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陷在无底的泥沼之中,身体没有一丝挣扎的力气,不断地陷落,不断地沉沦。
没有尽头的黑暗,吞噬了所有的光线和空气,压迫、窒息、恐惧……令人绝望!
身体在烂泥中慢慢地淹没,腐烂腥臭的气息浓重粘稠,如蛆虫钻入她的皮肉,她的筋骨,吸食着她的血,她的灵魂。
血,到处都是血,从她的双手涌出,将泥沼染成了红色,还在疯狂地蔓延……血色深浅不一,她分不清哪些是她的,哪些是别人的,却都一样的狰狞,一样的疼痛!
“珏儿……”
一声遥远的呼唤忽然传入耳朵,羽毛一般温柔的声音顿时化做了一道闪电撕裂了令人窒息的黑暗!
她挣扎着想要睁开眼,想要寻找那个温柔的声音。黑暗却固执地如一座大山挡在眼前,山的那一边闪烁着光团,有许多模糊的影子在光团中晃动,忽远忽近。她看不清,却听到那个温柔呼唤她的声音渐渐变成了悲伤的低泣,揪痛了她的心,看不见的泪颗颗如针刺在她的心上。
娘亲……
她用尽所有的力气,喉间却发不出丁点儿声音。
“珏儿!”洛云蓦然睁大眼,盯着床上紧闭着双眼的桑珏:“珏儿,娘在这儿,你听到了么……珏儿……”
胖阿婶心疼地看着洛云憔悴伤神的模样,轻声劝慰道:“夫人,您也累一整晚了,先去休息吧!”
“不,我刚刚好像听到珏儿叫‘娘’,我听到了!”洛云不肯离开床边,紧紧握着桑珏的手。
胖阿婶叹息了一声,走到床边看了一眼床上昏迷中的人儿,轻轻地揽住洛云的肩膀说道:“您的身子才刚调养过来,不能太过劳累。要是珏儿醒来,看到您这样不眠不休,她一定会心疼的,所以您千万要保重身子,去休息会儿吧,这儿有老奴守着。”
“不,我要守着珏儿。”洛云坚决不肯离开,神色间带着一丝惶恐,紧紧抓着桑珏的手不肯松开:“我要守着她,我一定要守着她,我要守着我的女儿……”
寂静的夜里,隐约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房门忽然被人推开,惊得屋里的人同时回头。
看着门外站立的那道挺拔孤清的身影,胖阿婶瞪大了双眼,愣了许久才慌忙跪下道:“世子殿下!”
“姨娘”洛卡莫跟在桐青悒身后进来,走到床边微倾身对洛云说道:“世子是特地来看望……珏儿的。”虽然从未公开挑明,但是他们彼此都清楚,“秘密”在他们之间早已不是秘密。
洛云怔怔地看着桐青悒,仍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紧握着桑珏的手一动不动,神情中透着一丝异样的平静。
“夫人!”胖阿婶有些着急,跪在一旁低声提醒。
可是洛云仍然一动不动,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桐青悒,一点想要行礼的意思也没有。
桐青悒沉默地看了洛云一眼,开口道:“免了。”
胖阿婶谢了礼,连忙搬来椅子,然后出门吩咐婢女赶紧泡茶。
洛卡莫坐到床畔替桑珏把了把脉,用手背量了下她额头的温度,转头对洛云说道:“姨娘放心吧,珏儿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最近太累了,好好休息调养一番就没事了。”
“真的吗?”
“嗯,难道您不相信莫儿的医术么?”洛卡莫笑看着她,像哄孩子一样小心翼翼地说道:“现在很晚了,您早点休息吧,明天您睁开眼睛,珏儿也就醒了。”
听到他的话,洛云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轻轻松开桑珏的手放到被子里,心疼地摸了摸她苍白的脸颊,然后又问道:“明天我睁开眼睛,珏儿真的会醒了么?”
“嗯,是的,明天您睁开眼睛,珏儿也就醒了!”洛卡莫耐心地又重述了一遍。
这一次,洛云脸上的神情终于轻松下来,拉着他的手叮嘱道:“那我就把珏儿交给你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她!”
这名话令房间里的每个人心底都惊起了一丝波澜。
胖阿婶不确定洛云说这句话究竟是有心还是无心,是清醒的还是糊涂?她下意识地瞥了眼沉默的世子,又看向有些微愣的洛卡莫。
虽然她是人老眼花,但是心里却跟明镜一般。那看不见的情丝,早已纠缠不清,千丝万缕地缠绕在桑珏与他们之间。
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人儿,她禁不住暗自叹息:这样的情,是幸还是不幸?
胖阿婶扶着洛云离去后,洛卡莫脸上的笑容转瞬消失,眉目间透出凝重之色。
“说实话吧!”桐青悒忽然站起身,大步走向床畔。
“幽魂香!”
简短三个字,令桐青悒漠然的脸上闪过一丝惊颤。
“卓仓族的密制迷香,异香浓郁,具有毒性。吸入者,轻则使人身体虚乏,神智模糊;重则使人筋脉受损,深度昏迷,甚至死亡。”洛卡莫平缓无波的声音徐徐而言:“她吸入的毒香并不多,就算是普通人也早该醒来,可是因为连日来过度的劳累,加之又感染了风寒,她的身体已是极其虚弱。如此状态下再经过一番生死武斗,体力严重透支,致使幽魂香的毒性侵入身体而毫无抵抗之力,至今仍昏迷不醒,虽然性命无忧却有可能留下难以预料的后遗症!”
他说的每一句都只是陈述,却在最后一语话锋陡转:“那些刺客为何想致她于死地?”
烛火的光影为相对而立的两道人影勾勒出了明暗不定的阴影,沉默间似有无影的锋芒在空气中碰撞。
桐青悒冷然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只是沉默地凝望着那张掩藏在面具下的苍白面容。纤长卷翘的睫毛伴随主人轻微的呼吸微微颤动着,如蝶翼一般美丽而脆弱。这一刻的她如此纤弱,仿佛细瓷一般,随时都会被碰碎。
狻猊将军,掌管帝都二十万精锐驻军,她的职责便是保卫帝都的安全,守护象雄的心脏,随时随地为皇族做好牺牲的准备!
“只要她一天还是‘桑缈’,便要时刻面对本不属于她的致命危险!”这句话如一根无形的利芒刺入了桐青悒的胸口。
他蓦然抬眸,逆光的阴影中,清晰地感觉到那个温文尔雅的年轻太医常目光中隐隐透出的一丝冷锐。
门外低低传来禁卫贝叶的声音,提醒桐青悒时候不早该回宫了。
“近日城里人多混杂,夜深了恐不安全,世子还是及早回宫吧!”洛卡莫微倾身,语调谦卑平和:“世子千金之躯,身负象雄未来社稷之重,万不可有半分损伤,否则身为臣子的会格外忧心难安啊!”
桐青悒始终沉默,漠然冷清的神情似乎对于洛卡莫话语中的暗示无动于衷,只是看了眼床上昏迷不醒的桑珏便转身走出了房间。
洛卡莫站在门外目送着桐青悒的背景消失在夜色中,清朗俊逸的面容在昏暗的灯影下凝结了一层淡淡的阴霾。
黑幕一般的天空,月牙被厚重的云层掩盖了光华,疏星寥寥,黯淡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