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他刚得到的消息,秦修之,海域人,年龄身世不详,他来到商君身边,也只是巧合吗?
萧纵卿想得出神,一个急急走来的女子差点撞上他。萧纵卿侧身闪过,再看之下,竟是陇琉璃,手中端着一碗浓黑的药汁。
萧纵卿微微一笑,说道:“夫人,小心啊。别把药给洒了。”
陇琉璃看了萧纵卿一眼,轻轻点头,向着黑衣男子守护的房间走去。
看着陇琉璃姣好的背影,萧纵卿若有所思,眼中闪过一丝戏谑的光彩,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容离开侧院。
……
盐城,南山。
雪渐渐开始融化,春的气息越发浓烈,微风中带着淡淡的草木清香,初春的阳光温暖而舒适。高耸的南山之巅上,半跪着的黑衣男子丝毫没有感受到阳光的温暖,只觉得寒气逼人,低垂着头,不敢看向前方的人,声音中也带着丝丝颤抖:“行动失败。”
山顶上的风仍是强劲,吹得衣袂噗噗直响。久久,一道暗哑的男声低低响起:“先把东西抢到,还有,那个人一定要死。”
每一个字都说得一样,没有高低起伏,听不出喜怒哀乐,声音就像打磨的砂纸一样难听,让人毛骨悚然。黑衣人却是松了一口气,这说明他今天不用死,赶紧躬身回道:“是。属下立刻去办。”男子转身立刻奔下山去。
群峰峻岭之间,那道身影,白得炫目。立于峰峦之巅的人,身着一袭缎面雪白长衫,素白的衣襟上飘着数朵墨兰,飘逸而儒雅。初春时节里,这样的穿着,依旧显得单薄。男子一头飞扬的墨发不束不绾,脸上戴着半面玄铁面具,看不见样貌,只看见狭长的细眸向上轻扬着,一把嫣红纸扇,在手中自如地把玩。
今年的春天,来得有些晚了。一阵微风拂面,白影几个起落,山巅之上,早已没了他的踪影。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了。商君靠在窗边,透过薄薄的纱帘,看着外面明媚的阳光,热烈得晃眼。今年的春天真是奇怪,来得晚,却是热力非凡。谁承想,半月前还是寒冰覆雪,现在已经春暖花开?
日夜赶路,即使萧纵卿后来为他换了几匹好马驾车,马车依旧颠簸得厉害,胸口一阵火辣。商君从袖间拿出一块丝帕,掩唇压抑地轻咳了起来,久久才顺过气来。缓缓拿下丝帕,点点暗黑血迹在纯白丝帕上显得格外刺眼,商君却是习以为常地将丝帕轻揉在手心里。
继续靠着车壁,商君半眯着眼,将身上的雪貂长袍拢了拢,嘴角挂着一丝苦笑。他也不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虚弱成这样。他中的不知是什么毒,他试过用内力将它逼出来,可惜没有用,毒气一直在攻击他的心脉,而且越来越猛烈。如果十日之内,到不了天城,等不到小师叔,也算是天要绝他吧。
马车在官道旁渐渐停了下来,萧纵卿温柔的声音从纱帘外传来:“君,今天阳光很好,你要不要下来走走?”
看看窗外的阳光确实很温暖,一副春意盎然的景象,商君迟疑了一会,轻声回道:“好。”
商君有些吃力地坐直身子,将披在身上的貂毛长披风脱下,走到车门前。商君想了想,又拿了一件素白长袄穿上,才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马车外,萧纵卿早已经等在车旁,看见商君出来,微笑着伸手扶他。这一次,商君没有拍开他的手。借着萧纵卿的力量,商君跨下马车。抬眼看去,正值中午时分,一时找不到客栈茶寮,一行人在路边就地休息,春日暖阳下,也颇自在悠然。
外面的阳光比马车中看到的更为耀眼,商君微微眯起眼睛。一直细心观察他的萧纵卿轻声问道:“很刺眼?我给你找把伞。”
商君摇摇头,回道:“不用了,晒晒太阳也好。”
自从那日客栈打斗之后,商君不是待在马车里,就是在客房休息,陇宜亥很少有机会见到他。看他下车,他刻意走了过来与他打招呼,不过在看清商君憔悴而无血色的脸庞之后,陇宜亥不禁有些担心地问道:“商君,你的脸色很差,伤是不是加重了?”
商君侧过头,看向他,扬起一抹笑,回道:“我没事,只是有些累而已。”
这种敷衍之辞自然是谁也说服不了,他的伤只怕不是一般的重吧。陇宜亥对上商君平静坦然的眼,只微笑着点头,不再问下去。
站在他身侧的陇琉璃不明白其中隐情,真当他是劳累过度,温婉地说道:“商公子,这一路车马劳顿,你身体不好,一定要多保重才是。”她没见过男人这般瘦弱的,看着萧纵卿一直扶着商君的胳膊,陇琉璃美艳的灵眸中闪过一抹轻蔑。
商君莞尔,他是怎么得罪这位郡主千金了?自在地轻笑,商君微微躬身,回道:“多谢琉璃关心,商君自会小心。”
陇琉璃轻轻欠身,算是回礼。正要转身回马车,却听见商君一声低唤:“修之。你陪我到那边走走吧。”陇琉璃一僵,这次看向商君的眼睛里,满是厌恶之色。
“好。”秦修之一直很担心商君的身体,现在有机会可以单独和他谈一谈,自然是再好不过。
感觉到萧纵卿扶着自己的手缓缓收紧,商君对着他轻声说道:“我一会儿就回来。”对上商君坚持的眼睛,萧纵卿最后还是妥协地后退一步,放开了商君的手,低低在他耳后回道:“别太逞强。”
商君失笑着摇摇头,缓步走进道路旁的树林里,秦修之走在他的旁边。树影斑驳中,素白与青墨的两道身影,没有走得很近,只是比肩而行,看起来却是那么的和谐而相称,似乎他们就要这样慢慢走远一般。
萧纵卿黑眸微闪,沉默地背靠一颗高大的杉树,眼睛索性闭着,一副闭目养神的样子。陇琉璃却没有那么好的定力,微恼地冷哼了一声,转身跑回了马车上。
陇宜亥看看萧纵卿,再看看树林里的两人,若有所思,最后勾起一抹了然的笑容,原来如此!商君确实有这样的魅力能让同为男子的二人为他倾心。只是,商君不是武家小姐的心上人吗?又什么会和萧纵卿、秦修之有牵扯?
不理会背后一道道灼灼的视线,两人走出了很远,商君才轻声问道:“你脖子上的伤好些了吗?”
当时莫残可是毫不留情,脖子上现在还淤痕未消,不过秦修之却不打算吐实,微笑回道:“几乎痊愈了。”
“那就好。”转过身,商君轻声问道,“莫残有没有再找过你?”
“没有。”他也很奇怪,都过去十来天了,莫残竟然没有再出现过。
那对神奇的玉玲珑,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商君总觉得,这其中一定是有关联的,只是现在还像一团乱麻,理不出个头绪。莫残会是这件事的关键人物吗?他一开始又为什么要杀修之?或者莫残与黑衣人之间,也有什么关联,一切只有等他再出现的时候才能解答。
商君轻叹道:“修之,你要注意自己的安危,我觉得上次的黑衣人不会轻易放过你。”不顾同伴生死,兵器上喂毒,任务失败立刻自尽,这一切的举动,都说明这群黑衣人所在的绝对是个阴险邪恶的组织。
“我会小心的。商君,你看起来不太好。你到底怎么了?”秦修之担忧地看着眼前的商君,暖阳下,他还穿着厚厚的长袄,脚步也没了往时的轻盈利落,这样的商君,让人揪心。
修之的眼如沧海一般幽深。在他默默的注视下,商君有瞬间的恍惚,轻轻别开眼,商君微笑地敷衍道:“习武之人,受点伤没什么,你不用太担心了。”觉得修之太过紧张,商君故作轻松地开起了玩笑:“或者,你用易容术帮我把气色弄得好看点,省得他们一个个我快死了似的哭丧着脸?”
本来只是一句玩笑话,秦修之听后脸色一沉,低声轻呵道:“商君!别胡说!”秦修之现在的脸色,比刚才更为凝重。商君一怔,哭笑不得,看来没有说笑话的天分。
胸口又开始一阵一阵地痛了,不过商君依旧没有停下脚步,嘴角的笑意更胜。他活了二十几年,虽然大多是苦大于甜的,但是有笑儿,有舒清,有修之,有三儿,有这么多人关心爱护他,老天算是对他不薄了。
两人漫步在树林里,忽然一道急促的脚步声向着他们飞奔而去。奉命守护商君的流云迅速握紧手中的长剑,直到看清来人是卫溪,他才缓缓松了手劲。
“主子,东隅送来急笺。”卫溪恭敬地将手中的信笺交给商君,脸色沉重。
急笺?莫不是舒清出了什么事!商君急忙接过信封,打开一看,一向沉稳的商君居然站不稳地后退了一步,要扶着身边的树木才勉强站住。秦修之赶紧上前扶着他的肩膀,担忧地问道:“商君,怎么了?”
商君握住信笺的手微微颤抖着,仿佛没听见秦修之的话一般,不发一言。
在官道上假寐,实则一直注意着商君一举一动的萧纵卿看到这一幕,也立刻奔过来,紧张地问道:“君,你哪里不舒服?”
商君捂住越发疼痛的前胸,暗自调息了很久,才艰难地说道:“先扶我回马车上再说。”
萧纵卿和秦修之两人小心地搀扶,才把商君扶到马车旁。在车架上坐下,商君始终微低着头,双手紧握成拳,身体轻轻颤抖着,不知道是因为悲伤还是愤怒。萧纵卿紧紧握着他的肩膀,仍是不能让他平静。萧纵卿抬头,与秦修之对视一眼,秦修之莫名地摇摇头,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只是看了一封信,就变成了这个样子,难道是他家里出事了吗?在缥缈山庄的时候,他就知道商君对家里的妹妹宠爱有加,关怀备至。如果是商笑出了什么事……心里七上八下,秦修之半蹲下身子,轻声问道:“商君,什么事让你这么惊慌?是家里出事了吗?”
久久,当所有人都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商君终于缓缓抬起了头,眼里满是难言的悲伤,声音也有些哽咽:“舒清,她——死了。”
“什么?”
“怎么会?”
慕容舒清死了。
商君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愣住了。陇宜亥微微皱起了眉头,萧纵卿担忧地看向商君,秦修之一时间,也想不出应该如何安慰他。舒清,那样美好的女子,竟是香消玉殒了吗?
“君!”
商君忽然站起身,不理会身后众人忧心的目光,掀开布帘,钻进了马车,隔绝了所有人的视线。
舒清,你终于解脱了吗?从他们相识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舒清有一颗不被羁绊,渴望自由的心,她想摆脱一切身份、家族的束缚。现在她终于可以放下一切,做自由的自己了吗?
商君低下头,看向被自己攥在手中的信笺,这是舒清留给他的,寥寥数语,他已知她给自己上演了一幕金蝉脱壳,她自由了。他不否认,为了让外人相信舒清真的死了,他刚才是有些做戏的成分,但是第一眼看见信笺的时候,他,是真的慌了。
舒清自由了,他应该高兴的,不是吗?商君自嘲,他承认自己,慌了,怕了!这么多年来,舒清之于他,除了是好朋友之外,那暖暖的笑,淡淡的安慰,是他心里的依靠,安心而温暖。现在,她也要离开他了,他与她,今生不知是否还有机会再见。从今以后,真的,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吧。
既为知己,天涯比邻。君自珍重,勿忘心安!
眼睛定格在信笺最后一行自如洒脱的淡淡笔迹上,商君微扬起头,轻轻闭上眼,掩下眼眶中流转的薄雾,唇边却是环绕着淡淡的笑容。
久久,马车外还是一片寂静。秦修之特有的低吟从窗外传来:“商君,你要不要先去一趟东隅?”别人或许不知道他与舒清的感情,秦修之一路看来,深知商君对舒清情深义重,舒清之死,对他的打击一定很大!
出乎所有人意料,商君平静的声音从马车内淡淡传来:“不用了,还有多久能到天城?”
马车外众人对视一眼,最后还是陇宜亥回道:“快马加鞭,两日内应该就能到。”
萧纵卿总觉得商君不对劲,干脆直接说道:“君,你如果真的想去东隅送她最后一程,我可以陪你去。至于睿……予函他们我也会安排好,你可以不用担心。”
马车里,依旧传来平静的回应:“赶路吧,尽快赶到天城。”
马车外,没有人知道此时商君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马车缓缓向着天城的方向驶去。
……
苍月军营。
“慕容舒清死了?”尤霄翻看兵书的手一怔,盯着前来回报的探子,追问道,“怎么死的?”
探子据实以报:“传闻是在宫中学礼仪的时候,被皇后下毒毒死的。”
“有这种事?”尤霄合上书,心中生疑,慕容家在东隅可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慕容舒清身为镇国将军未来夫人,慕容家掌上明珠,祁相爷最宠爱的孙女,这样的人物,东隅皇后为何要毒死她?“消息是否确凿?”
被一双冷傲的利眸瞪视着,探子不敢迟疑,立刻回道:“是,东隅宫中的内应证实,慕容舒清的尸体确实被祁家领回去了,祁府和慕容家都已经挂上了白帷。”
真的死了?这么说来,东隅皇室必要乱上一阵了,尤霄心情忽然大好,笑道:“轩辕逸是否已经回京?”
“没有,不过他一天一夜没有出过帐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