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珏与蒙面人背靠着背喘息着,狼群的断肢殘尸散落了一地,雪地里一片血色。拉则虚软地坐在雪地里,满脸的血污,呆滞地瞪着眼一动不动。
暴风雪还在呼啸,满天的雪尘刮在人身上刀锋一般刺疼。
桑珏扶剑凝神倾听着风雪中的声响,狼群的气息消散,随之而来的却是一股更令人不安的阴森气息。
“今日是走不了了!”蒙面人咪眼盯着雪雾,缓缓收起了手中的匕首。
一阵雪尘卷过,风雪中赫然现出了一群鬼魅身影,早已无声无息地将三人包围。
“在下奉王爷之命,请小姐和镇国公回静雪城!”楚离的声音自鬼面后传来,冷冷地没有一丝起伏。
桑珏扫了眼四周的鬼影,唇边缓缓浮出一丝自嘲的冷笑。她的一举一动其实早已掌控在亭葛枭的手中,他就像一只隐藏在黑暗中的野兽,极有耐心地逗弄着他的猎物。
郡守府的大火在暴风雪中熄灭,密积的雪片很快覆盖了火烧的痕迹。此前喧嚣的郡守府一片死寂,只有府外门廊上的两只灯笼在风雪中摇晃着,忽明忽灭的光影在雪夜里显得分外惨淡。
一路走过郡守府的前院,被火烧掉的院落漆黑一片,沿途没有一个人影,奴仆和婢女们仿佛都平空消失了一般。直至转入后院,终于有一丝灯火,空气中也多了些许活人的气息。
后院花厅前的空地上跪满了瑟瑟发抖的人,风雪将每个人都染成了白色,仿佛一个个堆在院落里的雪人。
拉则一脸骇然地扶着桑珏一路从那些“雪人”中走过。及至花厅前,赫然发现那跪在人群最前面的“雪人”竟是静雪城郡守。
察觉到那丝熟悉的气息,桑珏身体一僵,蓦地停在了静雪城郡守的面前,漠然平静的脸上浮起一抹愧咎之色。她忽然解开自己的外袍,然后蹲下身披在了老郡守冻得僵硬的身体上:“是我连累了您!”
老郡守颤抖着抬眼看着她,张了张冻得发紫的嘴唇,却没有发出声音。
楚离瞥了眼只着一件单衣的桑珏,沉默地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替她披上。
“不用了!”桑珏抬手拒绝了他的好意,然后站起身,挺直单薄的背脊昂首走向灯火通明的花厅。
楚离将桑珏一行三人带到后便沉默退守至一旁。
亭葛枭斜依在椅子里,双脚搁在茶几上,微咪着眼看着走进花厅的三人,懒懒笑道:“镇国公可是稀客啊,难得来一趟下穹,怎能走得如此匆忙?”
桑吉缓缓揭开蒙头黑巾,凝眸看向亭葛枭说道:“老夫此次前来也没想过活着离开,只是冤有头债有主,你我之间的恩怨希望不要波及无辜之人。”
“哈哈哈……”亭葛枭忽地仰头大笑,冷眼看着桑吉道:“你不觉得这句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十分可笑?当年,死在你手中的那些人,难道都不是无辜之人么?”
桑吉僵了僵,那张布满风霜的硬朗脸庞笼在深深的愧疚之中:“老夫自知罪孽深重,十余年来一直活在悔恨之中,遭受良心的谴责。只是一切都无法挽回……”
“哼!”亭葛枭冷笑一声:“你说的这些话倒是挺动听的,只可惜全都是废话!”
他缓缓起身走至花厅中间,瞥了眼屋外风雪中瑟瑟发抖的人群,转眸冷冷说道:“正如你所说的,一切都无法挽回!”
那双阴鸷黑眸中跳动的森冷火焰令桑吉心头猛地一阵战栗。仇恨的火种早已深埋入亭葛枭的心底,根深蒂固,带着不惜毁灭一切的疯狂,不断繁衍滋长,直至将一切化为灰烬!
“你该恨的是我桑氏一族,要杀要剐都随你高兴,但是郡守府上下与你无冤无仇,你又何必要赶尽杀绝?”桑珏终于忍不住出声,沙哑的嗓音如裹着冰屑一般冷冷划过空气。
“你是在替屋外那些人求情么?”亭葛枭挑了挑眉,盯着桑珏那张绝色冷颜轻轻说道:“若你真的开口求我,或许我会考虑放他们一条生路!”
桑珏脸色微僵,咬了交牙说道:“那就当我求你,放郡守府上下一条生路。”
“可以!”亭葛枭点头,唇畔忽地扬起一抹邪散的笑意缓缓走至她身旁低语道:“不过,得看你有多大的诚意!”话落,他的手倏地环上了她的腰际。
桑珏一震,蓦地出掌击在他的胸口上,退后数步冷言道:“没有诚意的是你!”
“呵呵!”亭葛枭轻轻拍了拍胸口,不以为意地说道:“无所谓,反正他们的命都掌握在你的手中,我有的是耐心!”
“至于镇国公嘛……”他回身看向一脸铁青的桑吉,缓缓说道:“要取你的命随时都可以,不过我比较喜欢做更有挑战性的事情,那要比随手取一个人的性命有趣得多!”
亭葛枭说完,忽然笑出声来。那笑声犹如屋外的暴风雪令人感到彻骨的冰寒。
之后,楚离与数名鬼士分别将桑珏、桑吉、拉则带往了不同的地方。
桑珏又回到了之前居住的院落,除了拉则不在身旁,一切仿佛都和之前一样。楚离对她的态度依然恭敬,为她准备了膳食和洗浴物品然后默然退下。
屋里的暖炉烧得很旺,一点也感觉不到屋外暴风雪的寒意。桑珏穿着湿透的单衣怔怔坐在床沿,听着窗外风雪的呼啸,心头犹如千万只利刃在割。老郡守和府中上下数十人还在风雪中承受着寒冻之苦……
她缓缓起身走向浴桶,一边走,一边解开自己身上湿冷的衣衫,然后将整个人都没入水中。温热的水四面八方涌来,没有一丝缝隙地将她包围着,水下一片宁静安祥,她如婴孩一般蜷缩着身体,手指细细抚过自己的脸、身体、四肢,滑腻娇柔的触感自指尖点点滴滴传递自她的脑海,勾勒出一抹女子的身影。那张令世人惊艳的脸,纤巧玲珑的身姿是那般的陌生而冰冷,令她惶恐,甚至厌恶。
“美人,倾城倾国,狼烟四起……”若没有这张脸,没有这具女子的身体,她还会是“桑缈”,还会是那个志在千里、自由自在策马驰骋的英雄少年。
如果没有“美人”……
蓦地,一只手将她自水下拉了起来。
空气陡然吸入肺里令她剧裂地咳嗽起来,那一片安宁被打破,她又听到了屋外暴风雪的呼啸,亦感觉到了那双钳在她腰间的手掌渗出的森森寒意。
“你就是用这样的方式来逃避?”亭葛枭阴郁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下一刻,全身赤裸的桑珏被扔到了床榻上。她面颊通红,一边咳喘着,一边慌忙拉过锦被将自己的身体裹住。
亭葛枭站在床畔,冷眼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的桑珏:“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么?”他忽地伸手,一把将她连同锦被扯了过来:“为什么独独不敢面对你自己?”
桑珏撇过头去沉默不语,湿淋的发丝海藻一般贴在她的脸上,看不清她的神情。
“现在的你与当日驰骋沙场,叱咤风云的‘狻猊将军’相去甚远,你的眼睛盲了,难道你的心也死了么?”亭葛枭冷冷地揪着她,似乎极为失望。
“哼,你现在对我说这些,不觉得可笑么?”桑珏缓缓抬头,双眸茫然地看向亭葛枭:“将你的仇人玩弄在股掌之间,慢慢地折磨,令其绝望,不正是你想要的?”
亭葛枭蓦地一怔,看着桑珏脸上冷然嘲弄的神情,一时语塞。她说的没错,玩弄折磨他的仇人是他一惯的作风。可为什么……他怔怔地看着她苍白的脸,眼底掠过了一丝他自己也不曾察觉的心痛。
忽地,他伸出另一只手狠狠地掐住她的下巴,阴鸷黑眸中隐隐腾起一丝恼怒的冷芒:“在我还没有玩够我的‘猎物’之前,我当然不能让‘猎物’轻易的死去!”他俯下头,冷冽的气息喷吐在她的脸上,残酷地说道:“相信我,如果你想挣脱我的掌控,我会让更多的人给你陪葬!”话落,他倏地松开了双手。
桑珏全身猛地一颤,身体像一堆棉絮般软软跌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