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您快看,下雪了。”绿倚的惊呼声,让随意翻动着书页的慕容舒清也抬起了头。掀开竹帘,外面已经是一片银白,慕容舒清笑道:“嗯,这是附近最高的山,过了这座凤山,就是凤城,离临风关很近了。”
他们上山之前,山下还没有下雪,想不到这山上山下的温差这么大。凤山附近山体众多,层层叠叠,官道修建的难度也很大,要到临风关,走凤山是最快也是唯一的路径。
绿倚正想叫紫鸳也来赏雪,可是一回头,就看见紫鸳脸色有些苍白地闭着眼睛。绿倚马上来到她身边,担心地握着她的手,问道:“紫鸳姐姐,你不舒服吗?”
紫鸳靠着车壁,笑着摇摇头,声音有些虚弱地说道:“没什么,可能是太颠簸了,有些晕。”
慕容舒清淡淡地说道:“那就在前面休息一下吧。”
紫鸳小声回道:“谢小姐。”
马车在靠近山顶的一块较为宽阔的空地上停了下来,慕容舒清率先下了车,雪并没有停,只是小了很多,接下一朵缓缓飘落的雪花,看它在手心中渐渐融化,慕容舒清深吸了一口气,寒风和着雪气,让她有些受不了地轻咳起来。
最为兴奋的就是冰魄了,这样的天气是它最为喜欢也最习惯的,进入北边开始,它就一直处在激昂的情绪中,尤其是今天下了雪,它就跑得更欢了。在附近绕了一大圈,冰魄终于安静了一会儿,在慕容舒清身边停下来,不停地用前额摩挲着她的脸颊。慕容舒清无奈地闪躲着,冰魄鼻子里喷出来的热气弄得她好痒,最后她只得拍拍它的头,接过绿倚递过来的人参喂它吃,才让它老实下来。
“小姐,您加件衣服,好冷。”绿倚一边哆嗦着给慕容舒清加衣服,一边看冰魄吃得欢畅,这大冷天的,它就那一身短毛,一点都不怕冷,真让人羡慕。
绿倚一直生活在南方,一时还不能适应北方的天气,已经穿了里三层外三层的棉袄,还是不停地摩拳擦掌。慕容舒清轻拍她被冻得发红的脸,笑道:“你到马车上去吧,别着凉了。”
绿倚连忙摇头,把脖子缩进慕容舒清送她的紫貂围脖里,伸手接着不断飞落的雪花,开心地说道:“这里好美,我想看看。”她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天地间一片雪白的景象,没有其他的色彩,纯净而单一。原来壮观也是种美,让人莫名地敬畏,她觉得自己在这天地间好渺小。绿倚不自觉地上前一步,想要融入这片雪白当中,可是她忘了自己已经站在了边缘,这一步,差点踏进深渊里。
慕容舒清眼明手快地拉住绿倚的手臂,将她带离悬崖的边缘,“小心,凤山四周群峰叠嶂,从这儿摔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绿倚惊魂未定,看了看刚才自己站的地方,被她踩落的石块掉下去都没有声响,她不禁咽了咽口水,再往后退了一步,躲在慕容舒清身后,愣愣地点头回道:“哦。”
慕容舒清轻笑,看来这次把小丫头吓坏了,不过她很理解那种感受,就是仿佛不受控制般地想要靠近那似乎近在眼前的银装素裹的世界。
“紫鸳姐姐,你好点了吗?”绿倚看紫鸳一直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们,不舒服应该在马车上多休息才是,这天寒地冻的,紫鸳姐姐和自己一样都没有来过北方,还穿得这么少,难怪生病了。
绿倚平复了一下刚才被吓得快要跳出来的心脏,深吸了一口气,从慕容舒清身后走出来,正想到马车里给紫鸳拿一件衣服,慕容舒清却抓住了她的手,绿倚疑惑地看着她,只见她只是拉着自己,眼睛却是眺望远处的群山。久久,慕容舒清才如叹息般地说道:“看来,我们没有这么容易下山了。”
慕容舒清的话音刚落,原来颇为空旷的山道上,跃出了二十多个黑衣人,出现得这样无声无息,该是早就埋伏在这里的。
原本就不是很宽敞的山道变得拥挤,莫残站在慕容舒清身后,默然无语,并不看向这些黑衣人,一双比这漫天风雪更为寒冷的眼,流连于崇山峻岭间,但是没有人敢忽视他的存在。冰魄感受到黑衣人的杀气,鼻子不断喷着粗气,炎雨也似乎早有准备般,与冰魄并排而立,神色不变。
形势一下变得紧张起来,绿倚自觉地退到慕容舒清身后,她不会武功,最大限度地保护自己,别给小姐惹麻烦是她现在最应该做的。紫鸳还站在马车旁一动未动,绿倚以为她是吓傻了,着急地对她说道:“紫鸳姐姐,快过来。”
紫鸳久久没有动,只是平时温婉带笑的眼正犀利地盯着还在赏雪听风的慕容舒清,她这样诡异的眼神,让绿倚觉得可怕,不自觉地抓紧慕容舒清的衣袖。
慕容舒清回过头,握着绿倚的手,微凉的手掌没有能够带给绿倚温暖,但是紧握的力度,却能让她安心。安抚了绿倚不安的情绪,慕容舒清环视了一眼将他们包围起来的黑衣人,才将视线移到紫鸳身上,淡淡地说道:“你选了这么久,才决定在这里动手,看来是有了万全的准备了。”
紫鸳一边摇头,一边笑道:“我这么小心,还是被你看出来了。”语气中透着无奈,还有说不出是欣赏还是兴奋的情绪。
完全不同于紫鸳清润柔和的嗓音却从紫鸳身体里发出来,绿倚睁大了眼睛,“紫鸳姐姐……”
“她不是。”慕容舒清小声地解释着。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一般,紫鸳素手轻扬,一块薄如蝉翼的脸皮被掀开。
面皮下,是一张苍白而平凡的脸,毫无血色的脸上,几乎没有表情,五官毫无特色。如果一定要说出一样特别的地方,就是那双眼睛,无情而犀利。
“紫鸳在哪里?”她曾修书回去问过冯毅,他只说紫鸳是忽然失踪的,并没有和他提过要去找她,紫鸳不是这样一个没有交代的人,这让她起了疑心;再则,紫鸳两年前意外受伤,她的右手几乎用不上力,只是她平时不愿提起,所以少有人知道。
那夜遇袭,她查看紫鸳右手的时候就发现不对劲了,这女子的易容术也算是登峰造极了,不仅把紫鸳的面貌描摹得分毫不差,就连神态说话也毫无二致。
“死了。”女子冷漠地丢出一句话。
她的话,让慕容舒清皱起了眉,也把绿倚惊得脸色惨白。慕容舒清并没有失态,依然从容地说道:“她没有死,而且你还把她藏在附近。”
“何以见得?”女子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挑衅的笑意。
“你做事小心谨慎,力求完美,所以你一定会留着紫鸳,从她身上知道更多,不让自己露出破绽,一日未成功,她就一日不会死。”她的心很紧张,希望她的猜测没有错,这女子会留着紫鸳以防万一。
女子轻拍手掌,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仿佛人命在她眼中多么的不值一提,“精彩,不过是个丫头,死了就死了,就算不死,也只剩半条命了,留着无用。”
紫鸳没有死,她的话透露了这个信息,只是那丫头一定受了很多苦,想到紫鸳会受到的磨难,慕容舒清一直淡然清雅的脸,也蒙上一层寒霜,她声音不大,却是字字清晰地问道:“她在哪里?”
慕容舒清突变的脸色,却换来女子放肆的大笑,只是笑声中,竟有些凄厉。女子终于收了笑,并没有说出紫鸳的所在,那张一成不变的脸恢复了原有的默然,只是眼里的犀利换成了淡漠。
她忽然闭上了眼睛,轻挥右手,黑衣人有了动作,一把把长剑森冷而无情地指向慕容舒清。
只是他们才刚要冲向慕容舒清,未等接近她的身边,已经被忽然所至的利箭穿胸而过,密密麻麻的箭雨,将他们逼退回去。女子猛地睁开眼,只见他们的上方,站在数十个蒙面的黑衣暗士,他们手中的弓箭正满弓地指向他们。
暗士的出现,让形势瞬间逆转,黑衣人及女子被围在中间,慕容舒清正打算再问紫鸳的所在,一个悠扬清润的男声朗声笑道:“我早说过,她如果这么容易对付就不叫慕容舒清了。”
慕容舒清抬头看向声音的出处,在群山环绕白雪皑皑的山石后面,瞬间出现了几十个人,这些人没有故弄玄虚地穿着黑衣,只是一般家丁穿着的深蓝布衣,但是能如此静默地出现在如此多的高手中,可见也是不凡。他们的中间,最为惹眼的,是两个男子,一人着淡蓝锦袍,长发用白玉冠别着,脸上是温文尔雅、如沐春风的笑容;他身边,是一个着绛红布衣的男子,精瘦的身材,生人勿近的气息,那双眼已经不能用冷来形容,仿佛与之对视,都会被吸魂摄魄一般。
慕容舒清苦笑地看着这忽然冒出来的一群人,眼前的一切还真是印证了一句老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今天是真的不能善了了。莫残在察觉这些人之后,就将她拉到了身后。慕容舒清从莫残身后走了出来,和他对视一笑,并肩而立,看向蓝衣男子时,仍是那样地浅笑道:“要见燕王大驾,还真是难的。[?]”与宏冥一别三年,她以为和他不会再见,谁知今日还是对上了,如果对手是他,她没有把握,这人城府心机太深了。
宏冥轻轻挑眉,她竟还记得他,三年前的那一眼,他算是错看了这个平凡青涩的小丫头了。他温润有礼地笑道:“为了慕容小姐,值得。”
不愧是万民称颂的贤君啊,永远都是那样温润有礼,若是那双眼也能平静仁慈,才真是百姓之福吧,慕容舒清淡然对道:“燕王如此劳师动众,倒叫舒清受宠若惊了。”
“慕容小姐还真是客气。见你一面可不容易。”
慕容舒清笑着环视了一眼这几乎布满山头的人影,似笑非笑地调侃道:“那么今天燕王这么大阵势,还亲自出面,是来和我聊天赏雪的了?”
宏冥对于她近乎讽刺的轻笑也不恼,随意地捋了捋袖子,笑道:“有何不可?”
他们如老友相聚般地自然闲聊,似乎完全不被周边诡异的气氛和明显的杀气所阻,只可惜有人看不顺眼他们这样地笑里藏刀,暗潮汹涌,不耐烦地说道:“你们啰唆够了没有?”
这人的声音和他的外形倒是很配,一样地如冷风过境。相较起来,慕容舒清觉得还是莫残的冷凝来得可爱些。人类性格的形成,与环境和际遇有着紧密的联系,慕容舒清不得不叹息,难道这噩运都让他们给撞上了?不过这人也真厉害,宏冥好歹也是一国之君了,他说话还真是不客气。
宏冥轻咳一声,掩饰了一下尴尬的气氛,才重新扬起他招牌式的笑容说道:“朕今日来,是想和慕容小姐谈一次合作。”
“你想如何合作?燕王是看出我活着比死了有价值?”她倒想听听这样的形势下,他们有什么可以合作的,或者这位燕王想要两头通吃?
“想请慕容小姐到燕芮做客。”宏冥说得客气。
“然后?”慕容舒清却不会天真地以为仅此而已。
“再向慕容家借点东西。”
借东西?呵呵,慕容舒清笑了起来,他说得还真是含蓄,就是软禁她,进而控制慕容家吧。慕容舒清将被风吹乱的落发别到耳后,坦然地与之对视,一副在商言商的样子轻问道:“所谓合作,该是双方都有利益,若是单方面得利那叫胁迫,我看不出我的利益在哪里?”
“你可以在我燕芮享尽荣华富贵,长命百岁。”或者纳了她是更好的选择,只要她成了他的人,慕容家自然就是他的了,而且今日看来,这淡然别致的翩翩风采竟是另一般的风情。
“慕容小姐意下如何?”
他言下之意和眼中跳动的火花,明白地说明了他的企图。慕容舒清轻笑着摇头,难道他们以为占有了她的身体或是随便给个名分,就能困住她吗!随手拍下肩头的雪花,慕容舒清回绝道:“你的合作条件不是很吸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