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肯起来,就那么跪着,眼里的泪汹涌如夏日延绵不绝的雨水,涓涓不断,我拿了帕子伸手欲拭,她抬手拉住我,语气哀伤,“我和她同日进宫,相比他人,更加交好些,你和赵紫芫虽然和我们一批中选,但是荣宠更胜,我们心里是不忿的,特别是你,觐选那日,我们亲眼看见你泼了茶水在身上,这才换了一身旧衣,却因此分外受太后的青睐,我们一直都认为你是在耍小心眼儿,都从心眼儿里看不上你。”
说到这里,她苦苦一笑,“自从那日皇上因为你退了我的牌子,令我成了宫里的笑柄,我心里更是恨你,是她,一直是她陪在我身边安慰我,我也把她当成了最亲最知心的人,有什么心事,都跟她说,有什么想不透的,也请她帮着拿主意,今天,我原本以为,她必定会为我求情,可是……可是……”
说到这里,她的泪水更甚,连带着肩膀也抖动起来,“你们,一个是我最亲最信任的人,一个,是我最恨最看不起的人,我怎么也想不透,因何今日救我的,却是你而不是她?!”
我的泪水也已泛滥模糊,原本是要去拉她的人,却被她拉得跪坐在了地上,我抱住她的肩膀,心里的佯装的坚强冷静此时在她的眼泪里,刹时全都崩溃,至进宫以来的委屈,憋郁此时全都倾泻了出来。
她却慢慢的平静下来,虽然依旧有泪,声调却逐渐平稳,她扶了我,一起站起身子,声音清冷,“也不怕告诉你,这次丽才人嫁祸害你,也确实可以算得上是我的主意。”
我心里一顿,情绪理智也渐渐回复,只定定的看着她,并没有奇怪惊诧的样子,她转了身子,背对着我,“丽才人因你遭贬后,一直恨你入骨,不觉的,我们就心意相投起来,暗里也有了一些走动,那日,也是我在她面前露过,赵容华的龙裔没了,恨不得查出来是你做的,也就消了我心里的恨了。”
她转头看向我,我依旧不说话,脸上清平如水,她倒笑了,“丽才人若说是我出的主意,想来我也是不冤枉的,只是……”说到这儿,她又叹了口气,“我纵然恨你,可也是只敢说了解解心里的恨罢了,却哪里想到,她竟然真的……”
忽然的,她的语气又激愤起来,“若是这样随口而说的话就同了罪,那么,她也是免不了的,是她,是她在我面前这样说的,是她一直说若是将这祸害龙裔的罪名栽到你的头上,那我们就有了出头之日的,是她………”
我的心已经被这错综复杂的狠辣人心惊到麻木,就那么愣愣的站着,怔怔的听着她说下去,不知道过了多久,又仿佛是很久,她终于不再说话,也不再流泪,就站在窗前,就着窗外悠悠的月光,无声无息的,似一缕清魂。
陡的,她转脸清浅一笑,道,“不管怎么说,我的命总是你救的,不管你是为什么要救我,也不管为什么是你来救我,是你救的我,这是错不了的。”
说到这里,她也不说客气告别的话,转身向外走去,声音悠谙,几不可闻,“如此,我的命,就是你的了……”
她自己伸手掀开帘子,水晶串成的帘子随着她的手,格啷啷的一响,随即,将她的身影掩在了外面!
外面是蒋秀的声音,“小主不再坐会儿,这就走吗?”
只听得一阵脚步声响,她并没有答蒋秀的话,就那么去了。
我仍直直的站着,脸上的泪尚未干透,小青掀了帘子进来,口里嘟囔道,“小姐和她说什么,竟说得这么久?啊……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蒋秀也进来了,见此忙过来扶我到坐椅上坐下,仔细的看了看我,“主子,您……”
“我没事,”我闭着眼摇摇头,只觉得疲惫万分,蒋秀见了也不再多说什么,吩咐剪冰她们提了热水进来,伺候我沐浴完躺下了,这才全都退了出去。
当晚,我睡得并不安稳,一夜醒过来好几次,直到窗户上糊着的碧色烟云纱透出青色,我才渐渐睡得沉了。
待到我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了,屋里只有小青一个人静静的守在我的床前,手里拿着一副鞋面子在绣,见我醒了,忙道“哟,小姐醒了,”说着放下手里的活,向外轻轻的拍了拍巴掌。
外面候着的人听见了信号,忙掀开帘子走进来,蒋秀笑道,“听小青说主子今天夜里睡得不安稳,所以,刚才敬事房的柳公公来,奴婢也就没叫醒您?”
我坐起身子,问,“他来作什么?”
“不过就是皇上赏了主子东西,他巴巴的送了来。”
“送东西,好象都是内务府的事儿,怎么他敬事房竟然时不时的也插一手?”小青为我换下寝衣,拿过一件天青色的云锦对衫过来为我披上,听见这话,她不禁问了声。
我皱眉那着这件云锦织霞的衣裳,道,“这件太奢华了,换一件吧。”
小青看了看手里的衣服,撅着嘴想要说些什么,蒋秀从衣橱里拿出一套淡紫霞烟色的苏锦衣裙,笑道,“主子偏不爱这些华丽耀眼的服饰,身上穿的戴的,让一个不认得的人看了,谁知道竟然是一位主子呢?!”
她手脚利索的帮我穿好衣服,道,“那件云锦的衣服,正是刚才柳公公才送来,说是江南织造府新进的贡物,拢共就那么几匹,太后皇后各俩匹,瑾贵妃也只得了一匹的,主子这儿的,是皇上那里的,皇上见了说颜色什么的都好,就让内务府给主子也做了几套衣服。”
“怪道会是天青色呢?”我点点头,既是如此,我就更不能穿了,当下就叫小青收好了,放进库房里去。
剪冰裁雪捧了水进来给我擦牙净面后,坐在镜台前让蒋秀为我梳头,想了想,有点奇怪,“对了,刚刚小青说的话,我也奇怪呢,怎么内务府的事,敬事房也总是来插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