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想到这里,彩云再也按捺不住,“若说大公子有错,他这会子的小心也尽陪得够了,你就别总给他冷脸子看了,今儿可是大年夜,你嫁进柳家来的第一个年呢,怎么说也不好一个人过不是?”
静颜正拿着一本金刚经在看,闻听头也不抬,“我没有一个人过啊,不还有你们三个。”
“小姐,咱们三个都是下人,哪能一样呢,”彩云见静颜只管捧着这本佛经在看,她不由得急了起来,一把将那本经书从静颜手里抽了出来,叫道。
静颜也不生气,她看着彩云倒笑了,“哟,这俗话说皇帝不急太监急,我理不理他自是我的事儿,你一个丫鬟做好自己的本份就是了,管那许多做什么?”
说着就伸手欲向彩云拿回经书。
彩云却将那经书藏到身后,趁着屋子里没有其他人,她压低了嗓子问,“小姐,你给彩云说实话,你现在心里可是在想着——想着二公子了?”
静颜顿时一惊,喝道,“彩云,你放肆。”
彩云吓得一凛,可是她仍然不肯放弃,对着静颜叫道,“那,那你为什么……?”
“你是要气死我吗?”静颜的眼里就滴下泪来,她来到彩云身边,将经书狠狠抢过,转头进了内室,砰一声的关上了门。
“小姐,”对着静颜的背影,彩云也委屈的掉下眼泪,小姐呀小姐,奴婢这还不是在替你担心吗?
到了傍晚时,却有人来传柳老夫人的话,命静颜去南苑。
静颜虽不明白是为什么事,却也不好违抗,换了件颜色应景的衣裳,就扶了彩云跟着来人向南苑里来。
南苑里,柳老爷和君桓君楦都在,柳老夫人见到她来,却眼皮也不抬,柳君桓站起身子,带着讨好的笑向她道,“今儿是年夜,爹娘说,正该是一家人团团圆圆的时候,没有让你一个人留在竹心苑的理儿,叫你来这边一起吃饭守夜。”
静颜的脸上淡淡的,向他点了点头,就来到柳家二老跟前磕头请安,柳老爷向她点了点头,柳老夫人却只是冷着脸哼了一声,看也不看她。
气氛压抑,静颜就知道他们其实并不想看到自己,她僵直着身子呆在那里,柳君桓的心情却明显很好,他过来握住她的手,牵着她到一边坐下,又看看她的脸,就皱了眉,“颜儿,你怎么越来越瘦了?”
静颜还没有回答,上面柳老夫人却开了口,“该好生养着就好生养着,别让人瞧着了以为柳家亏待了你。”
静颜慌忙站起身子,“媳妇不敢。”
“哼,不敢就好,”柳老夫人拿帕子抿一抿嘴角,“今儿若不是君桓苦求,我是不想看见你的,只是他说的也有道理,大年下的,不好一家人三分五裂的不吉利。”
说到最后这一句时,她的声音里就有了声闷哑,静颜知道她一定是想到了远去边关的柳君楷,杏花告诉她说,柳君楷要去边境投军,柳家二老原是不肯的,奈何柳君楷意志坚决,说除非拿铁链子捆住了他,否则一定是留不住他的,柳老爷无奈,只好给一位在边境军中的门生写了封信,到底由着柳君楷去了。
其实知情的人大约都知道,平日里放荡不羁的二公子突然改了性子,要远离家人去边境投军,自是和静颜有关,柳老爷夫妇也更是明白这一点,如此,此时见到静颜这个罪魁祸首,柳老夫人焉能不恨?
面对婆婆的怨气,静颜唯有低着头不说话,还是君楦笑着上来打圆场,先是给静颜见了礼,就找了许多笑话儿来说,又说起宫里贵妃才赐的那些年礼中,有一串楠木佛珠是小小年纪的三皇子亲自选给柳老夫人的,这才把柳老夫人哄得高兴起来。
到晚间时,年饭就摆在南苑的正厅里,柳老爷夫妇上坐,柳君桓兄弟打横,静颜的位置在最下首,却也只是个摆设,静颜清楚今时不比往日,柳老夫人能同意让她出竹心苑到这边应个景就不错了,哪能真许她大刺刺的坐着吃喝,她虽在下首坐着,却只忙着给柳家二老布菜斟酒,又看顾着下人上汤进水,才头到尾,自己并没有吃过一口。
这一幕,柳君桓自然看在眼里,他在桌子底下找到静颜的手轻轻一握,就将素日她喜欢吃的菜夹了许多在她面前的碟子里,体恤的道,“那些事自有下人去做,你多吃点儿。”
他的手很是温暖,静颜的指尖却愈发的凉,她下意识的就要抽出手来,那只手却更加紧的握住,抬眼看过去时,就见他的眸子里幽深遂远,温柔得竟还带了一丝祈求。
她的鼻子突然就一酸,眼眶里随即发热,她忙狠了心将手猛的一抽,不去看他骤然一僵的脸,扶了碗低头吃了起来。
一顿饭很快结束,大家又陪着柳老爷夫妇说了会子闲话,柳老爷夫妇就露出了倦容,命兄弟二人记得守岁,自己就让丫鬟小厮扶着,回齐晏堂歇息去了。
公婆一走,静颜也就起了身,向君桓和君楦道退,柳君桓就道,“好,走吧,”说着话,自己也站起身来,竟是欲和静颜一路而行,柳君楦就挤眉弄眼一番的道,“好吧,好吧,你们都回房吧,我在这里盯着小厮们守岁时。”
柳君桓点点头,就回头欲拉静颜的手,静颜却将手拢在袖子里不肯露出来,越过他的身子,从前面先走了,柳君桓伸出来的手僵在半空中,眸子里顿时闪过一丝伤楚,这边柳君楦就不停的向他打手势,示意他赶紧追上去。
静颜是知道他就跟在身后的,她脚下越走越快,恨不得立刻就回到竹心苑,可走到和东苑的交叉口时,前面打着灯笼引路的丫鬟却径直踏上向东苑的石子小路,静颜跟了两步觉得不对,脚下一收,就站住了。
彩云也已经察觉了的,只是她是很乐意朝这个方向发展的,见静颜停住步子,她轻轻推了一推,低声道,“小姐,怎么不走了?”
静颜只说了一句,“走错道儿了,”就转身要退回去,柳君桓挡在她的面前,他强行克制住心里的翻涌,竭力用很柔和平静的语气问,“怎么了?”
静颜低着头,“走错道了。”
“走错道了?”柳君桓抬头看了一看,“没有啊,前面就是东苑了。”
“我现住在竹心苑,”静颜的语气依旧冷淡。
柳君桓只觉得呼吸一窘,他大口吸了一下,就摆手让彩云和打灯笼的丫鬟都退下,周围顿时安静下来,黑暗中,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
“颜儿,”柳君桓终于开口,“你……你如果是在惩罚我,我这段日子受的煎熬,也够了吧。”
黑暗寂静中,静颜却一言不发,柳君桓等了许久听不到回答,他的心仿佛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无休无止的向下沉坠着,他又叫了声,“颜儿,颜儿……。”
他的语气那么哀伤无助,听着他一声声的叫自己的名字,静颜再也忍不住,落下泪来,颜儿,这才是自己真正的名字,他也终于在叫自己真正的名字,他终于知道了他的妻子是谁了,可是,可是为什么,自己竟没有往日想象中的激动欢喜呢?
她竟然觉得这是负担,他对她越好,她就越觉得这是负担,她就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歉疚堵上心头,歉疚,她为什么要觉得歉疚呢?
对谁歉疚?
柳君桓是自己的丈夫,他对自己好是应该的也是正常的呵!
他的胳膊伸过来,将她轻轻拥进怀里,动作轻柔得仿佛她是个瓷娃娃,不小心,就会摔破了,她没有再抵抗,安静的由他抱着,他身上的气息依旧熟悉,熟悉到就好像他们之间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事。
“颜儿,让我们回到从前,让我好好疼你好好爱你,我不会纳妾,我这一生都不会再有别的女人,我只要你,只要你,我只求你不要再惩罚我,不要再离开我,我以后再不会做任何伤害你的事,相信我,你相信我,”见静颜没有挣扎,柳君桓的心里瞬间有了希望,他动情的倾述着自己心里翻腾得就要满溢的情意,他仿佛听见了天上响起了仙乐,有快乐的歌声不停的在他的耳边欢唱,庆祝他终于如愿以偿,心爱的这个女子,又回到了她的怀中。
可是静颜的心里却仿佛被鞭子狠狠的抽打了一下,有一股纵横交错的疼痛,不明缘由,不知所以。
往日一幕慕,从她的眼前电光火石,瞬间闪过。
当日落在脸上的火辣,不亚于他此时言语里的温度,同样的灼烫得她的心都在颤抖。
他叫她:贱人,贱人,贱人……
纵然知道这都是误会,纵然知道这并不能怪他,可是为什么,她此时就是觉得那样的讽刺,就是觉得那样的不能面对,他的怀抱真的很温暖,那一个个冰冷伤痛的夜晚,她曾经发了疯的思念着这个胸膛,她发了疯的希望能在这个胸膛里狠狠的哭一场,可是,她找不到,她一直找不到,有时她看见他了,可是,他那样的冷,那样的冷,冷得,她到现在都还在打着哆嗦……
她越想越是颤抖,猛的推开柳君桓,一瞬间泪如泉涌,“我不要你这样假惺惺,你根本不爱我,你要的是一个符合你心中标准的女子,你觉得我很好时,你就对我很好,当你以为我犯了错,你就立刻将我打入尘埃,等知道这一切都是误会了,你就又招招手让我回来,你当我是什么,我不是包子,高兴了抱在怀里哄一哄,不高兴了就一脚踹开,”她哭着说着,这才知道,原来在自己的心里,早就对他有这样多的不满!
柳君桓的声音再也无法维持平静,带着沙哑的颤抖道,“颜儿,在你的心里,你……你是这样想的……?”
“不是我这样想,而是你就是这么做的,”静颜泪流满面的低吼着,像是要把心里压抑已久的愤怒都发泄出来,“可笑的是,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过,你就将我打入地狱,当我认了命,准备默默承受这辈子就这么过时,那些诬蔑就又解开了,于是我又翻身见了太阳,我从头到尾什么都不用做,就天上地狱的走了一回,柳君桓,你说好笑不好笑?”
柳君桓默然的看着静颜,许久,他才点头,“是,这确实是我不对,颜儿,我发誓我不会再这样了,我是真的爱你,颜儿你相信我。”
柳君桓低声下气,却无端的让静颜更是排斥,她咬牙冷冷道,“不用了,柳将军,以后我住我的竹心苑,你在你的东苑,你不要去找我了,我也受不起,”说着,她也不等彩云来,就绕过柳君桓欲自行离去。
可是柳君桓却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突然就尖锐的咬牙切齿了起来,“我知道,我知道你现在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他咄咄的将脸逼到静颜的眼前,借着远处廊下灯笼里的光,静颜依稀看见他深沉的黑眸森若寒潭,“你现在每天心里只想着他了,对不对,对不对?”
“你,你胡说什么?”静颜又惊又怒,只觉得被柳君桓攥住的胳膊疼得快要断开。
他却依旧恨怒着,“我都看见了,他临走前的那一夜去你门前吹箫,你出来了,你不但出来了,你还送了他一件斗篷,你甚至亲手给他披在身上,那件斗篷是你亲手做的罢,我和你夫妻那么久,你都还没有给我做过什么呢。”
他又怨又恨,静颜却想起,自己成婚以来,就算偶做针线,也都是为了公公婆婆,倒真的还一样也没有给他缝制过的。
“你更让他将你抱在怀里,你还让他抱了你那么久,那么久,我看见了,我都看见了,”说着,他终于不胜心里的嫉妒和怒意,手上狠命一甩,静颜“啊”的一声就被摔跌在了地上,手心咯在一块又冷又硬的什么东西上,火辣辣的刺痛着。
看着她摔倒,他并不疼惜的样子,依旧狂怒愤恨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每天诵经祷告是为了谁吗,你是在担心他,你是怕他出事,所以你每天都在为他求菩萨,你既然如此放不下,你当日为什么不索性就随他去了?”
他这样一声声的提醒,静颜的眼前顿时又出现了那一双宛若明珠的双眸,以及宁谧的笑容,她的心里更疼,咬着牙挣扎起来,胡乱用袖子抹一把眼泪,什么话也不说,就冲出了院子。
彩云慌忙追上来时,静颜已经到了竹心苑的门口,这一路上,她跌跌撞撞的也不知道摔了多少跟头,却丝毫不觉得疼,她只想奔跑,她只想着赶紧找个地方藏起来,谁都找不到,谁都别烦她。
“小姐,小姐,好好儿的,怎么了这是?”彩云也是跌跌撞撞的,更多的却是担心和不解,她之前明明远远的看到小姐被姑爷抱在怀里,一副情浓意又切的样子,那个小丫鬟还和她笑,说大少夫人只怕就要搬回东苑了。
柳老夫人为不惹人非议,让人都知道住在竹心苑是静颜自己的意思,众下人对静颜的动机猜测不一,有知道二公子这一段的,就背地里笑说,只怕是想和二公子幽会方便,而更多的人却想着静颜定是被姐姐的事伤了面子,索性以退为进的住回竹心苑,若大公子依旧恩爱,就再顺水推舟的搬回东苑。
显然,眼前这个小丫鬟也是这样觉得的,彩云也懒得解释。
然而二人笑声未落,就见静颜推开了柳君桓,很激动的说着什么,她正愣着,这边两人已经争执起来,随即,静颜就被柳君桓狠狠的推在了地上。
她这吓非同小可,忙冲过去要看时,静颜已经爬起来飞奔而去,只剩柳君桓一拳打在边上一棵什么树上,哼哧哼哧的喘着粗气。
静颜掩着脸自是不肯理她,竹心苑门口,紫雁正拢着手在等着,一见静颜和彩云回来了,才笑着要说什么,就被静颜一把推开,她一阵风般的冲进屋里,转身砰的关上了门,谁叫也不理。
杏花也被惊动了,她有心想问问缘故,却被彩云凝重的神情惊得止住,门外主仆三人面面相觑一番,就转了头,担忧的对着房门静默。
第二天是年初一,虽然柳老夫人那边没有人来传话,静颜想来想去,觉得还是依礼要去齐晏堂给公婆拜个年,哭了一夜的她,起床时就有些头晕脑胀,却还是强忍着让杏花几个打了水给她梳洗了,又用帕子浸了冷水敷在眼睛上,看看还是有点儿肿,就只好用胭脂遮掩了下,这才出门,为怕彩云和杏花啰嗦,她换了紫雁跟随。
齐晏堂里,柳老爷夫妇才洗漱完毕,见静颜到了,柳老夫人就皱一皱眉,“昨儿是为了团年,怎么今儿又出来了?”
静颜不卑不亢的向她行礼,“今儿是新年第一天,媳妇来给公公婆婆拜年,婆婆放心,媳妇说话算话,除去逢年过节规矩必须的,媳妇都不会出竹心苑。”
柳老夫人就点头,“你能记住就好,得了,这年也拜了,你回吧。”
静颜就又行礼告退,才到门口时,倒听得里面柳老爷叹了口气,对柳老夫人道,“你又何苦这么不待见她,那些事也并不能都算在她身上。”
就听柳老夫人道,“我就是看见她就烦,别的不说,若不是因为她,君楷能舍了爹娘千里迢迢的去那苦寒危险的边关?”
“好男儿志在报效朝廷,边境虽苦了些,却能帮助他建功立业,这也是好事啊,”柳老爷道。
“你别跟我说这些,都怪你答应了他,”柳老夫人愈发不高兴的,“再说君桓,一个堂堂男儿,什么样的女子娶不到,倒将心只放在她身上,你没见他昨儿怎么费尽心机的求咱们让她出竹心苑,唉……。”
她这一声叹,让静颜又想起昨夜的一幕,她心里一酸,脚下就快了些,却听身后柳老夫人又说道,“不行,我得给君桓屋子里再安两个人,纳妾不合适,就买两个通房丫头吧,待怀了身孕,再由通房丫头升为姨娘,这外面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紫雁正扶着静颜朝外走,猛听到这句话时,不由得朝静颜脸上看了一眼,却见静颜脸上波澜不见,只顾着脚下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出了齐晏堂,转向通后花园的屋子时,迎面正是柳君桓过来,她愣了一下,就朝柳君桓行了个礼,柳君桓却是脸色冰冷,仿佛没有看见她般的,从她身边一越而过。
自那以后,柳君桓就再没来过竹心苑。
【好吧,看到这里,亲们有什么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