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柯岩文集(第六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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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不该走的这个人真走了吗?

王夫棠同志走了,走得心实不甘:他想做的事太多,可做的事也太多,手头做着的事还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老天,你不公啊你不公!怎么就不能让他多留些时日呢?

王夫棠同志走了,走得人们一片欷歔:他为人民做了那么多的事,他还可以继续为人民做更多更多的事,他的心气还那么高,他的血还那么热,他的计划还一个接着一个,他想去的地方还那么多,想关心的人和事还那么广——老天,你不公啊你不公!你为什么就非不让他活下去呢?你就算不眷顾他,可怎么也不为那些会从他得到关爱和温暖的人们想一想呢?

其实我和王夫棠同志接触并不多,认识也很晚。知道当然是知道的,因为他是一个那样有名的演员,演过那样多的名剧和出色甚至经典的角色。《钦差大臣》啊,贺龙元帅啊,《伽利略》里的伽利略啊,《风暴》里的施洋大律师啊,《日出》里的潘月亭啊,《赤道战鼓》里的黑人领袖啊……半个多世纪了,真是数不胜数!可有名的演员多了去了,能真正热爱人民、心系人民,特别是已经离休退休、离开了舞台,还钻头觅缝千方百计找地方、重新搭台为人民服务的可就没那么多了。所以人们才自然而然地看重他,为他的离去欷歔感叹,深为痛惜。

他是不该去的,因为他是那样的热爱生活:出生在河南,农家的贫困吓不倒他,他从小放羊,稍长就一边务农、打工,一边满怀着希望追赶阳光——十七岁参加了解放军,他立即就“长出了翅膀”,二十一岁入党,从此心里更是揣着太阳:当侦察兵他是那样机动灵活乐呵呵地穿越烽烟炮火,在战地文化服务他同样地舍生忘死斗志昂扬,多次立功受奖。给他舞台,他就成为主角星光闪闪;当了海政文工团领导,他就以严格、干练、严于律己的作风,团结全体同志乘风破浪、共创辉煌……他对祖国和人民是那样忠贞,忠贞到完全忘我的程度,到了离休的年龄,当然是离而不休,离开的只是舞台和屏幕,没离开的仍然是战场。从了解到人口与经济、社会、资源、环境密不可分的关系后,他就一头扎进人口文化事业,从一个表演艺术家变成了一名人口文化战士,在宋平同志、彭珮云同志及国家计生委党组领导和支持下,于1993年创建了中国人口文化促进会,在过去从不熟悉的新的战线上,继承革命传统,在学中干,在干中学,团结了一大批社会各界专家学者和各省市的基层计生委的干部,建立了新的革命文化阵地,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产生了越来越广泛、越来越好的社会影响。

十三年来,人口文化促进会做了多少工作啊!不但创作演出了展示先进人口文化思想的电视剧《龙凤乡的婚事》《福兮祸兮》《长白山下的姐妹们》《痴情》等一大批深受专家和观众好评的作品,而且把人口文化的社会实践和人口文化的理论作为一个新的命题,进行了广泛的社会活动:“人口文化博览”会展从北京办到西安;“爱我中华,禁绝毒品”大型宣传从南到北,从西到东,影响覆盖全国;“新世纪百位杰出妇女呼文明促发展研讨会”,更是充满母性的关爱对社会文明和进步的深情呼唤……活动不但在国内搞得轰轰烈烈,还进而扩展到国外:从日本请来大批的贵宾,在北京举办了相当规模的中日妇女的“姐妹结盟”活动,是一个别开生面的、极具人性化和艺术化的、两国人民友好的面对面的交流;与国际教育基金会合作举办的“现代文明幸福家庭研讨会暨百对恩爱夫妻庆典”更是在北京、天津、大连、哈尔滨、绍兴、延边、深圳等诸多大小城市掀起一个又一个热潮。为了更持久而巩固地建设社会主义精神文明、不断提高国民素质、推动人口文化题材文艺创作的繁荣、发挥文艺特有的功能,国家计生委和人口文化促进会又于1993年创建了中国人口文化奖,随着参赛项目越来越多,作品质量一届比一届好,支持的专家和干部群众越来越多,也经过王夫棠的多方奔走和广泛联络,这个文化奖发展成为由国家人口计生委、国家文化部、国家广电总局、全国妇联、中国文联、中国作协和中国人口文化促进会七个单位联合主办,中宣部批准的全国常设性综合类文艺奖项,极大地繁荣了人口文化题材的文艺创作。

这当然是大好事,但事物总是有它的两方面:随着报送作品的单位一届届地扩大,报送的作品数量一届比一届多,王夫棠不但需要为每届评奖多方聘请专家,组织得一丝不苟、严格把关,而且还要为评奖活动筹措经费。在当前市场经济尚未安全规范,特别是在文化市场盛行“审丑”、庸俗低迷,富裕阶层的美学品位却相对低贫的状态下,为无职无权、严肃及高水准的评奖找钱是容易的吗?明明是人所共知的难哪!但这名老兵就硬是要迎着困难上,亲临其境的一些同志对我说:有一次,已经答应得好好的经费,到时候却不知为何不给了。这种事差不多每届评奖时都会或多或少地遇到,但这次要命的是已经到了发奖前夕,场地租好了,所有有关人员差不多也都到齐了,这可如何是好?于是王夫棠只好安排好一切,自己立即飞过去,陪吃、陪喝、陪笑(听得我心脏绞痛,眼里发酸),陪得主人实在不好意思了,似乎出现了转机,可主人不能一个人说了算,还得讨论吧?有不好意思的,还有好意思的呢;有心里不安的,就还有安心看笑话的呢!做好做歹,最后终于达成协议:你王夫棠不是名演员吗?那就给我们表演一段,唱一段吧!(听得我眼睛不由得瞪了起来,要知道他是严肃的表演艺术家,不是扭屁股的三陪“演员”啊!)可王夫棠同志硬是咬着牙表演了、唱了,而且不是表演了一段,唱了一段,而是表演了无数段,唱了整整八支歌。(我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奔流如水……)在我眼前一下子闪出了电影《墨西哥人》里那个为革命筹措经费的青年形象,在他根本不会拳击时,就一场接一场地参加拳赛——直截了当地说罢,就是用挨打去换钱,被打得鼻青脸肿,被打得头破血流,被打得死去活来,被打得观众都心疼、窒息、灵魂战栗,直被打到最后成了一名真正拳击手的年轻党员。可那孩子那会儿才十几二十岁,而王夫棠您老人家已经七十出头了呀!但我的眼泪又立即戛然而止,因为我是懂得的:年龄对于艺术家从来是不重要的,只要舞台需要、艺术需要;而年龄对于战士、对于党员更是不重要的,当人民需要的时刻——“只要人民需要”!水里、火里,千百万人民群众、普通党员前仆后继的事我们见到的还少吗?……可我们现在不是社会主义吗?为什么对那些迎合洋大人殖民心态、迎合小市场低级趣味的作品就有人付钱,甚至过量支付?而对坚守社会主义精神家园的战士,就必需事事自筹,就这样不计血本的反复锤炼、反复考验呢?

王夫棠同志就是在这样锤炼中成长,在成长中经受考验并在考验中奉献的队列中的一员,他的生命力是那样顽强,直到重病缠身,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记得他在第一次癌症手术后,让会里工作人员打电话给我,说是要去鞍山举办“关爱女孩万里行”,希望我能支持。我当时正在病中,可想到他才刚刚动过手术,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更没想到的是,在鞍山他在大会上的讲话,仍然声如洪钟,气贯长虹。下来之后,同志们埋怨他,说你就不能小声点?他哈哈大笑说:“没有点气势,还怎么万里行呀?”2004年他又一次手术后出院不久,不听劝阻,风尘仆仆赶到山西代县。听说又是在广场,那天还正值狂风暴雨,为了盖过风雨,他干脆站起来,高声大嗓热情奔放地做了演讲,感动了在场的每一个人。不但如此,他经常还会像没病时那样深入基层,走山乡进社区去视察文化大院。像往日一样地谈谈讲讲嘘寒问暖也就罢了,您老人家毕竟是癌症病人哪!可他不,不但走村串巷,还参加群众性的演出。等群众一发现他的专业水平,知道了他是名演员,欢呼着请他出节目时,他居然就又完全忘记了自己的癌,忘记了自己刚刚愈合的刀口,在群众的要求下,一个又一个地表演起来没完了。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我去看他,他早已多日无法进食,因胆梗阻全身泛黄,睁开眼睛都很吃力了,但我明白他还在和死神角斗,还在硬拼!为了不让他活过来之后记忆力衰竭,我专门找了本《一分钟破案》去训练他的脑力。我事先做了准备,刚把案情一念:“两个间谍先后进入同一个房间盗窃情报,这会儿有两张并列的图,两个人跳窗的姿态和路线都一样,你来判断一下,是谁先进入这房间的……”话还没落句,他立即就睁开了双眼,目光仍那样犀利,只扫了一眼,就说:“右边这个。”我说:“理由?”“因为他图上窗外树枝的叶子是六片,而左边这张图树枝的叶子只剩下五片了。”全屋子的人都情不自禁地欢叫了起来,好一个雄威不倒的老侦察兵!要知道他可是已经好几天都不怎么睁眼了啊——于是我立即向他女儿布置任务:从此每天至少要让他破三个案子。还没等女儿想好怎么回答呢,他居然又立即睁开眼:“干吗三个?加一倍!”他是那样的忠贞坚定、信心百倍,是那样地从不退缩,永不言败!我们都认为他是会挺过来,会活下去的……而他竟没有活过来!没有!他是不该走的,不该走的呀!他的血还那么热,他的心气儿还那么高,他还有那么多的事想做,还有那么多的事可做,手头没有做完的工作也还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还有那么多的人民群众在等着他……而他也真是和他们难舍难分……所以我说:他没有走。像所有不该走的人一样!老天你也许能永远对这样的人从不眷顾,常常要在这样的人猝不及防时给他们最后致命的一击,夺去他们的生命。但你夺不走的是他们的信念,夺不走的是他们的精神,也夺不走他们的事业,更夺不走他们对人民群众那一片忠贞和拳拳之心!

他走了吗?不,他没有走!像一切不该走的人一样,这个不该走的人也没有走!他不但像所有这样的人一样,会和他们所热爱的人民一起青春永驻,还将融入历史,从而逼后人仰视,时代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