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舒清的脸,除了商笑,所以人都傻了眼,虽然他们一直也不愿意相信她真的死了,但是此时看着舒清活生生地站在他们面前,就连卫溪、御枫这样沉稳的人,眼中也难掩波澜。
女子是慕容舒清,那男子,莫不是——
裴彻走到男子面前,盯着他黑纱掩盖下的脸,声音竟是控制不住地微颤,“轩辕,是你吗?”
男子抓住帽檐,手一扬。
剑眉星目,傲鼻薄唇,就连轻扬的唇角都显其不羁的性情,这人,不是轩辕逸,还会是何人?
轩辕?陇宜亥眼神一闪,此人莫不是去年殁于临风关的东隅名将轩辕逸?他居然没死。
果然是他!裴彻一拳重捶在轩辕逸的肩膀上,低骂道:“你真该死!走也不和我说一声,信也没有一封,害我担心这么久!”他们可以说是一起长大的好兄弟,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两人的默契不言而喻,不然他也不会随便发现一个穿着轩辕盔甲,却面目全非的人,就上报朝廷,镇国将军战死。只是即使轩辕留下了一些线索,没有实实在在看见他的人,怎么能不担心?
轩辕逸也抬起手,用力地拍了拍裴彻的肩膀,没有多余的解释,男人间的情谊已表露无遗。
肩膀渐渐感觉到湿意,舒清轻抚着商笑的发丝,轻声说道:“我们都进去说话吧。”
抬起头抹掉泪痕,说了不再哭泣了,现在又哭,她真没用。商笑连忙点头,拖着舒清的手,就往屋里走,“舒清姐姐,快来。”
舒清随着商笑匆忙的脚步,才走了几步,忽然抚着腹部,停了下来,眉头紧皱。这几天,几乎是没日没夜地赶路,她真的有些累了,肚子也不时隐隐作痛,但是怕逸担心,她一直都没有说出来。
虽然舒清已经极力控制自己的表情,轩辕逸还是被吓得不轻,赶紧将她环在怀里,急道:“清儿,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他真不应该听她的,日夜兼程,硬是将半月的行程缩短成数日!若是为此孩子有个万一,他怎么也不能原谅自己!
舒清暗暗深吸了几口气,终于,刚才那一波痛楚过去了,轻轻摇头,示意她没事。
商笑也终于注意到,一向清减的舒清,肚子明显突出,震惊得睁大了眼睛,迟疑地问道:“舒清姐姐,你,你有孕了——”
“嗯。”舒清微笑点头。
看着舒清疲倦地靠在轩辕逸怀里,手始终轻抚着小腹,脸色有些差,眼中的劳累藏也藏不住。商笑低下头,哽咽道:“我,舒清姐姐,对不起,对不起!”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舒清姐姐有孕在身,还这样奔波,她们欠她的,永远也还不清。
轻轻挣脱轩辕逸的怀抱,舒清拉起商笑的手,安慰道:“傻瓜,在我心中,你和君就是我的亲人,我和你一样牵挂着他的安危。现在不是难过致歉的时候,我们最重要的就是合力救出君。再说,我现在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了?”
“嗯。”红着眼,商笑用力点头,小心地搀着舒清的手,轻声说道,“舒清姐姐,我们进去坐下说话,你慢点走,慢慢的。”
舒清哭笑不得,这哪是走啊,简直是在挪,不过包括轩辕逸在内的一群大男人,都认为这个速度很好,她也识趣地乖乖闭嘴,反正也不急在这一小段路的时间。
好不容易挪到花厅,商笑把她扶到旁边的软榻上,一边给她加垫子,一边说道:“舒清姐姐,你快躺好。”
舒清微笑着坐下,感觉好一些后,立刻问道:“御枫,商君失踪几天了?失踪前发生了什么事?这些天你们都查到些什么?”
御枫原本就是舒清身边的人,她的出现,也安定了他多日来惶惶不安的心。听见舒清的问话,御枫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简要地说了一番。
在船上的时候,她就问过修之,大概情况也知道一些,环顾了一眼四周,问道:“你刚才一直提到无声门主萧纵卿,他现在人呢?”舒清的眼光在唯一一个没有见过面的锦衣男子脸上停了一会,不过很快移开。传说这萧门主年纪不过双十,应该不是他。
“萧门主十几日前与我们分开了,原来说好一有主子的消息就会告知我们,但是那日之后,他就没有再出现过,无声门的人也消失了。”他们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消失?无缘无故,怎么会消失?舒清思索了一会,对着卫溪说道:“卫溪,你立刻去你所知的所有无声门据点,找到萧纵卿。如果找不到他,就留下消息,说,缥缈山庄已经找到营救商君的办法,让他立刻过来一趟。”如果不是出了什么事,以御枫所言,萧纵卿对商君的关心,必定马上到,如果不来……结果不言而喻。
“是。”卫溪领命离去。
商笑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又不敢碰舒清,只能不住地问道:“舒清姐姐,你真的有办法救我哥了?是什么办法啊?”
扬起一抹清淡的微笑,舒清回道:“我会把商君救出来的。”
虽然舒清没有说什么方法,但是那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气势,让商笑坚信地回道:“嗯,我相信,舒清姐姐一定能救出我哥!”她知道,舒清姐姐的出现,不仅仅是给她吃下了一颗安心丸,御枫和卫溪应该也是信心倍增吧。
“裴彻,有件事,我想请你帮忙。”
裴彻大方笑道:“有什么吩咐,嫂子你尽管说。”
这家伙,真是无时无刻不忘消遣别人,舒清轻笑说道:“陇趋穆派了护卫军封锁天城,而且城内外都有据点。炎雨、苍素也随我来了,就在院外。我想请你带领他们把天城内外的兵力分布情况画一张图给我,子时之前我要拿到。”
听了舒清的安排,裴彻隐隐感觉到,这次她要有大动作,不禁也严肃起来,回道:“没问题。”
天城已经封锁,行动确实极为不便。想起刺姬下,耗时三年所建的地道,御枫走到舒清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舒清惊讶地叫道:“真的?”
御枫点点头。舒清暗叹,君真是太厉害了,居然挖了这么多密道,这下她行事就更容易了!
看看屋外,月亮已经升起,舒清说道:“御枫,你帮我出城外去等几个人。”她一下船,就给慕容星魂和沈啸云发出了急笺,算算时间,她要的人,今天也应该到了。
“什么人?”还有谁会来吗?
在御枫和商笑疑惑的目光下,舒清淡笑回道:“风雨楼北堂主花咏沁,慕容家的总管冯毅,还有一个人,你应该已经很熟悉了,修之。”
城门已闭,修之正在城外等待护送慕容家的货物、装扮成家丁的海域精锐到达,这么多人,实在需要小心谨慎。
商笑微惊,“他真的又回来了?”修之走的那天,她发现袭慕居然没有离开,她当时就猜测他还会再回来。她或许错怪了秦大哥,不过那袭慕是块又臭又硬的石头,问什么都不答!
舒清轻轻扼首,叹道:“你该好好谢他。”他是用自己那颗心的自由做的交换。
商笑似懂非懂,不过还是听话地点头。
朝着轩辕逸轻轻招手,轩辕逸微低下头,舒清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两句,又对御枫说道:“御枫,你把东西交给逸,就去城外等人吧。”
“是。”御枫离开了,轩辕逸也随着他去取暗道的地图,舒清暗暗出了一口气,这一屋子的人终于少了一些。
缓缓转过头,舒清终于对上了那道已经默默观察了她一整晚的探究眼光。
绛紫锦衣,腰别凝脂白玉,脸上是儒雅的浅笑,面对自己可以说得上放肆的目光,他坦然以对,良好的修养,淑人君子之风尽显,他眼底的精光,眉羽间难掩的尊贵与坚毅之气,舒清自然也没有错过。
舒清微微欠身,算是行了礼,说道:“这位就是睿王吧?”
陇宜亥微笑回礼,赞道:“慕容小姐,久仰了。”慕容家,他是早有耳闻的,而慕容舒清,他确实没怎么听说过。不过今日一来,他算开了眼界。纤弱之姿,却是风骨幽然,气韵天成,身为女子,亦是胆识过人,行事果断。难怪,她的出现,让这一群人仿佛一下子看到了希望。即使,她只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孕妇。
舒清微微一笑,坦然回道:“睿王言重了,慕容舒清已死,我只不过是商家的旁亲,睿王叫我舒清即可。”
“好。”陇宜亥也从善如流,笑道,“在舒清小姐的部署中,不知可有予函出力的地方。”
“当然。”舒清声音略略放低,回道,“有一件事,非睿王出马不可。”
“何事?”陇宜亥还好奇,什么事情非得他才能做?
舒清唇角轻扬,平淡地吐出两个字:“逼宫。”
商笑张大嘴,惊异地看着舒清,虽然她和姐姐一样,无时无刻都没有忘记家仇,但是这样光明正大,轻松随意地说出逼宫二字,商笑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
陇宜亥心下一惊,一旦逼宫,倘若不胜,那就是死无葬身之地,更会背负犯上作乱,弑君篡位的罪名。目前他与陇趋穆的实力明显悬殊,她让他此时逼宫,不就是让他送死?
她想救商君的心情他可以理解,他何尝不想施救?只是她不该如此利用别人,此等足以灭九族的事情,她说起来,倒是一派悠然。心下不悦,予函口气微冷地回道:“小姐是想借此举分散朝廷的注意力和兵力,以便救出商君吧?只是如此未免太过冒险!”
舒清不在意他微变的脸色,反而更加悠闲地拿起旁边的靠枕,细心地垫在腰后,口气随意地低笑道:“有时候箭在弦上,由不得你不发。从东隅一路行来,据我所知,临风关一役中战败的军队已经开始整顿,如果我没有看错,陇趋穆将会把他们调回天城,那可是六万大军啊。就不知道那时,睿王的处境……”说完,舒清稍稍停顿了一会,相信后果不用她说,陇宜亥也应该明白。
如愿地看见陇宜亥眼中,闪过一抹焦虑。舒清轻轻昂首,正视着他的眼,笑意不变,眼神却已不再轻柔,冷然的低语,精光毕露的眼,莫名地让人感觉到压力,“君既然愿意相助睿王,想来,睿王必是苍月的希望,也必有一国之君的气度和胸怀。商君为何会落入危险之中,睿王应该比我明白。其实此时逼宫,不仅能让君更容易脱困,睿王也可以趁此机会,一举夺政?你我也算各取所需。睿王不妨权衡一二。”他的命是命,君的命就不是命?若他是这样的人,将来登上王位,也不会是苍月的福气。
舒清话锋凌厉,即使她现在大着肚子,斜靠在软榻上,你也丝毫不敢轻看她。陇宜亥暗暗钦佩的同时,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这个女人,非常懂得谈判的技巧。
在道义上,商君为了救他才出的事,如果他委延推脱,那便是忘恩负义之徒。在宏图大业上,现在已到最危急的时刻,有她相助,事半功倍。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岂能说一个不字?
陇宜亥苦笑一声,回道:“小姐果然是生意人。”
显然他已经想清楚了。舒清微微一笑,却坚持要他亲口允诺:“睿王意欲如何?”
陇宜亥暗叹,她与商君果然不同,想说服和打动她,要困难得多。而且她有一双明锐的眼睛,仿佛可以洞悉一切。陇宜亥迎视舒清,正色回道:“商君一定要救,逼宫之事可以进行,不过还需好好商榷权衡一番,才可行事。毕竟,若是败了,牺牲的不仅是我陇宜亥一个人,我也要为他们着想。”
他的答案,舒清还算满意,继续问道:“睿王手下,能用之人有多少?“
舒清与风雨楼交情颇深,兵力之事,她总会知晓,若让她觉得自己不坦诚,只怕难得她的信任。陇宜亥暗暗权衡了一番,决定不再隐瞒,回道:“天城中,睿王府还能为我调动的,不过百余人。北军,差不多六万人。早些日子,我已经修书让他们分批隐秘入天城,但是北军驻地离京太远,就算日夜行军,最少也还需七八日,只怕商君等不了这么久。自古以来,没有军队,想要逼宫,几乎是不可能的。就不知,小姐是否另有打算?”
六万?比她想象的多一些,难怪他敢想称帝之事,而陇趋穆想要他死了!自古,兵权都是让上位者忌惮,让谋权者疯狂的东西。
心中自有一番计较,舒清思量着回道:“游城的军队,要调回天城,也需些日子。只要在这七八日中,救出商君,逼得陇趋穆退位,就足够成事了。目前重要的,还有两件事,第一,明确商君的位置!第二,筹集和安排人手。离子时还有些时间,睿王清点好自己的兵马,稍加休息,晚一点再做商讨。”
“好。”陇宜亥微笑着离开了花厅,与慕容舒清一番浅谈,接下来如何行事,他也另有一番度量。
待陇宜亥走后,商笑赶紧问道:“舒清姐姐,那我呢?我需要做什么?”
轻拍商笑严肃的脸颊,舒清微笑回道:“你的事情是最最重要的。”
“什么?”商笑赶紧坐直身子,心也为着“最最重要的事情”扑通扑通地跳起来。
看她严阵以待的样子,舒清失笑,回道:“给大家准备吃的!”
“就这个?”商笑有些失望。
舒清却是认真地说道:“别以为这个不重要,五六千人的口粮,你最少要准备五日的量,现在天城戒严,筹措这么多粮食,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也是,食物乃是一切的根本,商笑用力点头,回道:“好吧,筹措粮食的事情,交给我。”
扶着舒清起身,商笑指着舒清的肚子,调笑道:“我先带你回房休息,再让厨房给你准备些吃的,可不能饿坏了他!”
“好。”在商笑的搀扶下,两人一路挪动着。走到花园,就碰到了匆匆走来的轩辕逸,商笑微笑着叫道:“轩辕大哥。”
对她点了点头,轩辕逸已将舒清轻揽在怀里,担忧地问道:“累了吗?”
舒清微笑着摇摇头,两人皆没有多说什么话,但是那相依相偎的温情已叫人羡慕。默默地走在他们身侧,看着舒清姐姐轻柔的笑容,商笑低下了头。舒清姐姐,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她却又自私地将她卷进了这场恶斗中,心里涌现的愧疚几乎将她淹没。好不容易走到旁边的厢房,商笑低声说道:“这就是你们的房间了,舒清姐姐你好好休息一会,饭菜很快就会送过来了。”
说完,商笑连忙转身,却被舒清轻轻拉住了手腕,低叹一声说道:“笑笑,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如果你不去找我,君真的出了什么事情,我才要怪你。我现在很好,孩子也很好,我希望,不仅仅是我幸福,你和君也要幸福。你明白我的心情,对不对?”
感受着舒清手心的温度,商笑用力地点头,却回不了一句话,她怕泪会不争气地流出来。
唉,她们这两姐妹,就是喜欢把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君是这样,她也是这样。轻拍着商笑的手,舒清故意调笑道:“好了,以后不许说那些傻话或者想些怪念头。你还是想想,有什么好吃的,给我和君好好补补!”
“嗯。我去准备吃的。”深吸一口气,商笑终于挤出一抹牵强的笑容,匆匆往厨房的方向跑去。
轩辕逸将舒清扶进房间,在桌前坐下,紧紧握着她的手,急问道:“哪里不舒服,告诉我?”
这个刚毅霸道的男人,几时有过如此彷徨心慌的表情。回握着轩辕逸的手,舒清心里,暖暖的。把他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肚子上,舒清笑道:“就是有些累,刚才休息了好一会儿,现在已经没事了。”
感受着舒清平稳的呼吸,轩辕逸的心,也才缓缓归了位。
半靠着轩辕逸,舒清低声问道:“东西拿到了吗?”
“在这儿。”从袖间掏出一张三尺有余的素白锦缎,摊开在圆桌之上。庞大的地道图,密密麻麻,却又井然有序地分支,出口的设计隐秘而繁多,几乎囊括天城的主要道路,甚至连皇宫地下都有。每一个旁支又相对独立,即使敌人发现入口,也可以简单地封锁几个点,就能防止敌人一网打尽,而复杂精细的内部结构,没有图纸,进去了也极容易迷路。
将军出身的轩辕逸,更是看得入迷,忍不住叹道:“太精妙了,这绝对是一个大工程。”
“嗯。”舒清也惊叹于眼前的地道图,不过只一会儿,舒清面色有些忧郁,看向轩辕逸。他的眉头,也是越皱越紧。舒清微笑问道:“在想什么?”
再次环上舒清不再纤细的腰肢,轩辕逸低低叹道:“和你想的一样。”
“陇宜亥!”
两人同时脱口而出,说完相视一笑,看来夫妻做久了,他们倒是越来越有默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