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歌舞渐散,宫宴眼看着即将结束。按惯例,一年一度的采花节宫宴将由甬帝与甬后共舞一曲做为完满的落幕。
醉意熏然的人们似乎都在最后的时刻清醒了过来,纷纷放下酒杯端座案前,将目光落向金穹宝座上年轻的甬帝。青春妩媚的少女们则暗自紧张、期待。谁能成为今夜宫宴上年轻甬帝的舞伴?
太后拉珍用丝帕擦了擦唇角的酒渍,然后在宫女的搀扶下缓缓起身走至丹墀边上,扫了眼殿下众人缓缓说道:“各位卿家今夜吃好喝好了么?”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道谢。
“唉呀,每年采花节宫宴都让人觉得时间不够长啊!”拉珍笑着,一脸感慨:“看着这些少男少女们青春逼人的模样真让人羡慕,恨不得这欢乐的时光啊一直继续下去,呵呵!”
“太后仁慈,甬帝英明神武,我象雄定会年复一年昌盛兴旺、天下太平,日日都如节日般欢乐!”满头华发的老臣一席话立即引来殿内一片颂赞之声,众人纷纷附言。
“呵呵!”拉珍笑得合不拢嘴,等到众人颂赞之声平息方才开口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啊,最后就让咱们的列危结甬帝从今日在座的少女中挑选一位做为他的舞伴,共同为今年的采花节画上圆满句号!”
轻柔的吉乐声中,年轻娇媚的贵族少女们款款步入大殿中央,十人一列亭亭而立。
锦衣侍奴走至桑珏案前,压低声音提醒道:“桑小姐,您也在甬帝的舞伴后选名单上!”
“是么?”桑珏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可是我不会跳舞!”
“这……”锦衣侍奴一时为难,紧张地看了眼金穹宝座上的甬帝,不知如何是好。
“呵!”瞅着一脸紧张的侍奴半晌,她忽然轻笑出声:“帝有命,奴又岂敢不从?”
锦衣侍奴愣了一下,方才回过神来,看着起身走向大殿中央的月色人影,暗自抹了把冷汗。
那一袭月色素裳恍若冷清的月光映在宝座之上的桐青悒眼底,那淡漠冷清的一笑如针尖刺入他的心口,极轻极轻,却隐隐作痛。
他不过是想要抓住她的手,他不过是想要拉近与她的距离,他还过是想让她知道他永远都是那个叫做桐青悒的少年。可是终究,他还是以帝王的身份和权势强迫她面对他!
是可笑,还是可悲?
“甬帝!”拉珍的轻唤在耳边响起。
他深呼吸,收敛好恍惚的心神,缓缓自金穹宝座上起身。
大殿内所有的目光在那一瞬间聚集到同一个方向,随着甬帝的身影缓缓移动。
殿内的气氛莫名的紧张,所有人的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只是瞪大着双眼,看着甬帝走向哪一位少女的面前。
五颜六色的裙裳之中,那一抹月色恬淡如莲华,仿佛独立于尘世之外。越是想要隐匿,越是引人注目。
洛卡莫的目光久久定格在少女群中那抹月色的人影身上,眷恋、沉醉、伤感、自嘲……她,终究也是不会回头看向他的!
不舍地移开目光,他终于转过身去,悄然自人群中离开。
夜色深浓的皇宫甬道上,除了偶尔巡守而过的侍卫,没有半个人影。金莲宫灯在夜色中散发着华丽的暖色光芒,一路漫延至夜色的尽头。洛卡莫缓缓走在夜色里,晚风吹过,撩起缕缕发丝,竟有些许的孤独和伤感。
身后的妙音殿内,吉乐丝丝缕缕随风飘来。他顿足回首,满天繁星如无数双沉默的眼睛注示着那一片金壁辉煌的繁华喧嚣。
这世间,谁能留住那一抹绝世莲华?
又一阵晚风吹来,静谧的夜色中忽然多了一丝冷冽。洛卡莫惊倏转身,只见一抹黑影如风掠过眼前。待他定下神来,脚边赫然多了一卷牛皮套封的画轴。
他一惊,忙将画轴拾起,细看之下,脸色顿时煞白。
“嗖!”的一声,一只小巧的菱形镖精准地钉入他身旁的宫墙上。借着宫灯投射的光影,一纸写着“亭葛”二字的信笺映入眼底!
妙音殿内蓦然爆发出一片惊呼!
甬帝桐青悒停驻在桑珏面前,温柔执起了她的左手,在无数双震惊的目光注视下将一只金丝白玉手镯套上了她的手腕。
但凡年长些许的臣子都知道那只玉镯所代表的含义。而今日,甬帝毫不犹豫地将那只意义非凡的玉镯赠予了一名身份特殊的女子,这突来的意外太过令人震撼。
震惊过后,妙音殿内突然一片沉寂。一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令人几欲窒息的平静。
桑珏一瞬不瞬地看着桐青悒,面色平静,看不出丝毫喜怒哀乐。手腕上的玉镯在灯火的折射下散发着华贵的光芒,却是冰凉冰凉的。
“我说过,只有你可以!”他缓缓俯首,在她手腕上落下轻吻。
“甬帝!”终于,空气中那根紧绷的弦被人扯断。满头华发的老臣神情激动,上前一步,俯首道:“请甬帝收回玉镯!”
那满头华发的老臣乃是辅佐过两朝甬帝的太相,德高望众,在满朝文武中拥有极高的地位。太相话一出口,原本犹豫缄默的其他老臣亦纷纷上前劝谏。
太相义正词严:“此玉镯乃是母仪天下的象征,而母仪天下者必是品性端庄、坤栽万物、厚德无疆,能助天子调理天下、兴民安国之女,而非……”那双老眼锋芒尽显,直瞪着桑珏,语锋犀利:“红颜祸水!”
“红颜祸水”四字脱口,妙音殿内一片寂静。甬帝神色渐冷,众臣人心惶惶。
极其紧张的氛围中,忽地响起一声嗤笑。
众人愕然看向那一声嗤笑的来源——
“‘红颜祸水’是指祸人败事的女子,有美女贻误国家的意思,这个用在‘狻猊将军’身上似乎不太合适吧?”一抹阳刚俊伟的高大人影懒懒倚在殿门上,玄色绣金鹏纹袍包裹着一身结实的筋骨,透着偪仄的阴沉气息,令所有人心头一颤。
守在门外的侍奴一脸骇色,对于突然造访的“不速之客”充满惧意,竟忘记了通报。
扫了眼之前还高声劝谏的一班老臣,亭葛枭唇边讥讽的笑意渐深:“各位前辈都是饱学之士,应当比本王这一介粗人更明白是非才是啊!”话落,他抖了抖衣摆,举步走入殿内。
众人惊怔的目光下,那一抹玄色身影从容走至距甬帝五步之处停下,昂首挺胸道:“下穹王亭葛枭拜见甬帝!”
身为下穹王亭葛枭在彩花节宫宴即将结束之时才姗姗迟来,这已是对甬帝威严的藐视和挑畔。而此刻,甬帝面前他未行半分君臣之礼,更是嚣张放肆。然,妙音殿上下,百余臣子,却无一人敢出声叱责!
赫连无极沉默注视着殿中央与甬帝相对而立的那抹玄色人影,眼神渐深渐沉。
“朕以为亭葛王爷太忙,今日来不了了!”桐青悒扯出一丝笑意,神情喜怒莫辨,负手睨视傲慢放肆的亭葛枭道:“宫宴已至尾声,只余些残酒剩肉,只怕要委屈王爷了。”
“哈哈哈,再忙也是要来的!”亭葛枭笑道:“比起美酒佳肴,微臣更想抱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回去做王妃呀!”
“即是如此,王爷当提早才是,只怕来得晚了,美人已是别人的了!” 桐青悒眼神微凛,唇边笑意不减。
“微臣虽然来得晚了点,不过刚刚好!”亭葛枭意味深长地笑着,缓缓将目光移至始终沉默不语的那抹月色人影身上:“好在……想抱走‘如花似玉’的美人没那么容易!”
桐青悒脸色倏地一沉。顿时,一股肃杀之气自相对而立的两人之间漫生开来。
殿内禁卫纷纷按剑,全神警戒。
眼看着甬帝与下穹王之间暗潮汹涌,太后拉珍脸色微白,如坐针毡。正在焦急如何化解眼下的紧张局势,侍奴尖细的通报之声蓦地自殿外传来——
“太上皇驾到!”
这一声尖细的嗓音令殿内空气一颤。霎时,所有人都将目光转向殿门。
今日注定是个非同寻常的日子!
四人抬的金辇缓缓进入众人视线,伴随太上皇而来的还有镇国公桑吉以及前下穹王桐柏,还有一名僧伽打扮的老者!
桑珏蓦然一惊,抬眸正好撞上僧伽老者那道烔亮睿智的目光。
金辇在丹墀下停稳,众臣俯首请安。
太上皇桐格披着裘皮披风靠坐在一堆软垫之中,大病初愈,脸色苍白、气息微虚,眼神却依然深沉犀利。
“今年的采花节可真是热闹啊!”桐格扫视了一圈殿内,然后看向立于辇前的桐青悒轻轻笑道:“还好赶上了,孤王一直想知道谁是那个‘天下无双’的女子?”
桐青悒略微一怔,眼神与桐格刹那交流,随即笑着转身面向众臣说道:“朕曾立誓,此生定要娶一个天下无双的女子为妻,一生只得一人!”
话落,他朝桑珏伸出手,一字一句坚定有力地说道:“我象雄天下,唯有此女配得上‘天下无双’。”
桑珏全身僵硬,怔怔地看着紧握住她手的桐青悒。金碧辉煌的灯火之中,她忽然看不清他的脸,只是感觉到左手腕上的那只玉镯无比的冰冷沉重。
她转眸看向父亲和义父桐柏,视线依然模糊。
耳边忽然响起一片喧嚣嘈杂,她努力地睁着眼,却只看得到一片金碧辉煌的模糊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