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的刹那,洛卡莫被眼前所见惊得脸色微白。
庭院中央,那一抹瘦削的身影半身浴血,蹲在地上捂着胸口喘息,手中的弯刀滴血成线。
“珏儿!”他惊呼一声,急步向她奔去。
“别过来!”沙哑的声音蓦然响起,喝止住洛卡莫急切的脚步。
侍卫长带着众侍卫冲进院门,看到横躺在地的数具尸体,愣了愣便朝桑珏跪道:“属下失职,任凭将军责罚。”
桑珏瞥了眼对面院落里那一抹脸色苍白的人影,深吸了一口气起身对侍卫长说道:“我没事,把这里清理一下就好。”
侍卫长一脸愧色,沉默跪了一会儿才领命而起。
管家金花披了件单袍匆匆赶来,看到一地血腥顿时面露骇色,依在院门处掩面欲呕。
洛卡莫走过去将她扶至自己院中的石凳坐下。
金花休息了一会儿缓过气来,羞窘地垂首对他说道:“金花只是担心少将军……没想到……给您添麻烦了!”
洛卡莫闻声将目光自对面的院落收回,微微露出一丝笑容说道:“那麻烦你去准备一桶沐浴的热水来,当做回报好么?”
金花一愣,脸上微染红晕,连忙点头:“奴婢这就去。”
待侍卫们清理完杀手的尸体相续离开之后,洛卡莫终于急步朝桑珏走去,不由分说地一把拉过她握刀的右手:“你受伤了?”
他脸上的急切和担心令她愣了一下。之前不小心被一枚暗器击中右臂,伤口流出的血早已与那两名杀手的血混成一片,若不细看根本分辨不出。所有人都未察觉,而他竟然一眼就看出来。
“小伤而已,死不了。”她轻描淡写的说着,想要收回手却牵动了手臂上的伤口,身体微微僵了一下。
他脸上的关切渐渐显出一丝愠色:“你身上还有多少‘小伤’?”
“我自己清楚。”她漠然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往屋子走去。
“接受别人对你的关心就那么难么?”隐约透着忧伤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什么时候你才会愿意卸下蒙在你心上的那张面具?”
桑珏的步伐顿住,沉默了许久,忽然回身看向他道:“这个世上,会有一个更值得你去关心的人,但不是我!”沙哑的声音平淡如水,明白而没有一丝余地的拒绝。
奴仆抬着浴桶缓缓走进院来。金花上前向桑珏行了礼,然后亲自领着奴仆进屋,安置好浴桶,备好更换的干净衣裳之后便退出房间恭谨地说道:“一切已经准备妥当,少将军可以沐浴更衣了。”
瞥了眼垂首立于一旁的年轻管家,桑珏重又将目光转向沉默不语的洛卡莫,神情依然漠然,只是语气中微微有了一丝温度:“谢谢。”
直到门板合上的声响传来,金花才缓缓抬起头来,一直紧绷拘谨的神情终于缓和。她转头看向身旁俊雅沉默的身影,刚要开口说话,忽地愣住了。
洛卡莫看着合上的门板,唇边挂着一抹异样的笑容。那样的笑容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反而令人觉得莫明的悲伤。
“表少爷……”她小心翼翼地开口,眼中带着一缕不敢张扬的关切。
“嗯。”洛卡莫转目看向她,脸上的神情恢复如常,开口对她说道:“这里没什么事了,你也下去休息吧!”
金花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迟迟不愿离去。
“再不多久就该天亮了!”他温和地笑了笑,催促她赶紧回去休息。
她沉默了一会儿,方才垂首行礼,轻轻说道:“表少爷也早点休息吧。”
洛卡莫点了点头,目送她离去。之后,他回眸看了眼身后紧闭的门扉,幽幽叹息了一声,独自往自己的院落走去。
温水洗去了身上的血渍,却洗不掉渗入到空气里的血腥气息。
简单地处理包扎好右臂上的伤口后,桑珏换上了洁白柔软的睡袍,然后推开窗子让夜风趋散屋里残留的血腥之气。
血迹斑斑的霜月静静地躺在桌上,刀柄处那一抹流转的月光衬得刀身上的血色分外猩红。她伸手抚向刀身,宽大的衣袖不小心碰到刀身上一抹残血,转眼间袖口处晕开了一朵妖艳的红色。她的手蓦地僵住,怔怔地看着雪白衣袖上的那抹红。
纯净的白是圣洁的,容不得一丝污点。
纯净的白是脆弱的,经不得一丝考验。
那一朵血红,即使退尽了颜色,也再也还不了衣袖最初的洁白。
她忽然淡淡笑起来,索性用整只衣袖去擦试霜月上的斑斑血迹。
一朵朵猩红的花在洁白的衣袖上绽开。红与白的鲜明对比,狰狞的血色竟是那般的妖艳夺目!
许久,直到霜月的刀身上再也找不出丝毫污迹,她才心满意足。
桌上的烛火微微跳动着,屋里的光线有些晃动。
将霜月放至床头后,桑珏重新换上了常年不变的青色长衫,转身正欲上床,蓦地一阵晕眩袭来。
身体倒落在地的一瞬间,烛火的光亮突然消失,屋内一片漆黑。
地下冰凉的寒气缓解了她头部的晕眩感。睁开眼,一室的黑暗仿若死亡一般。她下意识地望向窗口的方向,黑暗,依然是无止尽的黑暗!
她就那么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睁着眼倾听黑暗里偶尔传来的“哔剥”声。
许久过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惊觉而起,黑暗中额头撞上了桌角,吃痛的刹那,视线陡然清晰。
“将军!”侍卫急切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她一把拿过霜月,开门而出。
“宫里出事了!
穹隆银城的夜变成了红色,血一般的红色。
火光自皇宫的方向直冲上天,染红了寂静的夜空。疯狂蔓延的火苗和滚滚浓烟如妖冶的鬼舞者在夜空下狂舞。
哭喊、惊呼、奔跑声,一片嘈杂,皇宫如开锅的水一般沸腾。所有人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奔去,一桶又一桶水被倾泼向被大火吞没的布林院——世子妃后选少女们的居所。
皇宫禁卫披着层层湿透的棉被冲入火海救人。数不清的宫女、侍奴将布林院围住,密密麻麻如蚂蚁一般来回传递着水桶,不停地将水泼向燃烧的火焰……
正是火势最猛烈时,漫天的黑烟熏得人睁不开眼,只听得惊恐的哭喊声自大火中隐隐传来,却看不清人影。
“快快快,动作快点儿!”内侍总管布隆焦头烂额,全身的衣衫都湿透了,一边揉着被烟熏得不停流泪的眼睛,一边拼命扯着尖细的嗓子催促着宫人运水。
布林院外乱哄哄的,全是提着水桶的人。
忙得晕头转向的布隆一回身,被迎面而来的人影撞个正着,一屁股跌坐到地上。
“哪个没长眼的……”他恼怒地骂到一半,猛然看清面前的人,慌忙跪道:“唉哟,奴才不知是世子殿下,该死该死!”
桐青悒瞥了眼满脸黑烟的布隆,对身后一众禁卫说道:“你们也去帮忙!”
“殿下!”贝叶有些犹豫地看向他:“此刻人多混乱……”
“去帮忙!”清冷的声音又重复一遍,贝叶倏地禁声,然后领着一众禁卫冲进布林院。
看了看四下忙乱的人影,布隆跟在桐青悒身旁低声劝道:“殿下还是回宫去吧,这儿火大烟浓……”
“谁第一个发现起火的?”
“啊?”布隆愣了一下,眼神有些茫然。沉默半晌,方才呐呐开口道:“奴才……奴才也不知道。”
桐青悒闻言,忽然转目看向他。
布隆一颤,倏地跪到地上连声道:“奴才该死,奴才没用……”
面对着生性漠然、喜怒难辨的世子,纵是随侍在甬帝身旁数十年的内侍老总管也不免有些惶惶。
“今夜正好轮到奴才在朝阳宫值夜,等奴才收到消息赶来时,布林院已是一片火海,宫女、侍奴早已乱作一团……”尖细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微不可闻。
烈火狂燃的火红光影在桐青悒绝色冷漠的脸上跳跃着,忽明忽暗的光影令他的神情看来有些阴晴不定。如此的沉默更教内侍总管布隆的一颗心七上八下,忍不住频频用衣袖擦试额上的黑汗。
许久,桐青悒突然问道:“那些女子呢?”
“回殿下,火灾初起之时有九人逃了出来,加上之前留在典仪阁罚抄宫规的三人,共有十二名后选世子妃的女子性命无虞,现暂安排在典仪阁休息。”
“还有七个?”
桐青悒不轻不重地一句问话,令内侍总管额上的冷汗又冒一层:“呃,禁卫已入布林院救人,相信很快……”
话未说完,便见眼前那一道威仪冷漠的身影倏然转身。
“去典仪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