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嘴!”阮听雨低斥,想说什么,最后又闭上了嘴。她摆摆手,闭上眼睛吩咐道:“安排人守夜,让大家早点休息,明天还要赶路。”
“哦。”喜鹊耸耸肩,向其他人走去。
喜鹊走后,阮听雨又缓缓睁开眼睛,看向巨石上的人,他背靠着崖壁,笼罩在岩石的阴影下看不清神情,只隐约能看到一双清润而略带悲伤的眼在这初春的夜里,仰望天际。
他是什么人呢?阮听雨疑惑了。
夜更静了。
三更时分,商君忽然睁开眼,有人!
凝神静气,他感觉出对方起码有近百人,领头几人武功极高,其他人也井然有序,如果是山贼,那么这些人的实力超过了他的想象。
山贼对这里的环境十分熟悉,他们的速度很快,已呈半圆形包围过来,而那些守夜的人并没有发现危险已经由上方的乱石间向他们靠近,商君不希望阮听雨他们就这么被山贼当成了囊中之物。
运气于掌心,商君向着火堆送去一掌,火苗感应到强劲的掌力,呼呼地蹿高了数尺。半夜里,这里的动静立刻引起了守夜侍卫的注意,戒备地大喝一声,“谁!”
这样的叫嚷不仅惊醒了阮听雨和其他侍卫,也惊动了山贼们。
或许觉得此时已无须隐匿,或许是觉得自己胜券在握,山贼们点起了火把。瞬时间,半座山上都是跳动的火焰,将三更的天际映照得一片火红。火光下,一把把弓箭齐刷刷地指向峡谷里的这队车马。
好大的阵势!商君暗叹,他们占据了高地,还有如此多的弓箭守候,这场对决,估计是这些山贼取胜了,就不知道来的是杀人越货的险狼寨,还是重在求财的飞鹰寨了。如果是为财便罢了,如果是要害命,他要好好想想如何才能将这两个女子救出去。
商君不动声色地从巨石上跳下来,隐身于巨石之后,暗暗观察着周围的地形。
喜鹊紧握着手中的弯刀,戒备地盯着忽然出现的山贼,紧张地问道:“小姐,是山贼!我们现在怎么办?”
杨牧也拔出了手中的长剑,带领着侍卫将喜鹊和阮听雨围在中间,等待着她的命令。
阮听雨紧紧地皱着秀眉,难怪都说这龙峡谷是山贼的天下,她万万没想到居然会有如此多的山贼,他们整齐划一,行动迅速,看来今天他们极可能命丧于此。
就在阮听雨头疼的时候,一声清朗的男声徐徐传来,“这里有个石凹。”
阮听雨回头,只见离他们数丈之外的石壁旁,那布衣男子正站在一处阴影下,他什么时候过去的,而且面对这样的阵势,他看起来比她还镇定,阮听雨更肯定这人绝不像他说的那么简单。
他虽然可疑,但是权衡过后,阮听雨还是下了命令,“退到石凹里!”起码那里可以让他们避过最致命的箭雨。
他们一路退到阴影处,才发现这个石凹十分狭窄,只能躲下五六个人,但是山贼显然也看出他们有反抗的意思,密密麻麻的利箭立刻向他们射过来。
几个还在外面的侍卫立刻挥动手中的长剑挡住来箭,阮听雨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她看着那火光冲天的半山,美丽的大眼燃起了一抹决绝的厉色。罢了,今日就与这些鼠辈在此决一死战。
将箭筒背在肩上,阮听雨利落地说道:“把马车呈一字形排列,挡在石凹口,杨牧,你带他们躲在马车后面,不要轻举妄动。要放箭随他们放,他们不可能每个人的箭法都那么好,一旦他们想要攻下来夺东西,怕伤到自己人,箭就不会频发。你们要抓紧机会,山贼敢靠近马车,就利用长剑解决他们。”
“是。”杨牧带领着侍卫,几个起落避过擦身而过的数支长箭,隐身于马车之后。
贴着岩壁探出身子,阮听雨发现几匹马受了惊,纷纷跑得不见踪影,只有她的红马仍然留在原地等候着她,这些山贼可能也看出了红马的珍贵,利箭一支也没有射到它的身上。缩回身子,阮听雨拉着喜鹊的手,说道:“小喜,待会儿我召回红马,一旦有机会,你就立刻走。”
“不行。”喜鹊坚持地说道,“我怎么可以自己跑?要死也要和小姐死在一起。”阮家养育她这么多年,她喜鹊岂是贪生怕死之人。
阮听雨大喝,“胡说!我是让你回阮家报信的,你跑得掉才能找大哥来救我,听见没有?”
“那小姐你抓住机会走吧,我和杨牧他们还可以抵挡一阵!”咬咬牙,握紧手上的弯刀,喜鹊就要往外冲。
阮听雨眼明手快地抓住她的肩膀,立刻将她拉回,才刚刚退到石凹,喜鹊刚才站的地方立刻插上两支锋利的羽箭。
抓着喜鹊的手,阮听雨继续劝道:“我的箭法好,可以掩护你,帮你击退用长箭攻击你的人,我骑马出去没人掩护,一会儿就会变成刺猬。”
听着外面箭射到石壁上噼噼啪啪的声音,喜鹊无话可说,看她软化了,阮听雨继续游说,“好了,出去也很危险,看准机会,我们都靠你了。”
喜鹊用力点头,“嗯!”她一定要想尽办法冲出去,只要找到公子,小姐就有救了。
商君知道,阮听雨是在安慰喜鹊,她不可能撑到喜鹊找来援兵,这些山贼一次出动如此多的人,就是要速战速决的,她已经有战死在这里的打算了。
商君佩服这个坚毅的女子,即使明知是死,依然如此坦然。商君上前一步,想要看看外边的情况,却被阮听雨的长弓拦住。
“你躲到最里边去,不要碍手碍脚。”她知道这个人不是普通的书生,但是毕竟还是瘦弱之身,或许最后还是一个死,她却不想他现在就受伤。
商君诧异,虽然她的口气很差,但是关心之意他还是感受到了,一个不认识的人值得她如此关心?后退几步,商君如她所愿地靠在最里边的石壁上。
罢了,山贼的箭如此充足,他是不可能救下所有的人的,这绝壁之上就是乱林,待喜鹊离开之后,他再带着她离开好了。
不一会儿,箭真的少了很多,杨牧叫道:“小姐,他们攻下来了。”
好机会,阮听雨一声长哨,红马立刻长嘶一声,向着他们所在的石凹冲过来。阮听雨拉住喜鹊的背心,待红马靠近时,一使力,助她顺利飞上了马背。
“赤霞,快走!”和着阮听雨的叫声,红马如离弦的箭一般,向道路另一边飞驰。
山贼怎么可能让人逃掉,原来渐歇的箭雨立刻掉转方向,射向喜鹊。一时间,数箭齐发。
商君暗叫一声糟,身边的阮听雨忽然提气,跃起一丈有余,双腿横叉于石凹两侧,长弓横握,手熟练地伸向身后的箭筒,拿出来时,五指上居然扣着十支羽翎短箭,而那流金长弓竟有两条弓弦,满弓而发,商君只觉得一抹流光而过,那些几乎射中喜鹊的长箭全被短箭从中截断。
红马的脚程极快,这一击不中,它早已载着喜鹊奔出数里之外。
好厉害的兵器,好精准的箭法!商君抬头,岩壁上的劲装女子英姿飒爽,长弓被她使得行云流水,喜鹊走后,她的箭也转向了攻上山道的山贼。短箭一次齐发,且劲力十足,锋利无比,一箭可以穿过数名山贼的胸膛,山道上立刻倒下了一片山贼,形势似乎发生了逆转。
果然冲下山道的山贼又退回到乱石堆里。
杨牧终于松了一口气,“小姐,他们退了。”
商君却越发紧张起来,他们不会这么容易就退的。
就在阮听雨下来的时候,商君感觉到一股犹如破竹之势的劲道向她猛然袭来。
是一支箭!
这人算得好精准,阮听雨在半空中,根本不可能躲过这一箭,她的短箭也来不及发。
被这样的力度击中,必死无疑。
商君眼神一暗,气运于掌,向急速而来的长箭打去一掌,掌风击中箭羽,箭立刻失了准头。可惜长箭已离阮听雨很近了,即使偏了方向,长箭依然以刚猛的力道贯穿了她的右肩,直直地射入岩壁之上!
阮听雨吃痛,下落的身子失了平衡,就在她几乎砸到地上的时候,商君扶住了她的腰,手上使力,将她暗暗托住。即使看起来阮听雨依旧是摔倒在地,商君也没能扶住她,实际上,商君那一托已经将她下落之势缓住了。
商君小心地扶着阮听雨坐起来,才发现她肩头的伤非常严重,暗紫劲装已被涌出来的血浸湿。阮听雨立刻点了自己的穴道,血不再涌出来,只是被箭穿过的伤口早已血肉模糊,右臂几乎不能动弹。
扶着阮听雨的肩,商君打算带她走。从这里到上面的岩壁五丈有余,他的内伤好得差不多了,有凌霄软剑护身,他应该可以把她带上去,到了那里就有乱石矮丛掩护了。
杨牧看见阮听雨中箭,立刻退到她身边,急道:“小姐,你的伤怎么样?”
阮听雨摇摇头,“没事。”
就在商君想要带着她飞跃而上时,眼前忽然一片火光飞舞,山贼居然用了火箭。箭箭都落在石凹前的马车上,车里都是干燥的药材,不一会儿,马车立刻烧着了。浓烟和着药草燃烧后呛人的味道,把侍卫们都逼回了石凹里。
侍卫一边戒备地注视着山贼的行动,一边说道:“小姐!药材着火了!现在怎么办?”
阮听雨身体的力量仿佛被全部抽走了一般,无望地说道:“他们已经不要财了,就一定是要我们的命。”她还奢望能够再撑得久一点,这样他们还有被救的希望。
杨牧握着长剑的手,青筋隐隐浮现,他立誓一般地说道:“小姐放心,我们一定誓死守护您。”
阮听雨原来还萎靡的精神在听见这句话之后,一反颓势,喝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把着火的马车推出去,趁着火势大的时候,你们分开往两个方向跑,能走一个是一个。”她不能就这样放弃,即使她走不了,她也要做最大的努力为他们争取活的机会。浓烟很大,希望他们有人能活下来!
阮听雨话音才落,所有侍卫立刻单膝跪下,坚定地说道:“小姐,我们不走。我们掩护,您走吧!”
阮听雨看着几乎燃烧殆尽的马车,叹道:“刚才我的箭伤了他们那么多人,他们一定是恨极了,才会选择烧了马车,他们一定要杀了我,现在我又受了伤,是走不掉的,你们走吧。”
侍卫手中的长剑紧握,却没有一人回应。
阮听雨急道:“快走啊!”火势减弱,山贼已经下山了,再不走,就没有机会了。
杨牧率先站了起来,指着如潮水一般涌上来的山贼,大喝一声,“山贼攻下来了,你们准备好了吗?”
其他侍卫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站了起来,整齐而坚定地回道:“是!”
五个侍卫齐刷刷地立在石凹前,将阮听雨完全保护在身后,那一把把染血的长剑一致指向俯冲而下的山贼,留给她的,是高大而决绝的背影。
阮听雨大叫道:“杨牧!”
杨牧站在侍卫的最前端,头也不回,只是决然地回道:“小姐,保护您是侍卫的责任,就是死也要死在您前面。”
阮听雨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她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无用了,以杨牧的脾气,他是绝不会走的。罢了罢了,有他们陪着护着,她死又何憾。
只是——
阮听雨看向一直将她稳稳扶在怀中的男子,愧疚地说道:“你真是选错了人,跟着我们,倒害了你。”
商君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容,无谓地笑道:“我见识了一回什么是真正的奇女子,什么是忠肝义胆,这一行值得。”
这些人用生命守护着她,她也愿意用性命救他们,这样的主仆之情,让商君动容。山贼人数众多,他只怕是救不了他们了,不过他们极力保护的人,他必是要救出去的。
阮听雨疑惑,这人是否永远都是如此淡定从容,即使此刻,他依然笑得出来。阮听雨还想说什么,山贼已近在咫尺。
杨牧一声大喝,侍卫随着他冲了出去。一场激战不可避免地开始了,侍卫的武功并不高,面对如潮的山贼,根本没有还手之力,纷纷倒下。只剩下杨牧还能抵挡一阵,可惜不一会儿,他已经身中数刀。
“杨牧!”
阮听雨倔犟地要举起长弓,只是她右手根本动弹不得,几次努力下来,长弓上染满鲜血,却怎么也拉不开。
阮听雨用左手狠狠地捶着右臂,她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即使有利器在身,也用不上。这时,一双微凉的手抓住了她肆意捶打的手,手上的长弓也被一把夺去,只见她一直认为瘦弱的男子利落地抓起箭筒里的短箭,轻松拉开箭弦,满弓尽放,流光一般的箭直射而出。
阮听雨惊愕,他居然能用星月弓!
虽然他并不懂使用这弓的玄妙之处,但是飞射出去的箭仍然击退了杨牧身边的山贼,让他得以喘息。可惜箭筒里的短箭已尽数用完,商君放下长弓,上前几步,把满身是血的杨牧拖回石凹中。
阮听雨点了杨牧的穴道,为他止血,可是他的刀伤几乎全部见骨,即使不再流血,想要活下来估计也不易。阮听雨在怀里一阵摸索,终于找到一个绿色的瓷瓶,打开盖子,商君立刻闻到一缕浓郁的香味,阮听雨倒出几颗,尽数塞进杨牧嘴里。
“杨牧!杨牧!”
这药或许真的神奇,已经昏迷了的杨牧居然睁开了眼睛,他虚弱地说道:“小姐,你不该浪费它来救我,”
“胡说!”阮听雨几乎是在咆哮,商君却听出了她心中的痛。
撕下衣服下摆,商君帮他把暴露在外的伤口包扎起来,他在思考着把他一并带走的可能性!这个叫杨牧的人,是个真正的汉子。
商君还在思索,一声长哨却在石凹前响起来,接着是一声调侃,“石舫,持弓的居然是个女人耶!而且长得还不赖。”井向天啧啧有声地在阮听雨面前走来走去,想不到让他们惊艳却佩服不已的持箭者居然是个女人。
只片刻,他们已被山贼包围,困在这石凹之中。阮听雨警觉地盯着眼前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黝黑的皮肤,平凡的长相,还有那一脸的戏谑,看起来虽不像穷凶极恶之徒,但是阮听雨仍是紧紧地握着手中的长弓。
年轻男子身后是个大汉,满脸的络腮胡,看不出长相,但是他的声音却大如洪钟,瞥了一眼阮听雨,他大声嚷道:“她害我们死了这么多弟兄,管他是男是女,杀了再说!”
“对,杀了她!杀了她!”
仿佛是为了迎合他的看法,一声高过一声的吼叫响满了整个山道。
井向天暗叹,这个女人很有意思,不哭不闹,还有那一身的好箭法,颇顺他的眼,他还真有点舍不得杀她。
井向天回头对着一个冷漠男子问道:“大哥,杀不杀?”
男子沉默了一会儿,在一声高过一声的喊杀声中,冷酷地点了点头。
“没办法了。美人,我给你留个全尸吧。”井向天举起了手中的长剑,对准了阮听雨的胸口。
“等等。”
就在剑要落下的一瞬间,一声清冷的男声自石凹阴影处传来,待看清走出的人,惊得井向天持剑的手久久忘了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