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中,有一些模糊的光影在黑暗中飞快地掠过。
苍鹰在灰白的天空盘旋,清澈碧幽的河畔,枯黄的芦苇如潮水漫延至天际。灰白的天空和苍黄的大地之间,红衣小女孩仰头望着面容模糊的少年将一只红色的锦囊捧在手里,递到少年面前。满满一袋的蜜枣,色泽金黄金黄的如阳光一般,越来越耀眼。
……
玄色狐裘华袍,头戴翠玉羽冠的老者满头华发,笑容亲切地摸着小女孩的头:“你要记住,人生是可以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只要你想,你就可以飞得很高很高。”
……
睡莲池畔,一袭白衣胜雪的少年缓缓转过头来,那张脸美得冷清,孤傲、疏离、漠然。他说:“我叫桐青悒。”
……
霜月弯刀隐隐散发着幽冷的寒芒,映亮了小女孩惊讶的小脸。
“我从不后悔自己所做的每一个选择……”石雕一般坚硬顽强的脸部线条在烛火下如铜铸一般。
“因为人生不容许后悔,能做的就是勇敢地面对和承担!”
烛火熄灭,所有的光影骤然消失。
黑暗,仿佛无止尽的黑暗……
“珏儿……”温柔的呼唤自遥远的虚空中轻轻飘来。
桑缈蓦然睁开眼睛,黑暗令他有片刻的怔愣,还未自梦境中醒来么?那些尘封多年的记忆为何会突然苏醒过来?如此的清晰,仿如昨天!
“醒了?”伴着突然亮起的烛光,一抹白色的人影渐渐自黑暗中清晰。
他一惊,连忙坐起身,却在突然袭来的剧烈晕眩中又倒了下去。
“世子……”他抚着头想要撑起身体,却感觉脑袋似有千斤重,头痛欲裂,怎么也使不出一丝力气。
桐青悒伸手将他挣扎着起来的身体轻轻压回床上,静静地立床边看着他,面容逆光有些模糊。
那道沉默的目光令桑缈有些不自在,更何况他现在如此狼狈,连动一下的力气也没有。他不记得他是怎么回到房间的,但如此足以说明他输给了穆枭,没能坚持住。
“为什么要逞强?”低沉没有起伏的声音突然响起。
桑缈一怔,抬眸望向那张模糊的脸,心底竟莫明的有一丝慌乱。他看不清桐青悒的神情,却清晰地感觉到灼亮的目光直直盯着他,仿佛能穿透他脸上冰冷的面具一般。
他瞥开视线,不去看他:“卑职无能……”
“明知道是陷阱,为什么还要跳?”
“对不起,殿下……”
“我说过,我不需要你为我赴汤蹈火,不需要你的牺牲,更不需要你的自以为是!”那一声不重不缓的声音如风掠过寒冰。
桑缈将目光落向房间黑暗的一角,沙哑平静地声音缓缓响起:“不管殿下需不需要,桑缈只是克尽职守,履行身为禁卫领军的职责罢了。”
“……”桐青悒一动不动地沉默着。
房间的空气变得有些僵硬,烛火发出微弱的“哔剥”声,犹如他平静冷清的眼底隐隐跳动的火花。
许久,他忽然叹息一声,声音中透着一丝无奈:“我真想看看面具下的那张脸……是不是也如铁一般冰冷。”
桑缈的身体蓦地一僵,昏暗的光线隐去了面具下那半张脸上的一丝僵硬。
桐青悒又沉默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抬手挥灭烛火,离开了房间。
梦境一般的黑暗再次笼罩。
再次醒来的时候,桑缈发现他居然是在马车上。天空仍旧下着淅沥的小雨,路上一片泥泞,马车行得有些颠簸。
车帘上映着两名禁卫的身影,他探身望向窗外,竟看到桐青悒披着簑衣簑帽骑马走在雨中。他愣了一下,倏地掀开了车帘:“停车!”
专注驾车的两人被他突然出声吓了一跳,赶紧收紧缰绳。不等车停稳,桑缈便跳了下去:“卑职该死,让殿下淋雨实属不该,请殿下上车。”
桐青悒面无表情地瞄了他一眼,吐出两个字:“上车!”
“请殿下上车!”细雨中,桑缈拉住马缰拦在马前。
“我再说一次。”桐青悒冷冷开口:“上车。”
桑缈抬目望向他,清冷如水的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最终却仍旧垂首,一动不动地说道:“多谢殿下体恤,卑职现已无碍,还是请殿下上车避雨吧!”
蓦地,一阵劲风迎面而来,桑缈敏锐地退后一步,下意识出手格挡直袭他咽喉的掌风。
“啊!”他一惊,在看到桐青悒漠然清冷的面孔时倏地收手。
“殿下!”贝叶、贝竺惊呼一声跳下马车冲过来,跪求道:“请殿下息怒!”
“带他上车。”桐青悒掐着桑缈的咽喉,蓦地将他甩开,然后回身上马瞥向两名禁卫淡淡说道:“不要再有第二次。”
两名禁卫的脸色微僵,连忙应声:“是。”
贝叶扶起跌倒在泥水中的桑缈,关切地看了他一眼,垂首恳请道:“领军,请上车!”
贝竺已经掀开了车帘,站在马车边等着。
桑缈站起身,随手抹了把脸上的泥水,一身青衫沾满了污泥,虽然狼狈他却仍挺直着肩背缓缓走到桐青悒的马前,恭身行礼道:“谢殿下!”话落,默然转身踏上马车。
梅雨季节,天空总是阴沉沉的,一场雨接着一场雨。
朦胧的细雨一路伴随着他们,从那曲城郊落到下穹东境城市孜托城,再一路时落时停地陪着他们到达苏毗城,整整七天,天空没有放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