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料商君话才出口,一个钩子一般的利器以极快的速度朝着他的脸面击过来,商君惊得立刻弯腰侧转,避过铁钩,谁知钩后面居然还连着锁链,锁链的另一端就执在冷冽手中。只见他振臂一挥,锁链带动钩子,向商君横扫过去。
商君此时跃起是可以躲过铁钩,但是站在他身后的少年一定会被铁链击中,冷冽已是下了死手,少年被击中的话,他的小命就玩完了。片刻的犹豫,铁钩已近在咫尺,商君只好拉着身后的少年扑倒在地,一阵狼狈的翻滚,才险险地躲过钩链。冷冽轻扯链条,倒钩又稳稳地回到了他手中。
好厉害的钩子,能如此自如地控制这少说数十斤的武器,冷冽的武功不低。商君微喘站起身,大胆地迎向冷冽阴鸷的眼,拍拍衣摆的灰尘,低低地笑道:“怎么,恼羞成怒?”
萧纵卿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听见商君又在大放厥词,赶紧退到他身后丈余外的地方,这男人不怕死,他还想多活几年呢。
似乎觉得还不够,商君上前几步,用极尽挑衅的语气说道:“这伤能让你保持仇恨的心情?还是你要用它纪念谁?或者你害怕自己忘记?”
商君每多说一句,冷冽的脸就冷硬一分。最后他终于狂暴地骂道:“你给我闭嘴!”
随着他声音而来的,是攻势更加猛烈的铁钩。这次商君有了防备,轻踏主寨下的石梯,飞身一跃,轻巧地躲过了冷冽载满恼怒的一击,他抓住钩子后边的铁链,与冷冽各执一端,暗使劲力,铁链左右拉扯着,一时不见输赢。
其他的山贼看见这个俘虏竟然敢跟老大动手,纷纷围过来,握紧手中的刀剑,向商君慢慢逼近。明华轻轻抬手,阻止了其他人的动作,这个阮听风有些本事,能接住冽儿钩链的人少之又少,现在暗比劲力,冽儿也未见得占上风,想不到阮家有此能人,难怪他昨天敢和他谈条件。但是,他有如此了得的功夫,何至于被他们掳回来?
与商君对峙,冷冽微惊,对面那股内力醇厚而绵长,只守不攻。他越是用劲,反噬的力量就越强,他自己心里明白,他根本不是对手。
商君感受到冷冽劲力减弱,暗暗催动真气。冷冽只觉得手上一麻,再看时,商君已放下一端的长链,退后数步,脸上依旧挂着清朗的笑容,仿佛刚才出言挑衅的不是他,与他动手的,也不是他一般。
商君身上的布衣又是血污又是泥土,早已经脏乱不堪,刚才的打斗也让他左臂的伤再次渗出血来。商君毫不在意,握紧左腕,不再看向冷冽,意味深长地说道:“有些仇恨是噬骨都不会忘记的,这印记不过是仇者的战利品。你若是想要保留,尽可以不治,就让它永远陪着你,说明你是一个失败者。”他若真懂得什么是不能忘却、不敢忘却的恨,就知道它根本不需要任何印记和提醒,依然夜夜蚀心。
一句失败者,再次燃起冷冽心中的怒涛,但是他握紧长链的手,却久久没有挥出去,只因冷冽在商君看似随意优雅的脸上,看见了他熟悉的恨意,那种如他所说的夜夜蚀心的恨。
两人就这样各有所思地沉默不语,冷芙莫名其妙地看着刚才还暴跳如雷,现在却盯着阮大哥发呆的哥哥,觉得气氛有些诡异。而这诡异的气氛被石舫的一声惊呼打破。
“大哥,一线天点起了狼烟。”
石舫的吼声将所有人的视线引向一线天。只见远处黑烟滚滚,烟雾直冲云霄。
山贼们窃窃私语,冷冽皱起了眉头,手上的锁链也感受到他的怒意而轻轻地抖动着。席邪果然是个奸险之徒,昨天下的挑战书说三日后拿下飞鹰寨,今日就迫不及待了,既然如此,又何必下什么挑战书。
他早来也好,他们早就该决一死战了。将铁钩收回握在手中,冷冽向寨外奔去,奔出数步之后,他忽然回身,看着商君一脸悠闲的样子,低声命令道:“把这两个人押回去。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他们出木屋一步。”
这个男人来飞鹰寨必有所图,不过他感觉得出来,他和席邪不是一条道上的,等解决了席邪,再和他较量。
明华盯着滚滚的狼烟,本来满是皱纹的脸因为愁绪而显得更加苍老,他轻叹一声,转而入了内室,他要想想如何调整密林里的幻阵,希望这次它还能守得住飞鹰寨。
飞鹰寨一下子陷入了紧张的气氛中,就连爱闹的冷芙也跟着明华进了主寨。
商君看向萧纵卿,只见他微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商君猜测,这少年脑子里一定在盘算着什么。走到他身边,商君用力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走吧。”
萧纵卿被吓了一跳,抬起头来,迎向商君笑得开怀的脸,不解地问道:“去哪里?”
商君好笑地指指围着他们的五六个壮汉,轻松地回道:“你觉得我们还能去哪儿?没我们什么事,回房睡觉。”说完商君乖乖地向小木屋走去,只是那闲散的步伐,仿佛是在他家后花园散步一般。
萧纵卿快步跟上,瞟了一眼商君再次流血不止的左臂,像是询问更像是讽刺地说道:“你真的不怕死?”
“怕。”商君认真地说道。
萧纵卿一愣,盯着商君,等他继续说下去。谁知商君话锋一转,闲闲地笑道:“所以趁他没杀我之前好好睡一觉。”
萧纵卿恼火地瞪着商君走进房间的背影,觉得自己被耍了,不甘心地继续叫道:“喂,你一直不声不响,为什么要在今天激怒他?又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展露你的武艺?”他忽然这么做,一定有什么目的。
商君脚下一滞,优雅地转过身,这小子不错,脑子清晰,思维敏捷,他微笑着朝他招招手,示意他靠近。萧纵卿看见这么亲和的笑容,有些戒备,不过又想知道答案,还是跟了过去。
商君故作神秘地微微弯下身,萧纵卿赶快将耳朵附过去,一会儿之后,他听见了商君嗓音清润地笑道:“用你的小脑子想一想。”
萧纵卿还没反应过来,商君的房门就砰的一声,关上了。
差点被门打中他的鼻子,萧纵卿暗啐一口,这人就爱故弄玄虚。
商君自然不会是真的要回房睡觉,他将门闩上,听见萧纵卿在门外生气地低骂,他轻笑摇头,这不过是逗逗他,让他生气,短时间内不要来找他,因为他还有事情要做。
昨夜听见了看守在木屋外的山贼对话,他知道险狼寨与飞鹰寨之间将有一场恶斗。想了一整夜,他终于想到了解决龙峡谷山贼的办法,这也是他为什么沉默了这么久,要在今天激怒冷冽的原因,一是看看他的实力,二是让他注意到自己,显然,他成功了。
商君轻轻将窗推开一个细缝,向外看去,几个山贼都聚在一起,眼睛盯着一线天的方向讨论着,并没有注意他。商君利落地推开窗户,翻身出去,将窗户轻轻关上,沿着墙壁,走到了木屋的背面,躲开了守卫的监视。
木屋旁边,就是后山崖谷的斜坡,从旁边矮林过去,不需要经过狼穴,就能到达山贼藏赃物的三座山峰,那里应该可以看清一线天发生的事情。商君弯腰隐身于矮丛间,躲避周围山贼的视线。
这飞鹰寨就像是一个迷宫,处处荒草,处处小道,让人极易迷失方向,不过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正是这些小道荒草,帮助了商君在寨子里自由来去。
弯腰行进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商君终于到了山峰之下,他脚踏岩石借力,轻松地到了峰顶。
半蹲下身子,商君俯视,发现距一线天一里外,聚集着五六百人,个个手持大刀长剑,脸上的表情是常年嗜杀之人才会有的阴狠残酷。为首之人杀气更盛,长什么样子商君看不清楚,只见他端坐在一块垫着白虎皮的岩石之上,旁边立着一把一人高的大刀,刀锋闪着幽蓝寒光,可见这刀上淬了剧毒。
这一行人或坐或站,并没有要攻进去的样子,那他们围在这里是为什么?一时猜不透他们的意图,商君向一线天上看去。冷冽已经站在狭缝之上,井向天和石舫在他身边说着什么,只是冷冽的眼一直盯着对方头子所在的方向,那决战之心,商君在这么远的山峰上,都能感受到。可惜对方还是闲暇地坐在虎皮之上,从气势来看,冷冽过于外放,略输一筹。
一线天。
井向天担忧地说道:“大哥,席邪已经这样坐了两个时辰了。”
冷冽默不作声,只是冷冷地盯着席邪。旁边的石舫烦躁地抓抓满脸的胡子,怒道:“他下的挑战书是三日后攻进来,现在集结于此却没有进一步动作,他到底想干什么?要打就打啊,婆婆妈妈!”
井向天苦恼,拍拍石舫的肩膀,劝道:“你不要太焦躁,席邪为人阴险,诡计多端,你这样就有可能中了他的计谋,我们一定要小心戒备。”
石舫显然不是能静得下心来的人,他对着冷冽急道:“那要怎么办?大哥你说句话啊!”
井向天拉拉石舫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吵,冷冽却在此时命令道:“加派一百人上一线天驻守,另外占据相邻的几个山头,只要席邪靠近一线天,就把他给我射成刺猬。”
冷冽身上,杀机四起。井向天只觉得他仿佛一只饿极了想要立刻冲出去将敌人撕裂的狮子,连理智都快丧失了。井向天很是担心,不得不提醒道:“大哥,一线天只是一个窄小的狭道,根本容纳不下一百人,还有,一线天岩壁陡峭,要将箭运上来非常费工夫,我怕这里的箭不够御敌。”
终于,井向天的提醒还是让冷冽找回了一些理智,他暗暗调息,按下心里叫嚣的恨意,别过头去,不再看向席邪。只要看见他那张得意的脸,他就会想到星儿在烈火中被焚烧的情形。
冷冽越过井向天,查看一线天上堆放长箭的地方,只有十来捆,如果席邪真的攻过来,这些箭只够抵御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环视一眼周围的群山,冷冽说道:“调三十人上来,再调一百人运箭,直到这一线天放不下为止。席邪攻过来的时候,附近山头的兄弟先用箭阵阻其道,他们进入下边的狭道时,上面的兄弟再放箭,每一支箭都不要浪费,绝不能让他们入密林,即使入了也要让他们死伤惨重。井向天,你要守住这里。”
“是。大哥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们有机会踏进飞鹰寨的。”井向天答得干脆,大哥终于又有了应有的判断力,刚才的他太危险了。
石舫等了好一会儿,冷冽也没有给他任务,不禁急道:“那我呢,大哥?”
“明叔在密林里一定还有安排,你随我回去听候差遣。”密林是飞鹰寨最后一道屏障,他绝不能让席邪进入。
“是。”石舫兴奋地跟着冷冽下了一线天,迷阵他一向不精通,这次他一定好好和明叔学。
冷冽离开了一线天,商君也悄悄地下了峰顶,因为,他还要去见一个人。
龙峡谷入口。
御枫站在绵延山道的入口,它现在看起来平静而悠长,只是进入其中,就会发现,每一面巨石,每一棵大树后面,仿佛都隐藏着一双贪婪的眼睛,时刻想要将你撕裂。今天,是第一个三天之约的日子,他奉命日出就等在这里,等那个只身前往峡谷的男子。看着渐渐偏西的太阳,御枫仍是一动不动地等待着,只是心里却不认为今天还能等到他。
轻微的草木晃动。御枫警觉到有人靠近,手抚上了腰间的长剑。此人身手极快,御枫还未拔剑,他已来到他的面前。
是他。御枫拔剑的手终于缓缓放下。
商君将一张绢布递给御枫,就立刻在山道旁的石头上坐了下来。怕时间赶不及,商君一路狂奔而来,累得不住地喘气。
御枫拿着绢布,盯着眼前喘息不已、衣衫凌乱的男子。这世上就是有些人,即使是一身狼狈,动作不羁地坐在乱草间,也只能用“优雅”二字来形容,仿佛他身边的一切都因为他而变得美好起来,眼前的男子就是这种人。
看了一眼商君血污的左臂,御枫并不多言,低头打开丝绢,看见上面密密麻麻的图案之后,不禁结舌,这是——
“这是飞鹰寨的地图。”商君轻松地笑道。他起身来到御枫身旁,指着地图,解说道:“我已经找到他们藏赃物的地方。这几日内,险狼寨与飞鹰寨会有一番对决,你带人在这附近等候,以烟火为号,看见信号你们到这个口等候,趁他们内讧的时候,你们就把慕容舒清的货物运走。”
如果说御枫原来还在怀疑商君的能力,那么,在他拿到这张他找了半年,而商君只用了三天时间就拿到的飞鹰寨的地图时,他彻底地服了。
对商君有了敬佩之心,听了他的解说,御枫提议道:“既然他们内讧,我们何不在他们两败俱伤的时候坐收渔人之利,一举将他们剿灭?”这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机会。
商君轻笑着摇摇头,解释道:“且不说山贼众多,我们未必能一举剿灭,即使如愿得胜,这龙峡谷内十多个山寨依然存在。就算最后真的全部歼灭了,我们也没有能力派人驻守整个龙峡谷,这里是滋养山贼盗匪的地方,你我灭得了一次、两次,可灭得了三次、四次?”
商君暗叹,御枫想的,他何尝没有想过,只是最终仍觉得不可能实现。
御枫皱眉,不认同地说道:“你的意思是看着这些山贼继续杀人越货也无能为力了?”
商君没有因为御枫的咄咄逼人气恼,他看看快下山的太阳,并不多做解释,只是微笑着回道:“我自有打算,你回去安排人手吧,最好找些武艺高强的,而且要快。”
商君不说,御枫也不再多问,将丝绢放入怀里,酷酷地转身离开。
“等等。”
御枫才走了两步,商君忽然叫住了他,御枫以为他还有什么要说的,转过身来等他说,谁知商君苦笑着举起左手,轻晃着,略带恳请地说道:“我受伤的事,别告诉慕容舒清。”
虽与慕容舒清结识不久,却已知她是极善良之人,她若知他受伤,必要为他担心难过吧。那张温柔宁静的脸,最适合她的,应该是微笑。
御枫心下微怔,这人,不枉主子牵挂他。御枫轻轻点点头,转身离去。
踏着余晖,商君也向飞鹰寨狂奔而去,他的计划,已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