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清晨,没有夏日的浮躁,也没有冬日的严寒,让你想要融入其中,又怕扰了它的舒爽。慕容舒清走到雕花小窗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满室的诸荆茶香让她勾起了一抹甜美的微笑。
“小姐,才好些,您就出来吹风,要赏景也先披上衣服啊!”雪白的锦缎长袍轻轻地披在慕容舒清的身上,绿倚紧张地为她整理衣衫。
突来的温暖,让慕容舒清本就含笑的嘴角扬起了更灿烂的笑,“绿倚,你这啰唆的毛病是和谁学的?”
慕容舒清精神好了很多。绿倚的心情也放松了一些,微微撅着嘴,俏皮地笑道:“被人逼出来的呗!”
净水将手中的水盆放好,一边整理床铺,一边听了主仆二人斗嘴调笑,嘴角也悄悄地勾了起来,让她虽布满胎记的侧脸也变得柔和甜美。
慕容舒清任由绿倚拉离窗前,为她绾发着衣。今天天气真的很好,她的感冒好不容易好些了,她要出门晒晒太阳,再这样躺在床上,她的骨头都要僵了。正想着待会要去哪里,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小姐,有客来访。”于擅硬朗的声音由门外传来。
怎样又有客访?绿倚皱起了秀丽的弯眉,自那天寿宴过后,就有很多所谓的青年才俊、王孙公子,纷纷以探病为由送了一堆礼物,有些还要见小姐,这些公子哥存的什么心再明白不过了。
慕容舒清轻摇了一下头。绿倚明白她的意思,走至门前,打开房门,对站在门前的于擅柔声说道:“老管家,小姐身子还未大好,这客人还烦您打发了吧。”
“可是……”于擅为难地欲言又止,本来主子说了不见,他就该出去回绝了才是,只是这位客人实在是太难缠了。
慕容舒清轻问道:“是谁?”看他的样子,她倒是好奇来人是谁,让这位老管家都这么为难!
老管家头疼地说道:“她说是您的好朋友,今日特意来看望您的,叫霍芷晴。”这小丫头昨天就来了,不让她见,她又是翻墙又是爬树的,劝她离开,她又楚楚可怜,眼含泪花地不肯走,好不容易劝回去了,她今天一早又来了,花样百出。
“芷晴?”这回换慕容舒清错愕了,上次之后,她大哥还让她来找她?怕不是又偷跑出来了吧?
叹了口气,慕容舒清笑道:“带她过来吧。”
听到慕容舒清同意,于擅在心里舒了一口气,回道:“是!”说完,便匆匆离开了叠翠小宿。
绿倚为她穿戴整齐,慕容舒清出了小楼才刚到亭子,霍芷晴开心又略带兴奋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慕容姐姐!”霍芷晴如一阵轻盈的清风,小跑着来到慕容舒清身边。
“坐下说吧。”
霍芷晴并没有坐下,而是站在慕容舒清面前,脸上灿烂的笑容也收了起来,带着真诚而愧疚的表情,说道:“慕容姐姐,对不起,上次都是我太任性,给你添麻烦了,还有……还有我大哥,他那日太不礼貌了,你别生气。”
她像个勇于认错的小学生一般,慕容舒清失笑,“我没生气,你哥哥没有太为难你吧。”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女子逛妓院在这个时代不仅仅是惊世骇俗,可以说是大逆不道。霍子戚没有出言责骂,就已经是很有修养了,只是当时他那阴鸷的脸色,着实让慕容舒清为霍芷晴担心了一回。
霍芷晴忽然低下了头,小声回道:“没有。”
没有?能让这爽朗大方的女子露出这般娇羞无限的样子,看来“为难”她的不是霍子戚,而是言皓宇了!若是这次的事,能促成这一对,也算是好事。
“你今天来,该不会又是偷跑出来的吧?”
霍芷晴连忙抬头说道:“当然不是,是大哥允许我来的。”那天她说她要来找慕容姐姐,还怕大哥生气不准呢。谁知道他只是想了一会儿就同意了,还给了她一万两的银票。
想起这个,霍芷晴从兜里掏出银票,递到慕容舒清面前,“对了,还有这个!”
定睛看清她手上的银票,慕容舒清并不接过,而是拿起净水沏好的茶,细细品味起来。这两天生病,绿倚竟然不让她喝茶,平日里真的太宠她们了。
慕容舒清不接,霍芷晴有些着急了,坐在她身边,拉着她的衣袖,说道:“慕容姐姐,你收下啊!”
不去看她撒娇的表情,慕容舒清微笑地回道:“这个我不需要,你拿回去吧。”
将银票放到桌子上,霍芷晴坚持地说道:“不行,祸是我闯的,我就要负责任。”
芷晴倔起来也没有这么容易妥协,慕容舒清柔声说道:“以后别这么冲动就是了,这银票我是不会收的。朋友之间,不必计较这些。”
霍芷晴想了想,爽快地说道:“好吧!”就为了舒清姐姐的朋友二字,这银票她也没有必要再坚持。
学着慕容舒清细品香茗,霍芷晴四处打量起这个小院来,刚才急着道歉,没顾得上欣赏这座小院,仔细看起来,还真是雅致清新。霍芷晴赞叹道:“你这小院挺特别的嘛!不过京城里到处都是这种极致巧妙的小院,看得多了也没意思。还是我们的草原大漠好,可以纵情奔跑,可以放声歌唱。”
她开始想念那策马狂奔的舒爽、广袤无垠的辽阔、随情肆意的自由了,这京城美是美,雅是雅,就是有些拘束。
是啊,自由的灵魂是经不起拘禁的。今天本就打算出行,多一个人正好热闹,慕容舒清笑道:“今天我带你去个地方,虽没有北方的苍茫恢弘,却也是另一番大气天成。”
那地方她也没有去过,不过早在两年前就听临风关的那人提过,连他都说好的地方,她怎么能不去见识见识。
“真的?太好了!走吧!走吧!”早就闷坏的霍芷晴,听到慕容舒清的提议,马上双眼放光,兴奋地站起来,拉着慕容舒清就要往外走。
慕容舒清被霍芷晴拖着站起身来,她还真是说风就是雨啊!才走两步,慕容舒清忽然停下脚步,转身对正在收拾茶具的净水说道:“净水,和我们一起去吧!”
慕容舒清的话,让净水惊得手中的茶洒了也不知,她不可置信又惊恐不安的眼对上了慕容舒清柔和坚定的双眸。
“我?我不去了,我在家收拾东西,等小姐回来就好。”对视了一会儿,净水连忙收回视线,假装忙碌地收拾着,只是颤抖的双手泄露了她的紧张与惶恐。
慕容舒清看着这样的净水,秀丽的眉轻蹙,净水对出门的恐惧比她想象的大很多。来到她身边,慕容舒清按住她假装忙碌的手,轻松地说道:“今天去的地方,你一定也会很喜欢的,那里很美。”
慕容舒清轻柔的笑容可以安抚人心,净水慌乱的心渐渐平静下来,踌躇片刻之后,轻咬下唇,抚上自己布满暗红胎记的左脸,净水艰涩地说道:“我,不能出去。”她忘不了十年前,当她满怀好奇与期待的心和母亲走在那充满讶异、鄙视,甚至惊恐的眼神包围的大街上时,她才知道,她是丑陋的,是不受欢迎的。她害怕再见到那种厌恶的眼神,害怕再听到恶毒的闲言碎语,她不要出去。
霍芷晴不明所以,看她们主仆二人磨磨蹭蹭的半天也没有走出那小亭子,火急火燎地一手挽着慕容舒清,一手拉着净水,说道:“去嘛去嘛,大家一起去才好玩啊!”
净水被拉着往外走,双腿却拼命地往后退,想挣脱霍芷晴的手,又怕伤了这位娇客,两人一前一后地拉锯着。慕容舒清好笑地走到她们中间,分开两人纠缠的手。
慕容舒清握着净水微凉的手,渐渐用力,让她感觉到自己的力量,真诚地说道:“那里风景很好,人却很少。你可以戴上面纱,我希望你和我们一块去,好吗?”
净水除了十年前走出过祁家,这么多年来就没有再踏出过这小院。对于外面的世界,她害怕、紧张,但同时也好奇、憧憬。戴着面纱,就没有人再看得到她缺陷丑陋的脸了,这样她是不是就可以出去了呢?
净水久久无语,慕容舒清也不吵她,让她慢慢地思考,只是紧握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在霍芷晴快要不耐烦的时候,净水终于仿佛用尽全身力气一般说道:“好吧!”
慕容舒清赞许鼓励地看着她,露出了会心的笑容。霍芷晴早就等烦了,听净水答应了,欢呼道:“太好了,我们走吧!”话才说完,人已经奔到小院门口,向她们招手了。
一行四人,还未走出前院就和疾步向外走的祁睿撞个正着。祁睿看到是慕容舒清,停住了急行的步子,问道:“舒清,你要去哪儿?”
那日寿宴过后,他就没再把舒清当作那个任性的小妹了,他看到了她的从容、她的智慧,他想他该重新认识她了。
感觉到身后轻纱遮面的净水明显全身一震,慕容舒清淡淡地回道:“出去走走。”
显然,祁睿也看见了慕容舒清身后的那抹倩影,他紧紧地盯着净水,不敢相信地立在那里,脸色不知是惊是喜。他这么多年来,费尽心机,也没能让她踏出叠翠小宿,今天她居然愿意和舒清出门,是舒清太有魅力,还是他太失败?
祁睿的失态,净水的僵硬,慕容舒清都看在眼里,两人之间的故事应该不少。现在不是让他们叙旧的时候,再不出门,净水很有可能又逃回叠翠小宿去了。
慕容舒清正要开口,祁睿已经缓过神来,只是眼神依然胶着在净水身上,说道:“我陪你们一起去吧!”
一起?他刚才疾步而行,不是有事?慕容舒清好笑地问道:“你不是要出门?”
祁睿不在意地说:“也没有什么事情。你们几个女孩子出门我不放心。走吧!”说完也不管慕容舒清她们同不同意他跟去,就吩咐家丁备马张罗去了。
慕容舒清有些担心地看着一直微低着头的净水,暗黑的面纱挡住了她的表情。未给她反悔的机会,慕容舒清轻拉着她的手一路行出祁府,上了马车才松开。
这一路上,净水依旧无语。
几个女子坐在宽阔的马车里,听着霍芷晴耍宝地说着童年趣事,慕容舒清也注意到净水时不时会从车窗里偷看前方一路相随的祁睿,慕容舒清暗笑,原来祁睿也不是一相情愿的。一路上说说笑笑,两个时辰的行程很快就过去了。
经过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颠簸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马车终于停了下来。霍芷晴首先跳下马车,看到眼前郁郁葱葱、满目苍翠的高耸乔木林,兴奋地叫道:“这里太美太美了!”
不同于南方常见的灌木,低矮多情,娇媚有余,可惜气韵不足,这一整片望不到边的树林,几乎每一棵树都苍劲挺拔,茂密的枝叶重重叠叠,将阳光阻隔起来,形成一个天然的绿荫帐篷。霍芷晴向前跑了一段之后,惊喜地叫道:“好清澈的小溪哦,还有鱼呢。你们快过来啊!”
跟着她向前走,果然不远处有一条细细的小溪,水并不多,只是清凉透彻。
霍芷晴早就摩拳擦掌了,对着慕容舒清笑道:“慕容姐姐,我们去捉鱼好不好?”
“不行!”慕容舒清还未回话,绿倚已经紧张地叫了起来,“小姐身子才好些,这溪水凉,又生病了怎么办!”
知道绿倚是担心自己,她也不想再尝试那种头疼欲裂、呼吸不畅的感觉了,慕容舒清安抚地拍拍绿倚的手,笑道:“好,我不去,你和芷晴去吧。”
霍芷晴听说慕容舒清生病了,也不好再勉强,开始发动其他人,“一个人多无聊,绿倚姐姐、净水姐姐,还有祁公子,一起去嘛。”
净水完全不会水,祁睿则是觉得女子捉鱼嬉戏,他一个男子在一旁终归是不好。最后霍芷晴热情的招呼,只换来净水的摇头和祁睿的推辞。
绿倚从小就在水边长大,自然会游泳,清澈的溪水也吸引她,在慕容舒清的鼓励下,绿倚才和霍芷晴一起向前方的小溪走去。
看她们走出一段距离,慕容舒清对身边的净水说道:“净水,我有点冷,你到马车上帮我拿件袍子来。”
“是!”这林子确实有些凉,净水应了一声,快步向马车走去。
净水走出她的视线,慕容舒清转身,对上祁睿略带忧郁的眼睛,沉声问道:“你打算怎么做?”祁睿喜欢净水再明显不过,她要知道他的想法。
祁睿没有想到慕容舒清会这么直接地问她,不过他仍肯定地说道:“我要娶她!”
“正妻?”
“是。”
他坚定的回答,让慕容舒清露出了放心的笑容,只是他们的结合又让她担心起来,“你明白这么做需要面临什么样的困境和阻挠吗?”且不问祁家会不会反对,祁睿身为朝廷命官,又是祁家之后,皇家对他可能早有安排,娶个郡主也是很有可能的,他这样地坚持,怕是要惹出事端的。
慕容舒清的担忧,他不是没有想过,只是这依然不能改变他的决定,祁睿看着净水离去的方向,执著地回道:“十年前我就决定要娶她,我不会放弃的!”十年前那双恐惧、受伤的眼睛深深捉住了他的心,他说过他要让那双眼睛充满欢乐和希望,他不会放手的。
感受到祁睿的坚持,慕容舒清倒没有那么担心了,他既然有这样的坚持和决心,那么她也应该相信他有这样的能力,她现在好奇的是,“十年?”为什么会这么久还没有抱得美人归?
慕容舒清好笑的表情,让祁睿原本坚决刚毅的脸,像挨了一拳一般迅速垮了下来,他懊恼地低叹道:“净水她不愿意。总是以面貌丑陋,不般配等来拒绝,甚至说我再逼她,就自尽了事。所以……”
“所以十年你也没能娶到她!”他说不下去,慕容舒清笑着帮他把话说完,他是一颗心都放在净水身上了,不然以他这俊逸挺拔、明智稳健的翩翩少年郎君,怎么会因为个小姑娘的一句威胁就等了十年,恼了十年呢。
慕容舒清揶揄的语气,让祁睿本就着急的心更加郁闷起来,不过很快,他又略带兴奋地说道:“很快,她就没有借口再拒绝了。我已经找到一位名医,只要他肯,净水的脸就能治好,到时她就没有理由推托了。”只是他到目前为止,也没能说服那人帮净水治脸。
净水需要治疗的何止是脸,更重要的是心,脸固然是她自卑的根源,但是这么多年的累积,她的心已经习惯性地封闭,就算脸治好了,她也会以身份不配等原因拒绝。慕容舒清怜悯地看着祁睿,他这条情路坎坷还多着呢。
身边的祁睿一直盯着净水离开的方向,才走多久就急成这样?慕容舒清叹息地摇摇头,笑道:“那你还等什么,去告诉她吧。”
祁睿有些迟疑地看了一眼已经背对着他欣赏风景的慕容舒清,这树林里也没有别人,马车又离得不远,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祁睿斟酌一番后,转身向净水所在的方向走去。
听到身后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知道祁睿已走远,慕容舒清悠闲地向密林深处走去,不能下水,她就只有自己去探险一番,那人把这里形容得那么好,不该仅仅是这样而已,应该还有更奇特惊心的美景在等着她。
越往里走,树木就越茂盛挺拔,纷繁的枝叶将阳光掩盖得所剩无几,清新的空气让慕容舒清觉得神清气爽,走了很久,居然也不觉得累。幽静的林中,偶尔可以听到几声奇怪的叫声,像鸟叫,又像是虫鸣,可惜只闻其声未见其物。
再往前走,能听到明快的水声,不像是瀑布的声音,没有奔腾万里的气势,但又比小溪浅水来得清脆,可是举目望去,却丝毫没有水的影子。又往前走了一段,水声更加真切,仿佛就在身边,可是仍然没有看见任何水的痕迹。慕容舒清疑惑,这树林里既没有山洞,也没有坑,这水源到底在哪里呢?
仔细查看周边的环境,发现不远处有个向下的小坡,慕容舒清小心地走了下去,下到坡底也只是一些低矮的灌木,没有什么收获。慕容舒清正打算上去,却感受到一阵湿润的空气随着清风迎面而来。
慕容舒清小心地避开脚下的矮木,终于走到坡底的最深处,她居然看见了一个半人高的入口,难道里面别有洞天?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慕容舒清弯腰走进了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