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碧辉煌的紫泉城内,最让宫人侍从噤若寒蝉的地方,莫过于皇帝所居的清心殿,自从今年四月出了那样的事后,这个地方就成了让宫人们胆颤魂飞的地方,皇帝阴郁如六月暗沉的天气的脸,随时爆发的怒火,让在清心殿里伺候的宫人们无一不是噤若寒蝉。
此时那雕着金灿灿盘龙的御座上,那个身穿明黄色团龙大花图案龙袍,头戴紫金束发朝天冠的男子,在听了刘喜的汇报后,脸上由本来就有的阴郁变得愈发的阴晦,他像是极焦躁亦极担忧,起身在屋子里连转了几个圈后,突然一停,问,“你这次出宫,没露出什么破绽吧?”
刘喜忙磕了一个头,“皇上放心,奴才先是换了便装混在采买的奴才里出宫,又连换了几次车轿,最后待人眼瞅不见的,才上了去别院的马车,再无一个人看见。”
皇帝这才点点头,想了一想,又道,“这样吧,叫张才玉将那药再拿一颗出来,你去太医院找信得过的人暗地里找个地方,重新找个女囚服了看看,若是也不能醒,可张榜寻天下名医来为她治,或许,就有什么奇人出现也不见得。”
刘喜不敢将今天张才玉的新发现回禀,只得点头应了声,“是。”
皇帝摆一摆手,“罢了,你退下吧。”
眼瞧着刘喜躬身退了出去,屋子里的奴才亦是早就屏退了的,一时空荡荡寂静无声,皇帝顿时颓然而坐,只见他双手支额,面色痛苦,肩膀微微抽动,口里隐隐竟似有哽咽之声,好半晌,他才抬起头来,虎目微红的唤了声,“来人。”
有小太监急急进来,请安问询道,“皇上。”
他起身,“摆驾静延宫。”
那小太监忍不住抬眼要看,却又生生忍住,躬身沉闷的应了声,“是,”就一溜烟儿的出去传旨安排,很快的,侍从将御辇抬过来,刘喜正在一边的偏殿里歇着,一见皇上摆驾慌忙过来伺候,他双手托住皇帝的手肘,却又忍不住要劝,“皇上,今儿还是别……。”
然而话未说完,就见皇帝一甩袖子,恼道,“啰嗦。”声音才落,人已经在了御辇上。
刘喜不觉愣了,呆了呆,这才长叹一口气,扬起嗓子道,“皇上起驾,摆驾静延宫。”
车驾辘辘里,刘喜却是忍不住的要叹气,皇上这是又伤心了,皇上只要一伤心,就会去静延宫看小太子,一看就是大半天,默默的,有时不知不觉,就会流下泪来。
然而知道这个的,却只有刘喜一个人,就连瑛妃娘娘,在这样的时候,亦是要被屏退出去的,皇帝抱着小太子默默的坐着,身边从来都只是留刘喜一个人伺候。
看着皇帝这个样子,刘喜的心里一阵发酸,皇帝是他眼看着长大的,当年他净身进宫时只有十五岁,而皇帝当时是才只有几岁的小皇子,却已要依着宫里的规矩分府另住,小皇子乍一离开了熟悉的环境,整日的哭闹不休,先皇无奈,命内务府选派了许多年纪幼小的宫女太监过去给他做伴,刘喜亦在其列,又因为他到底年长些,做事又稳重,就命他做了小皇子随身伺候的人。
一晃竟已有近三十年的光景了,他亲眼看着小皇子一点点长大,由皇子到被封诚王,再到登基成为承乾皇帝,这样一步步走来,个中悲喜,刘喜全都陪着皇帝一起品尝,而他眼里心里的皇帝,从来都是深沉稳重,荣辱不惊的,可就在这几年,就在遇上了那个女子后,他就彻彻底底的变了,变得敏感易怒,却又患得患失,变得,不再像是一个皇帝。
是太在意了罢。
可是想到她,刘喜的心里亦是点头的,从来就没有这样的一个女子,那样的淡薄,那样的清冷,她从来都是一个人静静的,然而树欲静却风不止,在这样的一个尔虞我诈的地方,又岂是她能够如愿的地方!
皇帝爱她,她想来亦是爱皇帝的,从最后她说出的那番话里就可以看出,她不是在意自己生死的人,但是她却在意皇帝的生死荣辱,在意天下的安危平静,或者,也就是因为她是这样的人,所以,皇帝爱她,而刘喜自己,也是敬她的。
是的,他敬她,所以他才给皇帝出那样的主意,他想起自己曾听太医院的张才玉说起过,他偶然得了一本古旧的医书,正照着上面的方子在炼制一种叫做龟息丸的药,说这种药让人服下去,会立即毙命,然而却是假死,七日后又会醒来,当时皇帝因为她的事,整夜整夜的不能睡,他有好几次在去给皇帝检查身上的被子时,灯光影绰里,他分明看见皇帝的眼角有个水样的东西。
他也是急了,才会给皇帝出这样荒唐的主意,皇帝正在快被太后和靖海王逼得快疯的时候,竟然就将他的主意当成了救命的稻草,立刻亲自召见张才玉,他记得当时张才玉吓得直哆嗦,然而在那样的时候,也只得硬着头皮一试。
终于到了送她走的那一天,看着她执朱砂御笔亲手勾去了自己的名字,刘喜分明听见皇帝的心里有什么东西破碎了,她拿起那壶酒,回眸一笑里,真真是百媚横生,她的声音是那样的温柔,她说,“皇上,您多保重。”这样凄绝的一声,饶死刘喜这样看惯了生死的人,亦是忍不住的落下泪来。
皇帝已经痛到麻木,还是他,惦记着之前安排好的,大着胆子狠掐皇帝的手臂一把,皇帝到底清醒过来,用极淡薄的口气命将她拖出去,站在一边的太后眼见她已无声无息,很是满意,嘴上惺惺作态几句,也就不再理睬,安槐找了几个贴心可信的奴才,一辆马车将她带了出来,为防太后和靖海王的人盯梢,他们还赶着马车先去了乱葬岗,装模作样的挖坑埋人,再又赶着马车几转几绕,最后,才到了浅梨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