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云轻咳了两声,顺了顺气,才摇了摇头,说道:“这事等不及,而且祁家也不安全。”他现在才明白为什么有人要置他于死地,这次焚粮,极有可能让东隅一败涂地,目前正是最紧要的关头,不管是他还是清儿,都岌岌可危。
他该是五十多岁的年纪了吧,花白的头发让他看起来显得有些苍老,那双精锐的眼睛,没有因为受伤和困境染上恐慌或无力,还是那样的清明而坚定。她为祁云沏了一杯热茶,缓缓推到他面前,才轻声说道:“事情已经发生了,急也没用,您这样出来又何尝安全?”他可知那些有心人士为了不让他坏事,会不择手段地要他的命?
“你都已经知道了?!”祁云惊讶地看向眼前轻言淡语的女子,他今早才收到八百里加急密报,她竟然已经知道了。
慕容舒清轻轻点头,和煦的浅笑轻轻扬起,那让人安心的力量传递到了屋内每个人的心里,她平静清润的声音缓缓地说道:“这事您不用担心,我已经调了三万石粮食到临风关,一月之内,军队是不会断粮的。我想以您和皇上的能力,一月后,再筹集三月军粮应该不是问题。”
“三万石?你确定五日内真的能到吗?”祁云紧皱的眉头缓缓松开,只是心里仍有疑虑,三万石粮食不是小数目,它足够八万大军食用一月。筹集起来实属不易,更别提是这么短的时间内还要送至临风关。
“放心吧。”慕容舒清坚定地点头,她了解祁云的担忧,若不是全国都有慕容家的产业,临风关附近又确实有几座粮仓,她也做不到五日内调集这么多粮食。
祁云放心地点了点头,真诚地说道:“清儿,这次要谢谢你了。”他今日来,本只是想让她想办法筹集一万石粮食,汇同朝廷从别处征借的粮食一起送往临风关,但是那样势必超过五日,大军要不就撤退,不战而败;要不就挨饿,影响士气和军心;要不就向附近百姓借粮,这样只是杯水车薪,还会让百姓对朝廷失望。
她今日之举,解决了眼前这一切的危机。
慕容舒清轻轻摇头,笑道:“舅舅您别这么说,无国何来的家,这是我能做也该做的。”她也知道她这么做,无疑是让慕容家的实力暴露,但是她也不能为了保护慕容家自身,而让东隅百姓陷入战火之中,这东隅有她想要保护的人。有得必有失吧。
好个无国何来家,清儿是真的长大了,就是月儿在世,有的也只是惊世的才学和绝丽的容颜。没有这样睿智的思想、从容的姿态、宽广的胸怀,便是做不到这样的兼济天下吧。若她是男子,那便是东隅之幸、百姓之福了。祁云缓缓起身,拍拍慕容舒清的肩膀,说道:“好吧,那我就先走了。”
慕容舒清搀扶着他出了净水雅絮,欠身行了礼,说道:“您慢走。”
祁云点点头,正要上马车,又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转过身来,看着眼前亭亭而立的清雅女子,有些迟疑地叫道:“清儿……”
慕容舒清抬头,等着他接下来的话,是什么让这个老人久久不语?
终于,祁云低声问道:“你和轩辕逸真的退婚了?”
慕容舒清微怔,她没有想到这个时候,他会问这个,有些不明所以,不过她仍是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祁云原已舒展的眉再一次皱在了一起,他摇头轻叹,在慕容舒清耳边低语道:“这事还是不要宣扬出去的好。”说完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匆匆上了马车。
慕容舒清站在净水雅絮门前良久,想着刚才祁云的话,他是什么意思呢?
难道——
“糟了!”慕容舒清忽然轻呼一声,脸色也变得有些苍白。
祁云刚才的话,带给她一个信息,她的婚事已经不是她自己的事情,慕容家这次展现出来的实力,朝廷既需要借助,也想要掌控,最好的方式莫过于联姻。她若不是轩辕逸的未婚妻,皇上就不可能放过她。
凌山之行,她已经看出玄天成对她有意,但是她一直以为只要不让他知道她的身份,不再出现在他面前,便罢了。可是今日看来,是她太天真了,他根本不需要知道她是谁,他娶的是慕容家的财力、慕容家的粮仓。慕容舒清这个名字,对于他来说,只是巩固他的国家和权力的另一个牺牲品。
他若是知道她刚好就是慕容舒清,那么她就更是无处可逃了。
“小姐,您没事吧。”绿倚担忧地扶着脸色瞬间变得紧张的慕容舒清。她服侍小姐这些年,她从来没有这样焦虑过,刚才舅老爷究竟在小姐耳边说了什么?
慕容舒清回过神来,对上绿倚担心的眼睛,暗暗深吸了一口气,小声回道:“没事。”
慕容舒清明显牵强的微笑,又怎么瞒得住细心照顾她的绿倚?只是看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绿倚知道一定出了什么事情,自己也帮不了小姐,只能无声地扶着她进了里屋,不再说话。
一路走回来,慕容舒清无措的心情也渐渐得到了平复,按现在的形势看,玄天成为了安邦定国,娶慕容家的女儿,是最直接可行的。但是莫说她对玄天成并没有什么感情可言,就是真对他有意,她也不会让自己陷入这样的政治旋涡之中。
她要远离这样的纷扰,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她早就有了自由来去、纵情山水的能力,只是,她现在竟是走不了,走不动了。若是这样任性离去,那么在朝为官的祁云、祁雨、祁睿,甚至外公都会受牵连,更会让有心人士落井下石。她的离开,还会给慕容家带来灭顶之灾。
她从来都知道皇权至上的可怕,今天,更是切身地体会了一回。
在床前的矮几旁坐下,寒冷的风从窗外刮进来,吹乱了慕容舒清轻绾的发髻。绿倚正要上前关窗,慕容舒清轻唤道:“别关,透透气,你去看看炎雨回来了没有,回来了让他来见我。”她知道现在自己的样子很不好,不想绿倚担心,只有先把她支开。
绿倚看了背对着她的慕容舒清一眼,低低地回了一声“是”,便退了出去。
十一月的风,吹得脸上生疼,慕容舒清深吸了一口凉风,觉得脑子似乎也清明了些。刚才的一瞬间,她这样真切地感到了恐惧、无力和为难。她走不了,除非她能放下陪伴她三年的亲人;斗不过,除非她能换了这东隅的皇室,可是这些都是她做不到的。
起身来到窗边,依着窗棂,将头轻轻地靠在窗边,慕容舒清闭上了眼睛,她需要好好想一想,接下来要怎么做。
炎雨悄然无声地出现在慕容舒清身旁,她微蹙的眉头、紧闭的双目,让她看起来和一般的十九岁女孩一样脆弱,可是他知道,当她睁开双眼时,那双眼睛永远是闪着坚定而温润的光芒。他曾经问过自己,为什么会愿意追随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是那双眼睛,淡然却坚持,是那身风华,清雅而从容。
“你回来了。”慕容舒清清扬的声音打断了炎雨的出神。微笑着睁开眼睛,慕容舒清背靠着窗框,看着面前发愣的炎雨。
炎雨微微低头,还是以那冷酷的声音回道:“主子,您交代的事情已经在办了。”
慕容舒清满意地点头笑道:“很好,让冯毅把冰魄带来,你去准备一下,明日启程去临风关。”
有很多东西她不能改变,但是不代表她会坐以待毙。也许西烈月说得没错,她的人生她总是要掌握在自己手里的。
“是。”今天的慕容舒清有些不一样,炎雨从那双总是随性浅笑的眼里看到了坚决的火焰,这样的她又是另一番的雅致。
炎雨才出门,净水就有些着急地进了屋里,看着窗边远眺霞光的慕容舒清,净水着急地问道:“小姐,您要走?!”
慕容舒清听到声音,转身来到她身边,解释道:“是,你的脸虽然不能根治,但是可以淡化,我已经给你找好大夫了,别担心。”
慕容舒清这一说,倒是让净水更急了,她拉着慕容舒清的衣袖,说道:“我不是担心这个,我……我想要跟着您。”小姐是她生命的一道阳光,带给她温暖和信心,在她身边,她会觉得快乐。
慕容舒清睨着她,似笑非笑地说道:“跟着我?这样我大哥可是要追杀我的。”
她怎么能让净水跟着她,这次去临风关,路途遥远,其中的危险就更不必说了,她还在苦恼怎么让绿倚这个拗丫头别跟着她。焚粮之人一定不会放过这次机会要她的命,只是她这次是非去不可。
“小姐——”慕容舒清刻意的调侃,果然让净水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没有再纠缠在追随慕容舒清的问题上。
拉着她的手,两人在矮几前坐下,慕容舒清问道:“大哥对你的情你是知道的,你也已经接受了。接下来,还有很艰难的仗要打,他说他绝不放弃你,那么你呢?”
这次净水没有再以沉默来回答,似下定决心般,点头回道:“我也不会放弃。”
她肯定的回答,让慕容舒清开心地笑了起来,她马上就要离开,净水一直让她放心不下,现在她终于可以放心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到迎客楼留口信,我会知道的。”她会尽最大的力量帮助他们,总要有人是幸福的。
月华初上,看着绿倚忙碌地整理床单被褥,慕容舒清想了想,说道:“绿倚,明日你就先回慕容家吧。”
绿倚并没有如常地回“是”,铺床的手停顿了一下,又继续整理着被褥,待整理好了之后,她才转过身来,看着慕容舒清的眼,坚定地回道:“小姐,我不是净水,我不会离开的。”
这丫头的拗脾气又上来了,慕容舒清正要开口,绿倚却快她一步,认真地问道:“您说过,人的一生,要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为什么活着,才算活出自我。”
慕容舒清点头道:“我是说过。”
绿倚仍是看着慕容舒清的眼睛,无比坚定地说道:“那您就别叫我走了。我想要留在您身边,为着这份安心而活着。”
她的回答让慕容舒清一愣,慕容舒清好笑地摇摇头,这是什么答案?她低叹一声道:“绿倚,不是这样的,其实——”
她才要解释什么是自我,绿倚却没有让她说完,“小姐,能有一个人值得自己牵挂,追随,这不是一种幸福吗?安心不能成为活着的理由吗?”
她从小就被卖来做丫鬟,她不知道什么是安定,什么是自我,谁是主子一点也不重要,她只要服从就可以了,没有人会在意她的想法,她也不需要有想法,她觉得自己可有可无。她在小姐身边感受到了何谓自尊,何谓思想,有了一份温暖而安定的力量,这就是她想要的。
第一次,绿倚打断她的话,也是第一次,绿倚的问题,让慕容舒清竟不知如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