话语之初就氤氲了眼泪,皇姐向来极是刚强,若不是病重命危,断不会卧在榻上用这样的语气与人说话。
可恨萧恨水那个呆子直到此时竟还不知这里面的人是姐姐南歌而非大哥南鸣玉。
“臣弟惶恐,臣弟不敢受。陛下年富力强怎可口出妄言,恨水,恨水愿尽毕生保大楚江山安定,却无心执掌这大楚的朝政,望陛下收回此念。”
萧恨水一双凌厉的目子中似蕴含着些微困惑,悲伤,以及费解。
自十五年前皇帝陛下登基,他就未曾再亲见皇上容颜。
每次接见,都是隔着珠帘,除了嗯啊的几声简单应答,皇上从不曾像今天这般说这么长的句子。
从前,他只当皇上见到他便想起亡故的南歌,心中悲伤所致,今日却忽然感觉,这帘内的皇帝语声虽然沙哑,虽然无力,却隐隐约约有丝似曾相识的感觉。
蓦地心头疑云大起,皇上因何不敢直面与他?难道……
听到他的拒绝,帘后半晌无语,喘息声却渐渐粗重起来,“皇上!”一声惊呼从青贵妃口中发出,相王猛然推动轮椅冲过珠帘,进内扑到皇帝陛下的病榻前,握住皇帝的手,哽咽着唤道:“皇姐,皇姐,我是展翅,我是展翅,您都这幅模样了何苦还要瞒他?”
皇姐?相王将皇帝陛下唤着皇姐,难道真是?
萧恨水一双紫色的眼目瞬间射出骇人的电光,一双大手在身侧咯咯握紧,蓦地起身,一把将眼前晃动的珠帘拽落。
珍珠满地,铺着黄色锦缎的龙床上赫然卧着青丝铺叠枕畔的南歌,面色苍白的南歌在珠帘堕地的清脆叮咚之声里,缓缓自昏迷中苏醒过来,微微睁开的眼目,在看到那双紫色的凝眸,惨白无血的唇抖了几抖,竟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对着萧恨水歉疚道:“这般丑,本不欲让你见……”
“你敢骗我?”愤怒中的萧恨水猛然一掌将所有剩余的珠串拽落在地,就是这些,就是这些碍眼的东西,竟将他与心爱的女人阻隔了十五年之久。
大手握住珍珠,似握住流水般逝去的十五年大好年华,萧恨水眼目赤红,刚毅的唇竟被咬出血丝,一线白色的珍珠粉末竟自掌中流泻下来。
十五年,十五年啊,多少个日夜,他都被那种嗜骨的相思折磨得欲生欲死,却不知,自己心爱的女人竟然戴了他人的面具,高高的端坐在庙堂之上,成为大楚的皇帝。
可笑!可笑!可笑啊!
他,堂堂七尺男儿,一代枭雄,竟然被自己心爱的女人骗了十五年!
“哈哈哈哈!”萧恨水仰天狂笑数声,一转身,竟大踏步走出仁和宫。
“喂,你怎么出来了?”眉儿跟着燕家老二刚刚踏上仁和宫前的玉石台阶,却见漠北王高大的身影瞬间从自己身旁疾冲而过,竟似没看到自己一般。
这家伙怎么一身怒火?难道跟皇帝娘吵架了?不该啊,皇帝娘若是病重,他该是抱着皇帝娘恸哭流涕才是,怎么会气呼呼地往外走呢?
哼!肯定皇帝娘的病是假的,所以那家伙才会生气!
眉儿如此一想,猛然在大殿前顿住脚步,回头见那个身材高大的家伙已经往宫门方向走去,不由转身也往台阶下跑,一边跑一边想:“想用长病骗我就这么回宫?哼,门都没有!”
“喂,殿下,皇帝陛下在仁和宫啊,你这是要往哪里去?”燕二不知道这丫头心里突起的念头,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见那小人越跑越远,不由一边追一边喊。
“听说京城西边的流晶河上很有漂亮的姑娘,本世子七年未回京,今日终于捞着回来,自然要到最好玩的地方逛逛!”眉儿一边发足飞奔,一边气死人不偿命地大声回了回去。
“皇上!皇上!夏太医,皇上吐血了!”
眉儿此时轻功已然了得,见燕二追来,脚步一点,竟跃上宫殿屋脊,直飞向皇宫西面,竟没有听到,身后仁和宫中传来青贵妃惨然的叫声。
“好,好,好,真好。”南歌唇边残留着一线殷红的血迹,被眉儿临跑路前的那句话给气得连连说了几个好字。
“这个混蛋丫头,我这就把她给捉回来!”相王眼见皇姐病情益发严重,眼中怒火腾腾直串,奈何不了漠北王,他就不信奈何不了那个疯丫头。
一出仁和宫,怒火中烧的相王,立时向燕大燕二以及无尘等人下了缉拿南轻眉回宫的紧急手谕。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对于娼妓来说,更朝换代历来与她们没什么关系,只不过是换了帮权贵来剥削她们用青春换来的银钱,以及欺辱享受她们的身体。
京都流晶河畔的鸣玉坊仍是如从前一般,是青楼名妓汇聚之所。
无论是暮春天气,还是酷暑的傍晚,只要华灯初上,鸣玉坊各家院子中便会照常传出一片丝竹和欢笑之声,中间又夹着猜枚行令、唱曲闹酒,当真是笙歌处处,一片永享升平的景象。
鸣玉坊最大的青楼依红院,院中的贵宾间,正有一个银袍的少年懒洋洋的斜卧在一张略长的榻椅上,嫩白的手指嗒嗒地随着歌伎的唱词起着拍子。
对面是依红院当红的花魁苏小小,姑娘家眉若柳叶,黑黑的一双眸子顾盼生辉,唇若丹朱,轻轻开合间自然流露出一股妩媚风情,模样性情自是不用说,自个儿也会些琴棋书画,吹拉弹唱样样精通,虽然不见得有多深的造诣,但在诸多京都才子有意无意间的吹嘘下,也搏了个才女的名声。
苏小小虽不知道这容颜绝美的少年到底是哪家的权贵,却喜欢那少年娴雅的态度,微微眯着的眼睛,以及白净如玉的面,因那少年并不催请,苏小小的手指亦轻松而悠闲地在琵琶上慢慢的划拨,樱唇中唱出一曲闲闲的词儿:“水到湍头燕尾分,樯柢河梁龙背稳。流水绕孤村。残霞隐隐,天际褪残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