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一阵匆促的脚步声划破了皇宫的宁静。甬帝身旁的贴身锦衣内侍脸色苍白,神情慌张地奔走在通往太和宫的甬道上。
内侍总管布隆站在太和宫的宫门外,皱着眉头看着慌张而来的年轻内侍,正待开口斥责,便见年轻的内侍扑咚一声跪在了他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不出话来,只是将手中紧紧拽着的一纸书信递到了他面前。
布隆抖开书信看了一眼,蓦地脸色大变,顾不上跪在宫门外的年轻内侍,转身奔入了太和宫。
“胡闹!”太上皇桐格看完书信,怫然而怒:“到现在他还没意识到什么才是最重要的,简直气死孤王了!”
“太上皇息怒,身子要紧啊!”布隆面色忧忧,一边安抚着桐格,一边建议道:“老奴以为,此刻最紧要的是赶紧派人去把甬帝追回来!”
桐格沉吟片刻,忽然说道:“即刻传镇国公桑吉入宫!”
布隆一怔,小心问道:“太上皇是想让镇国公……”话到一半,他倏地噤声,在桐格冷峻的目光中,匆匆退了出去。
空寂的雪原在夜色中泛着微光,一行五人冒着深寒在夜色中策马急驰,深色的厚绒披风将每个人都裹得严实,远远看去只觉是五团模糊的黑影掠过雪原。
早饭过后,楚离准时出现在王府后院。拉则细心地替桑珏将斗蓬上的风帽戴上,然后扶着桑珏走出房间。
王府门外等候的还是那辆全封闭的马车,只是这一次不同的是车内四壁都铺挂了一层厚厚的羊绒毯,座垫也加厚了几层,另外还有一只装满糕点的八角木盒和一只包裹在羊绒套里的水囊。
拉则好奇地摸了摸那只水囊,居然是热的,她不禁叹道:“看来这次准备得挺周全的!”
桑珏笑了笑,逗弄道:“这次你不害怕了么?”
“没什么好怕的啊!”拉则一边清理着车厢内的软垫,一边轻松地说道:“跟小姐在一起,拉则根本就不用担心什么!”
“为什么?”桑珏倒是一脸好奇,她还记得上次拉则一路上有多么地不安。
拉则想都没想,脱口道:“因为奴婢知道,不论是在‘鬼盟’,还是在王府,小姐都是很重要的人,没有人会伤害小姐。”
拉则的回答令桑珏忽地愣住,半晌她才开口道:“我告诉过你,我只是‘囚犯’,并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人,我甚至不知道每一个今天过后,自己还能不能呼吸到明天的空气。”
“小姐,虽然奴婢不知道您到底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您要说自己是‘囚犯’,但是奴婢却看得出来,盟主也就是下穹王……”拉则犹豫着,缓缓说道:“他对您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您难道没有感觉到么?”
桑珏的脸色微变,怔了怔却没有说话。封闭的车厢里一时陷入了沉默。
马车离去不久,苏毗王府外来了一行风尘仆仆的人马。其中一人翻身下马后径直走向府外守卫,什么也没说,直接亮出一枚黄金牌符。
守卫们瞥了眼那枚黄金牌符,立时露出肃然之色。待骑白马的男子翻身下马,其余四人尾随其后毫无阻拦地进入王府。
一行人未至前厅,亭葛枭便迎了出来:“不知甬帝突然驾临,臣有失远迎!”话落,府中奴仆、侍从跪了一地,唯亭葛枭一人昂首而立。
桐青悒拉开斗蓬风帽,清俊脸庞挂着一抹淡淡笑容,缓缓开口道:“朕只是路过此地,一时兴起顺道过来看看,没有惊扰到王爷吧?”
“甬帝光临寒府,是微臣的荣幸,臣欣喜不及何来惊扰!”亭葛枭一脸从容笑容,随即引领桐青悒一行步入前厅,命奴仆奉上茶水。
“不知甬帝此行所为何事?”亭葛枭随口问着,面对一国之君未有丝毫卑恭之态,倒像是与普通访客叙话一般。
桐青悒不紧不慢地啜了口茶,赞道:“嗯,这茶味道很是特别啊!”
“不过一般粗茶罢了,甬帝见笑了!”
“亭葛王爷过谦了,依朕看,王爷应该是对茶颇有研究,光这茶具的做工就极是讲究,绝非凡品啊!”
“呵呵!”亭葛枭笑着随手拔弄了一下茶盖,说道:“其实甬帝才是茶中高人,微臣不过是附庸风雅的一介粗人罢了。”
桐青悒笑着瞥了眼亭葛枭,话锋一转,说道:“朕听说静雪城里最近出了一桩大案,不知王爷处理得如何了?”
“呵呵!”亭葛枭笑道:“原来甬帝是为朗刚财主一案而来的啊!”
“朗刚财主的父亲曾救过太上皇的命,是吾皇室的恩人,如今其后惨遭灭门,此事非同小可!”桐青悒微拢着眉头,缓缓说道:“而且据朕所知,朗刚财主的父亲亦是当年亭葛王爷父亲的近卫随从。”
亭葛枭忽地挑眉看向桐青悒,眼神锋芒微露,唇角笑意不减:“微臣斗胆,敢问甬帝对此案有何高见?”
桐青悒兀自细细欣赏着茶盏上的暗纹,一边品茶一边赞叹:“这工艺果然精巧绝妙,只怕是出自某位隐鳞藏彩的高人之手。”
许久,他将茶盏放下,抬眸迎向亭葛枭的目光:“亭葛王爷能谋善断,身边藏龙卧虎,不乏俊茂之士,朕完全相信王爷自然能妥善处理此案!”话落,两人各自唇角含笑,相视不语。
“朕许久不曾来苏毗王府了,不知王爷可否带朕四处走走,看看有些什么变化?”桐青悒打破微妙的沉默气氛,一脸爽朗笑意,显得极有兴志。
亭葛枭笑了笑,语带关切道:“甬帝一路风尘仆仆恐生劳顿,不如先休息一下,沐浴用膳之后再参观也不迟啊!”
“呵呵,朕精神好得很,四处走走再用膳也无妨啊!”桐青悒说着,起身朝厅门走去。
亭葛枭随即笑道:“难得甬帝有此兴志,臣自当奉陪。”
贝叶与另外三名禁卫随侍在桐青悒身后,一行人在亭葛枭的陪伴下依次参观苏毗王府的各个院落、花园。其间,桐青悒与亭葛枭有说有笑,相谈甚欢,旁人看来此君臣二人似乎关系甚好。
贝叶一路将亭葛枭的每一抹神情纳入眼底,其余禁卫亦不动声色地察捕四周的动静,不放过一丝可疑之处。
一行人及至一处白墙青瓦,松柏掩映的院落前时,桐青悒忽地停了下来,盯着院门上的大锁微皱眉道:“此处为何锁起来了?”
亭葛枭回头瞥了眼始终跟随在后的禁卫,不紧不慢地说道:“臣以为,这座院落应是甬帝当年的旧居!”
桐青悒转眸看向他,静待下文。
“既是甬帝的旧居,臣不敢随便开放,所以从入驻王府那天起,便命人将此院封锁起来,任何人都不得靠近。”
“王爷真是有心!”贝叶上前一步,看了看紧锁的院门说道:“今日甬帝亲临,这院门应该可以打开了吧!”
亭葛枭看了看贝叶,唇角泛起一丝诡谲笑意:“甬帝若要进去,自然是得开门的,只是此处久无人来,亦无人打扫,只怕有些脏乱,不如待臣命人先来打扫一番再进去参观?”
“不用了!”桐青悒忽然开口:“今天就逛到这儿吧,朕有些饿了!”
贝叶怔了怔,眼底闪过一丝疑惑,然后默然退至桐青悒身后。
午膳过后,桐青悒婉拒亭葛枭一番盛情相留,匆匆离开了苏毗城。
出了城门,桐青悒终于开口解答了贝叶心中疑惑:“亭葛枭是故意的,她早就不在苏毗城里了,我们来晚了一步。”
一行人马行至达瓦河畔,忽然看见一人一马披着风尘急驰而来。
“镇国公?”贝叶惊讶看着来人,未料镇国公桑吉竟会连夜追赶而来。
看到甬帝一行平安无事,桑吉不觉松了口气,翻身下马,行礼。
桐青悒神情复杂地看着须发班驳的桑吉,忽然问道:“是太上皇的意思吧!”
桑吉沉默半晌,缓缓说道:“甬帝对珏儿的情意,老臣感激涕零,只是请甬帝以国家大局为重,速回帝都主持朝政,其余的事情就交由老臣去办吧!”
“如今你只身一人来到下穹,不是等同于送死么?”桐青悒声色俱厉,命道:“你还是随朕一同回上穹吧!”
“多谢甬帝怜爱,只是老臣心意已决。”桑吉半跪于地,沉声说道:“一切冤孽就由老臣一人承担。”
桐青悒怔怔不语,脑海中渐渐浮现出父皇桐格深沉冷厉的面容和冷酷无情的声音——
“成帝王业者,没有什么不可以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