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期七日的嘎玛日吉节过后,群臣恢复早朝。
金穹殿上,文武大臣们一一奏报着近日来需要处理的事宜。直至近午膳时分,累积了多天的公务才基本上奏报完毕。
桑珏忐忑不安的心在甬帝桐格起身的那一刻提到了嗓子眼。
“今日众爱卿都在,朕有一件喜事要宣布!”
群臣恭立殿下,翘首以待。
“镇北大将军之女,妙音郡主桑珠德才兼备,文雅端庄,灵秀动人,朕特将其赐婚予——”
桑吉脸上流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垂在身侧的双手下意识握了握。
短暂的停顿之后,殿上威严的声音缓缓传来:“赐妙音郡主予长王子桐青蓝为妃,十月初十举行大婚。”
大殿上一片惊讶的目光,众臣纷纷望向脸色愕然僵硬的桑吉。
殿上威严的声音继续道:“另,镇北大将军桑吉荣尊镇国公,其妻洛氏荣尊贵镇国夫人,赐银丝鹏纹徽,食邑三千户!”
威严的声音落下,大殿内响起如潮的恭贺之声:“恭喜甬帝,恭喜镇国公!”
桑珏如石像一般僵立于俯首恭贺的群臣之中,看着父亲桑吉脸色苍白地走到大殿中央,跪拜行礼接过内侍总管布隆递呈的金线丝锦诏书。
眼前金壁辉煌的金穹大殿忽然扭曲模糊,耳边阵阵热烈的声音变得无比的讽刺。恍惚间有什么东西破灭的声响自她心底传来,姐姐桑珠那期待而幸福的笑脸忽然间裂成了无数的碎片,震得满天满地,扎入她的眼里,心里……
她不知道周遭那些大臣们是什么时候散去的,当她再次看清眼前的金穹大殿时,只剩下父亲桑吉无比沉重地握着那卷诏书站在他面前。
她看到他的嘴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却放弃了,只是沉默地揽着她的肩膀走出金穹殿。
天空阴沉沉地,厚厚的乌云仿佛要压向地面一般,强烈的压抑感令人胸口窒闷得透不过气。
当桑吉将诏书当着全府的人宣读完后,阴沉的天空忽然响起了一声惊雷,倾盆暴雨随之而来。
哗哗的雨声仿佛抱着吞灭一切的决心将屋子里所有的人声掩去。桑珏一瞬不瞬地盯着桑珠由惊转白,再由悲凄变得绝望的脸,然后看到她缓缓走到父亲的面前,拿过那卷诏书怔怔地看了许久。母亲走过去好像说了些什么,她听不清,却看到桑珠脸上的绝望之色渐渐平静下去,那样淡然的平静令她心底陡然生出了一丝冰凉。
窗外,一朵栀子花在大雨中凋落,洁白的花瓣散发着缕缕清香浮荡在湿冷的雨雾之中。清丽温婉的花朵即使凋零,依然动人。只是,那美丽的背后却是渐渐枯萎、死亡的悲哀。
雨下了整整一夜,第二日一大早,内侍总管布隆送来了甬帝亲赐的“镇国公府”的匾额以及十马车丰厚的聘礼。长长的红绸装饰的车马队伍自城内的官道一直延伸至将镇北将军府门外。
桑吉率全家出门迎候。炮竹烟花,唢呐花鼓,将军府门外好不热闹。城里的百姓纷纷围观,争相目睹未来王子妃的风采,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众人眼中的桑吉可谓是春风得意,短短几天里,喜事接二连三的落在镇北将军府。子封将军,女封王妃,将军府荣尊镇国公府,这等幸事真是福星高照,羡煞旁人!
可是,在这一切的风光喜庆背后,又有谁能知其中的酸苦?
府里上下全都忙碌不停,张灯结彩,大摆宴席款待前来登门道贺的达官显贵。桑珏冷眼看着那些虚伪迎逢的面孔,在席间停留了片刻便借故离开了。
前院的喜庆喧哗渐渐远去。穿过后院的门廊,桑珠房间的烛火自敞开的房门倾泄出来,在清冷的院落中显得格外寂寥。
守候在外屋的婢女听到声响抬头看向她,然后会意地点头,安静地退出了房间。
轻轻跨过门槛,一抹纤弱的背影映入眼底,那般孤寂,透着凄凉的悲伤,仿佛世间的一间温暖都无法抵达。铜镜里的脸苍白平静,那是一张美丽温婉的脸,那是一个令人想要疼惜的纤柔女子。她值得拥有幸福,拥有美好的一切,可是上天却给了她无尽的悲苦,一次次将她的美梦粉碎,残忍地在她纯真柔弱的心上剜出一个又一个窟窿。
沉默地看着呆坐在镜前的桑珠,桑珏心底的悲伤像深幽的死水一般令人窒息,她知道那便是桑珠心里的感受。
“姐……”她轻声开口,缓缓走进内屋。
桑珠仍旧一动不动地坐着,仿佛睡着了一般。
桑珏走近她身边,看了眼铜镜中神情平静苍白的脸,沉默温柔地揽紧她的肩膀。
“珏儿?”桑珠的身体轻轻颤抖了一下,转过头看向她,眼神有一些恍惚地盯着她脸上的面具:“你怎么哭了?”
桑珠冰凉的手指触上她的脸,湿湿的。她是什么时候流泪的,竟然都不知道。
有多久了?她早已不记得上次流泪是什么时候了。从她戴上面具变成“桑缈”的那一天起,她就再也不曾落泪。
桑珠轻轻地试着她脸上的泪,那双被浓浓的悲伤侵蚀得暗淡无光的眼睛温柔地凝望着她,一遍遍地说道:“珏儿乖,不哭……”
那一刹那,她心底的悲伤再也抑制不住,湿热的泪如决堤的洪水汹涌漫出眼眶,她紧紧地抱着桑珠,痛得说不出话来。
她以为她可以保护桑珠,保护那个从小到大都一直用那柔弱的身影挡在她前面,以姐姐的身份保护着她的人。然而,最后她才发现,她空握手中锋利的刀剑,却什么也不能为她做。
如果可以,她愿意替姐姐桑珠承担所有的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