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将象雄帝国变成了白茫茫的冰雪世界。这是数百年来,象雄帝国全境头一次在同一天降雪。天下百姓举首称奇,史官文人争先恐后将这一奇景记载入册。
纷纷扬扬的大雪持续不断地下了半个月,将战火硝烟留下的痕迹彻底掩埋。天地间白茫茫,一如世界伊始的纯净。
一袭艳丽红色人影仰着头默然立在漫天风雪中,裙袂飘飘、衣带飞扬,黑色的长发与漫天雪花共舞。北风在灰色的天空盘旋,将漫天雪花扰成白色的旋涡,倒映在那双清冷的美目之中。
“时候差不多了,姨父已经在门外等着了!”低柔的声音自院门处传来。
桑珏抬手拂去脸颊上一片冰凉的雪花,缓缓转身看向院门处那抹清朗俊雅的人影。
洛卡莫蓦地愣住,怔怔看着那抹红色的人影。灰与白之间,那一抹艳丽的红耀眼夺目,仿佛凝聚了天地间所有的光华。那张神情漠然的苍白面容素然未施粉黛,却足以摄人心神。
瞥了眼洛卡莫怔愣的神情,桑珏垂眸径直从他身旁走过。尽管已恢复女儿装扮有一些时日,她依然还是不习惯旁人惊艳的目光。少了那张玄铁面具,她原本的模样反而是那般的陌生,每次从镜中看到那张脸就像看到一个陌生的女子。
走过前院,远远地便看到母亲与桑珠相携候在门外。管家福伯正好转头向内眺望,一眼看到她也是微微愣了愣,然后笑咪咪地说道:“二小姐出来了!”
洛云与桑珠同时回头,看着已经踏出门来的桑珏双双露出惊艳之色。
“娘!”桑珠有些不自然的微微福身,那轻垂螓首的一抹温柔令门外的侍卫亦失了神。
桑珠拉过她的手,围着她转了一圈,温柔笑道:“珏儿穿红色就是好看!”
看着两个女儿娇俏的模样,洛云心头暖哄哄的:“这十年的苦难,珏儿总算是熬到了尽头,如今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恢复女儿身,再也不用担惊受怕、提心吊胆。”
“娘……”桑珏神情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张了张口,却没有说下去。
“上天真是厚待咱们桑家啊!”洛云感慨着,经历过战火烽烟、生离死别的苦难,如今桑氏一门终于拔云见日,一家人都平平安安地团聚在一起了。
“你们娘几个再唠叨下去,这天都要黑了。”桑吉从马车内探出头来,眼含笑意地瞅着站在门外的妻子和两个女儿。
洛云看了眼桑吉,失笑道:“你爹就是急性子!好了,好了,你赶快上车!”
桑珏点头与母亲、姐姐道别,然后拖着繁复的裙摆朝马车走去。如今她着一身束缚的女装,再不能像往昔那般豪迈洒脱。
一双白皙修长的手伸到了她面前。她惊讶抬眸,望见洛卡莫温文的笑脸。迟疑了一瞬,她缓缓将手伸到他的掌心,借着他手臂的力量蹬上马车。车帘落下,将她微红的脸颊掩藏。
中穹叛乱平息,世子以新帝之名在皇宫摆宴犒赏三军,嘉封有功之士。皇宫外车马如云,华服盛装、威武军袍络绎不绝。
宫门守卫看了眼桑吉出示的身份名符,露出一脸敬畏之色,立即辟开人群,直接将三辆马车放行入宫。
马车不急不缓地行驶在皇宫的玉道上,引来沿途无数好奇探究的目光。
三辆马车在行至一岔路口的时候,转向了不同的方向。两辆直接驶往了金穹殿,另一辆则驶向了夏旭宫。
待马车停稳,桑珏掀帘而出,看着面前的宫殿有片刻的震愕。
“狻猊……将军?”守候在宫门外的贝叶怔怔地看着她半晌,直到她清冷的目光望向他方才察觉失态,忙垂首行礼!
桑珏一脸漠然地走入夏旭宫,尽管早已有心理准备,可是沿途宫女、侍奴们惊艳的目光依然令她感觉十分地不自在。贝叶一直垂首走在前面引路,似乎对于如今身着女装的她也觉得尴尬,一路无话。
终于,在一处花园的门外他停下了脚步,转身,依然垂首说道:“将军请,属下先行告退!”
夏旭宫内的这处小小的花园她并不陌生。
满天雪花飞舞,花园里却依然春意盎然。鹅卵石铺砌的水池袅袅冒着热气,雪花落在池子里一眨眼便消失,唯有池中那一株洁白的睡莲开得楚楚动人。园中石桌上的紫砂茶具泛着古仆沈厚的色泽,银粉勾绘的清荷莲花清新素雅。
一壶清茶,一池莲华,分不清空气中暗浮的幽香究竟是茶香还是花香。
青石屋的木门轻轻打开。丰神俊秀的挺俊身姿白衣胜雪、长发翩然, 踏着白雪缓缓走来。雪花如羽毛轻盈飘落,沾在桐青悒黑色如瀑的长发上,竟是那般的温柔。
桑珏怔怔站在花园入口处不知所措,这一刻她不知道该以何种身份来面对。
“这一天,我等了很久很久……”他走到她面前,轻轻牵起了她藏在衣袖内的手。
她身体微震,清澈美目闪过一丝惊讶和羞色,双脚却不由自动地随着那双温暖的手向前移动。
他带着她走入青石屋,屋里的一切都是那般熟悉,隐隐透着一股尊贵沉敛的气息。黑紫色的木质家俱质朴厚重,隐约可见雕刻得精美却并不张扬的暗纹。时间和空间在这里仿佛与许多年前苏毗王府的那座院落重叠。
她轻轻抚摸着桌面上雕刻的鲲鹏纹饰,心头微微颤抖,儿时的她不知道这种奇特的暗纹是皇族的象徽。
“珏儿!”他站在内室的门口看向她:“还记得那年我对你说过的话么?”
桑珏一愣,恍惚间,她仿佛又变作那个五岁的小女孩,微仰着头看着那抹挺拔冷俊的身影。
“我叫桐青悒!”他开口,一如她五岁那年那般。
她怔怔站在桌旁,看着他捧着一只紫檀木盒走到她面前。此情此景,一如五岁那年,他将她抱回青石屋,捧着装满药瓶的紫檀木盒,替她受伤的手腕上药……
只是这一次,他打开木盒拿出来的却是一只金丝白玉手镯。
极品白玉镯通体晶莹剔透,光润的色泽仿佛可以滴出水来。整只玉镯以发丝粗细的金丝镶嵌出鲲鹏呈详纹,与玉镯上雕琢出的一朵温婉莲花相互巧妙衬托,华贵别致。其工艺精湛,令人惊叹!
他静静地望着她,清冷的眸子溢满令人沉醉的温柔。轻轻拉过她的左手,他将那只玉镯缓缓套上她的手腕。
玉镯冰凉的触感令桑珏猛然惊回了神智,蓦地收回了手。
“不可以!”她慌忙退后数步,紧握着自己的左手腕,眼底闪过复杂的神色。
“只有你可以!”那轻柔的声音好似屋外的雪轻轻落在她的心上,温柔却又格外冰凉,令人无从忽略,甚至感觉微微的刺痛:“第一次看到你的眼睛的时候,我便知道,只有你可以!”
他看着她,目光灼灼如阳光下的雪。
“你和我一直都站在不同的阶梯上,我可以仰望你,崇敬你,效忠你……但我不可以与你并肩而立!”她抬眸迎向他灼灼的目光,沙哑的嗓音透着一丝冷漠、一丝苦涩、一丝逃避:“你会是天下万民之主,而我只会是你的臣民!”
“你错了!”他忽然笑起来,笑得迷人,笑得悲伤:“在你面前的永远只有‘桐青悒’,他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想要紧紧握住你的手,想要永远守护着你的男人!”
桑珏平静的脸色猛然一颤,绝世的清冷容颜苍白如雪。他在她心底掀起了惊天动地的巨浪,翻腾着几欲将她的冷静和理智淹没。十年的默默深情,她又如何能无动于衷?
只是,她不能。曾今是为了桑珠,如今是为了象雄的天下。
看着他深情而悲伤的眸子,她只是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你是象雄帝国的金穹帝王,你的责任是守护你的国家,守护你的子民!做为君王,为了你的天下,为了你的子民,没有什么是你舍不得的,这是你的责任。不要一错再错,不要为了谁而让自己成为象雄的千古罪人!”
话落,她微倾身行礼,一袭红色衣裙卷起细碎雪花绝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