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久久毫无动静。忽然,商君蓦地睁大眼睛,弹坐了起来。刚才袭慕说什么?铁甲军,为什么会有铁甲军?对付方繁,修之就已经够危险了,如果还有铁甲军——
商君挣扎着站起来,大声说道:“袭慕,进来说话。”
祁风华伸出手,暗叹一声,又缓缓放了下来。罢了罢了,随他吧!
这声音?袭慕急忙推开门,夜焰也进了屋内,看清屋里的商君,两人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是商公子?那他家主子?忽然想到下午说话奇怪的“商公子”,两人立刻了然,那才是他们的主子。
顾不得他们的震惊,商君急道:“有多少伏兵?”
袭慕终于理清了头绪,人也冷静下来,回道:“大约八十人,分别埋伏在环翠楼四周,手中兵器多为弓箭。”
“萧纵卿呢?”从昨日起就未见三儿,商君猜他一定另有安排。
“萧门主与您,不是,与主子一同出发了。据说调集了无声门上百精英,暗伏在环翠楼内外。”
商君暗暗松了一口气,这就好,有无声门的人,再加上他原来的部署,对付八十铁甲军和方繁的手下,三儿和修之应该不会有太大危险。但是为什么才八十人呢?商君皱眉,上次追捕予函,他们就出动了两三百人,这次怎么——
“糟了!”商君低叫,“予函有危险。”
好一招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之计!那八十铁甲军应该只是监视三儿他们,为的就是让他们不能脱身去救援,谁说新任铁甲军将领有勇无谋,这一招真是精明。
予函不能死,他死了,苍月的希望也就死了。其他亲王要么被下放,要么是扶不起的阿斗,予函是唯一有机会与陇趋穆对抗的人,他的品行和治国之道他是见识过的,他或许能将苍月从苦难中带出来。
予函一定不能死!
握紧双拳,商君缓缓低下头,对着身旁的祁风华低声说道:“对不起,小师叔。”他知道自己在拿命搏,但是有些事情,是死也要去做的。
说完,商君抬起头,眼中是平时常见的坚毅冷静的光芒,看向袭慕和夜焰,朗声说道:“袭慕,为我准备快马。你们可以选择去环翠楼救你们的主子,也可以选择陪我去救予函,你们自己选吧,我绝不阻拦。”
袭慕夜焰对看一眼,在对方眼中看见了同样的神情,拱手于胸,两人毫不迟疑地回道:“听凭公子差遣。”只因为眼前此人从未让他们失望过,也因为主子离去前的交代。
商君暗暗舒了一口气,现在他身边可用之人真的不多。
祁风华摇摇头,师父曾经说过,如果你不能说服一个人,你只有两种选择,一种就是走得远远的,一种就是与他一起沉沦。他走不了,那么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走到商君身边,祁风华说道:“铁甲军真正的目的应该是予函。让夜焰带一队人马去通知萧纵卿,保护秦修之,我和袭慕带一队人马陪你去救予函,如何?”
“嗯!”商君心头一暖,轻轻点头,掩下心中的感激。商君走到圆桌前,拿来笔砚,摊开天城地图,说道:“夜焰、袭慕你们过来,我们讨论一下如何营救,然后准备出发。”他要他们都能活着回来。
“是。”
烛光下,四人围坐在圆桌前紧张地部署着。尚书府外,刚刚拿到令牌的予函仍旧不知,危险正一步步临近。
“大人?”门缓缓地被推开,侍卫伸出脑袋,想要一探究竟。大人今日特别交代,要密切注意款待之人,若是他有一点点异动,立刻擒住。
门外御枫的心也提了起来,手缓缓移到腰间的长剑上。此时,屋内忽然传来方繁的一声怒吼:“都给我滚出去。不过就是碎了个杯子,别打扰我与庄主谈话。”
“是是是。”侍卫赶紧缩回脑袋,又合上了房门。
方繁一双眼早已充血,不敢置信地死盯着眼前的男人,他居然可以模仿他的声音!他到底是何人?
或许是药效发作,或许是方繁已经失去希望,只挣扎了一会,他就不动了,只是那双眼依旧大睁着,满是诧异、恐惧和不甘。
秦修之喘着粗气,全身的力气也像是被抽空了一般跌坐在地上,手中帕子早就被方繁暗黑的血浸湿。秦修之闭上眼,深呼吸了几下,才缓过劲来。屋外人声鼎沸,不时传来美妙的乐曲,包间里却安静得让人心惊。
按照商君的计划,事情才完成了一半,想到这里,秦修之赶紧站起来,费力地将瘫倒在地的方繁扶起来,让他坐在椅子上。摆弄了半天,方繁仍是不能坐直。秦修之转念一想,干脆让他半趴在桌上,塞了一个酒杯进他手里,自己也趴在桌子上。
不一会儿,便听见方繁大笑着说道:“来人,今日太开心了,再上些好酒好菜,我要与庄主痛饮。”门外的侍卫对看一眼,轻推开门看去,只见自己大人与商庄主都背对着他们坐着,两人看来都有些微醺地靠在一起,又看见商庄主连连摇手,回道:“大人太客气了,商君实在不胜酒力。”
御枫侧过身,微微挡住侧开的门,对几个侍卫低笑道:“看来我家主子与大人真是一见如故,平时他是很少喝得如此尽兴啊。”
其中一个侍卫点头回道:“那可不是,大人也极少如此开怀。”
御枫一脸戚戚然,回道:“既然如此,可别坏了主子们的兴致,上菜吧。”
“对。”侍卫连连点头,对着楼下的小二大声叫道:“来人,上菜上菜。”
不一会,七八个菜同时端了上来。看大人与商庄主相谈甚欢的样子,侍卫也放松了些,意思意思地搜了搜小二的身,没有什么异样,挥挥手,说道:“快进去吧。”
小二鱼贯而入,菜品也纷纷上桌。
方繁半趴桌上,不一会,略带酒意颇为不耐的声音再次响起:“都下去吧。”
小二们立刻转身出了包间。御枫拍拍几个侍卫的肩膀,颇为熟稔地笑道:“主子们不知道还要喝多久,不如我们就在旁边的小间吃点东西候着,如何?”
几个侍卫对看一眼,看包间里觥筹交错,有些动心,又故作矫情地回道:“这不好吧。”
御枫见小二们都已出来,这些侍卫并未注意少了一个,反手关上门,笑道:“咱们开着门嘛,一眼就能看见有没有异样。”
今日大人派足了人手,应该没有人能对大人不利,只略微思考了一会,几人点头回道:“也好。”
“请。”御枫与他们一起进了旁边的小间。
包间里一切重归平静,一个三十出头,一身布衣的男子从圆桌后面站直身子,躬身叫道:“主子。”
秦修之打量了他一番,身形与方繁颇为相似。刚才只一瞬,他已经匿藏在圆桌下,可见此人机敏。点点头,秦修之问道:“就是你?”
那男子点头:“是。”
“快坐下。”秦修之利落地从腰间掏出易容所需用具,好在刚才方繁只是扒了他的衣服而已。说起这个,他想到方繁所说的话,商君会是女子吗?不,不可能。即使心里一直在否定,脑中又不由得想起商君光洁的面庞,红润的薄唇。
空拿着用具,秦修之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男子担忧地轻声唤道:“主子?”
秦修之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一边帮男子易容,一边问道:“你是否了解方繁的日常行动,语调神态?”要易容成功,光是容貌相似是远远不够的,尤其是声音、语气神态等等,有一样不像,便要败露。
男子坦然一笑,回道:“主子放心,小人在侍郎府潜伏过一段日子,对府中事务和方繁都有了解。至于声音——”
清了清嗓子,男子开口了:“庄主,你我再饮一杯如何?”
“嗯,惟妙惟肖。”秦修之满意地点点走,脸上已经差不多完成了,加上这声音神态,没有十分也有九分。
将最后的胡子打理好,秦修之笑道:“好了。”
透过光洁的琉璃玉盏,男子看了看自己的脸,再看看趴在桌上的方繁一眼,不禁叹道:“主子的易容术真是出神入化。”他也学过几年易容术,但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就易容得如此相像,他真是望尘莫及。
秦修之收起用具,说道:“赶快把衣服换上。”
男子将方繁放倒,利落地扒下他的衣衫穿好。看着地上的尸体,男子为难地问道:“这尸首应该如何处理?”
秦修之环顾四周,包间里既没有隔间,也没有屏风,更没有壁柜,空空荡荡的。轻拍着桌面,秦修之暗叹,这尸体要怎么藏呢?
忽然,摇晃的桌布让秦修之眼前一亮,对着愣在一旁的男子说道:“把他塞在桌子底下。”只要他们离开的时候没有异样就好。
男子听命,赶紧将尸体塞进大圆桌下。
整了整衣襟,秦修之说道:“待会儿你和他们回府,令牌明日我会派人送回侍郎府,尸体留给御枫处理。”
“是。”
秦修之又看他一眼,没有什么破绽,说道:“走吧。”
两人走至门边,男子率先大声笑道:“今日与庄主喝酒,真是尽兴,下次还请庄主光临寒舍。”
听见声音,几个侍卫赶快出了小间,打开房门,只见商庄主微微拱手,回道:“大人客气了,商君一定到,请。”
方繁点点走,回道:“请。”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包间。离开前,秦修之向御枫使了一个眼色。御枫了然地走在最后,趁着他们下楼的时候,退回了包间里。
两人说笑间已经到了环翠楼外,正当秦修之与男子告别,准备踏上马车的时候,数支利箭朝着他射过来。
“小心!”守在门外的卫溪飞身而起,长剑隔开了飞驰的利箭。
秦修之一惊,抬头看去,四周的屋顶之上,隐约可见无数黑影,手中的利箭闪着隐隐寒光。秦修之站定,他们倒没有再射箭,看向“方繁”,问道:“怎么回事?”
“方繁”一愣,连连摇头,他也是一头雾水。
秦修之眉头紧蹙,难道被发现了,不可能,因为站在“方繁”身后的侍郎府侍卫也是个个一脸警戒。
正在秦修之一筹莫展的时候,一道冷硬的男声响起:“我们被包围了。”
秦修之一惊,回头就看见萧纵卿暗沉的脸。未等秦修之开口,萧纵卿丢下一句:“退回去再说。”转身走进了环翠楼。
待秦修之他们都退回环翠楼之后,潜伏在房檐上的黑影也消失无踪。
……
尚书府。
一辆纯黑的马车停在离尚书府不远的暗巷里。马车旁,年轻的车夫蹲在巷口,戒备地注视着四周。一个布衣男子从车夫身边走过,忽然将一块黑布包裹的东西扔到了车夫手里。
帘子被掀开,何绍华兴冲冲地钻了进来,将手里的东西激动地递到予函手中,说道:“主子,令牌送到了。”
予函紧握手中的令牌,掀开窗帘,一束月光射进车内,莹润的光华照在令牌上,能清楚地看见上面精细的花纹还有每一处细微的凹槽,这是仿制不出来的。确定手中的令牌确是真的,予函说道:“抓紧时间,我们进去。”
“是!”何绍华钻出车外,坐在何成旁边,轻扬马鞭,马车从暗巷里奔了出来,向着尚书府正门驶去。
尚书府前方的城楼上,一个炫白身影傲然而立,如鬼魅一般。
“主人,他们来了。”
轻摇着手中的嫣红折扇,玄铁面具闪着森寒的银光,喑哑的声音在月夜里冷冷地响起,如猫捉老鼠般惬意:“不急,等他们进去了再来个瓮中抓鳖。”
“是。”黑衣人不敢多说,立刻退了回去。
马车未靠近尚书府,已被卫兵拦截,喝道:“来者何人?”
已易容的何成朗声回道:“吏部侍郎方繁。”
一听是方繁,卫兵立刻收了气焰,回道:“是方大人啊!请您出示令牌。”
何成正打算送出令牌,一只透骨钉朝着他的方向直射而来,嵌入马车壁上。卫兵大惊,叫道:“有刺客!”一时间尚书府前一片混乱。
何成亦是大惊,回头看去,只见祁风华带着一队人马,追上前来,对他大声叫道:“有埋伏,快走!”
“走。”马车里,予函沉稳的声音传来。何成意会,狠狠地扬起马鞭,马车朝着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
看着马车离去,黑衣人轻声问道:“主人?”
“是他?”透骨钉,还有那张年轻的脸庞他可是记忆深刻。
我不找你,你倒是送上门来了。白衣男子一扫刚才懒洋洋的样子,轻抚着右臂上的伤,指着最前面的祁风华,沙哑的声音冷冷说道:“追!那个人,我要活的。”
“是。”黑衣人躬身退去,数道黑影也朝着马车的方向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