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心瞧了瞧道:“船头好像撞上了什么东西。”忽然发觉船周似乎有些不对头,只见黑雾弥散,一下想起来,阴尸讲过的“无魍之魂”,覆之必死,不成是撞上了这个?
但觉船身又是一震,荷心往水下看了看,见得整艘船都给黑乎乎的“无魍之魂”包裹住了,船也不再往前航驶,便是给定住了一般。
持拿各种家伙的水鬼更是蜂拥地往船舷上爬,眨眼之下,应三身上又挂了几处重伤。荷心一条“伏尸筋”只麻不伤,显已不够,当下疾拔出一支木柄子,左敲右点起来。
原来此支木柄子正是当日紫衣人转交给荷心的,她惜之如宝,绝不轻易现出示人,更别说拿来杀妖除魔了。可是物物相克,身上装的灵符、朱砂、法线等均难制这些水鬼,唯得师父留给她的这支拂尘木柄,经得她这半年多的法炼,又原就有随师父南阳仙人一生所沾遗的仙灵之气,两厢融合,至今已无疑是一件十分厉害的道家法器了。
拂尘木柄点至,那些水鬼便如筛糠一般,头昏脑涨起来,不过片刻,即生出一缕青烟,缩成了一具干尸。应三瞧荷心的法器这般厉害,手下也愈战愈强。
二人护住三人一畜,始终不让水鬼得近一步。
荷心即点即效,却也不禁担心,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当得这时,船身忽地往左一倾,未待立稳,却又向右一斜,如此来回持续多次,荷心和应三便有些不济了,众水鬼瞧出名堂,群起围攻。
船身摇晃,五人一畜难免给分隔开来,荷心自保是可以的,可是其他的人不是给晃到船舷另一边,便是与自己离得有三四米远,鞭长莫及,欲救艰难。
素孀给摇晃得胸中发恶,趴在船舷上,呕了又呕,忽一抬眼,看见水面上漂浮着数块大木板,心中一动,立即明白过来,叫道:“姐姐,姐姐,不好了,不好了,水鬼在水下拆船底啦!”
荷心一震惊道:“当心!”掷出“伏尸筋”,卷起一个正欲攻击素孀的水鬼,向右一拉,“砰”的一下掉到了船下。
素孀吓得面色苍白,赶快跑了过来。荷心接连又点死两个水鬼,目光转处,直惊得容色大变,只见一个怀抱一条大黑鱼的水鬼正向朱慈烨走去。
那水鬼显是丢了家伙,随手在水下摸了条大黑鱼上来做兵器,那黑鱼样貌很凶恶,头顶鳃帮都生长着尖利的大刺,人要给其戳那么一下,也不是好受的。
荷心一急,“嗖”的一下飞掷出拂尘木柄子,这支拂尘伴随师父南阳仙人一生,意义重大,如今为了张大胆,竟不顾木柄毁却之险。
拂尘木柄击在抱鱼水鬼的太阳穴处,即将他湮化成尸。木柄“吧嗒”一声,掉在甲板上。荷心飞扑过去,却不是先拾拂尘木柄,而是焦急察看起张大胆,问道:“张大哥,你有无事情?荷心叫你受惊了。”
朱慈烨愣愣地看着她,目视良久。
荷心奇怪道:“张大哥,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受了伤?想要荷心帮你医治?”
朱慈烨道:“荷心妹子,我没事。”说着没事,眼泪却簌簌地掉了下来。
荷心慌张道:“张大哥,你怎么哭了?是不是刚才给吓着了?”
朱慈烨道:“我……”船身一晃,站立不稳,身子往前一扑,竟无意抱住了荷心。
荷心玉面一红,低声道:“张大哥,你无事吧?”轻轻挣离了开。
朱慈烨道:“我……我没事。”目光一挺,看见荷心后面有两个水鬼靠了上来,急喝一声,“荷心妹子,当心身后!”
荷心一怔,疾地一回身,“伏尸筋”横扫过去,竟一下子同时缠上了两个水鬼。往前一拉,听得“噗噗”两声,两个水鬼双双摔在甲板上抽搐起来。
瞅得时机,赶忙拾起了拂尘木柄。
另一边应三背倚赤云,一手携着巩千,一手左右砍杀,甚是艰难。赤云身躯庞大,又不服水上,躯体上下已受了多处伤。
素孀见之心疼不已,急扑上去挡在前面。荷心点倒一个水鬼,看着朱慈烨,惊道:“张大哥,你……你的病……毒……醒啦?”一时太过高兴惊讶,言语都不顺了。
朱慈烨道:“我……”忽听见应三道:“荷心姑娘,你快想想办法,这船在下沉啦!”
荷心拉住朱慈烨,奔到船舷一看,见船周的黑水正在急速地旋转着,不断向船身漫上来。赶紧回到船心,发觉周边的黑雾也渐浓了些,向应三他们道:
“一定是水鬼卸穿了船底,水从舱下漫上来了。”
应三急道:“那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荷心一瞅四下道:“这艘船已经给‘无魍之魂’吸住了,如今船底又已给卸穿,要想开船离开怕是不可以了。为今之计,我们只能从水里游过去,一旦到得岸上,便无事了。”
朱慈烨道:“可是这里的水道这样宽广,水底还有水鬼,游过去谈何容易!”
荷心吃惊道:“张哥哥,你不傻啦?你的病好了么?”心想,“难道是我给张大哥服食过鸦王,提振了‘龙鳞胆’的效应了?”想着,只听朱慈烨道:
“荷心妹妹,其实我的病早已好了,这当中事由,我以后再告诉你。”
应三道:“我们游不游得过去暂且不论,可是巩兄弟,却是万万游不过去的。
荷心姑娘,你道法高强,能不能再想一想别的办法?”
荷心道:“先前在小山林中,有人竟连我最惧的‘玄天鼓’都知道,此秘密除了我师父南阳仙人,世间应无第二人知晓,此人到底是谁?是从哪里得知?我实不敢枉自断言。不过他既连我如此隐匿的事情都了如指掌,那必然深知我的能耐底细,此人十分的聪明,似乎早已算到了事情演变,所以他定然清楚我若要带领大家逃生,除了涉水一搏,便就只能有一个方法,那就是用我的心交换。”
素孀不懂道:“姐姐在说什么?”
朱慈烨道:“荷心妹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应三道:“荷心姑娘,在下和巩兄弟一生跟随曹大哥闯北走南,于死并不惧怕,你也不要太过委屈了自己,咱兄弟便是要死,也要多拉他几个鬼一起下去。巩兄弟,你说是不是?”
巩千咬咬牙,神情一振道:“大哥说得对,我们兄弟何时惧过生死,正好借此时机,咱们一起下去陪曹大哥,一干人在地府又能痛快相聚啦!”一把抓住应三手中的刀,“大哥,让兄弟先走一步。”便要抢身杀去。
荷心立喝一声:“慢着!”前身两步,睨了眼张大胆,轻声道,“事情还未到非得一死的地步,你们千万不要害怕,听我说,其实我便是没了心亦也不会死的,我其实不是一个正常的人。当年师父收留我时,见我胸内居然是无心的,便从一具刚死的尸体内挖出心来,装在我体内。但我对此心十分排斥,方装入体内,便裂开大小十数条缝隙,所以师父便教会我一段咒法,方能一直稳住心裂之苦,尝尽常人之乐。我记得师父说过,当哪天若我修得机缘,便可永久免除心裂之苦,而这个机缘,便就是重生之缘。当日在地下城,我欲死还活,不仅巧显了九方八卦镜,亦因此得了常人之心,自此我再也不需咒法抑制,永久摆脱了心裂之苦。当初师父还讲过,但若哪天我命在旦夕,挖出心来,可以保得一命,只是……”顿了一顿,接着道,“这颗心经得我日夜修炼,俨然已成了我身上最为厉害的护身法器了,今日大家命在旦夕,我怎能旁若不顾,我便就将心取出助大家脱险。”
朱慈烨喝道:“不行!你好不容易修得常人之心,怎好说拿就拿出来了?
这万万不可以。”
应三道:“人无心立死,荷心姑娘此言实是太过离奇,莫不是在欺骗我们?”
素孀道:“姐姐就无别的方法了么?”
朱慈烨道:“荷心妹子,你说你没了心照样可活,那为什么还要费尽千辛去修得一颗心来?我倒要问你,你一旦没了心,会变成咋样?”
荷心睨了他一眼,迟嗫道:“没,不,我没事的。”
朱慈烨道:“你休要来欺瞒我,我虽不知个中究竟,但也能料想一二,要你作出如此大的牺牲,说什么我也不会答应的。荷心妹子,听大哥一句,你道法高强,自保应是不难,别再管我们了,与其陪我等一起死,实不如活下来更有意义得多。”
荷心听朱慈烨一席言,先是心头一喜,想不到张大哥竟如此关心在乎她,但一想要自己不顾他们的生死,独自逃生,说什么也不会去做的,当下道:“张大哥别说了,荷心已下了决定,断不会再行改变。”瞧见脚边有柄水鬼弃的大刀,急忙俯身拾起,想也不想,照着自己的胸膛刺了下去。
朱慈烨等人大惊失色,一怔之下,欲阻已是不及。正得这时,天空中突然“劈啪”一声响,似如雷电,荷心惊得一滞,急听得一个声音道:“荷心姑娘快快停手,我们已赶来搭救你们!”
众人一瞧声音来处,见得船尾江面,薄绕的黑气之中,一条大船快驶了过来。但见那船头上,有两人正向这边眺望。
荷心一眼认出,那二人正是赶尸人与沈珂雪。快船愈来愈近,荷心等人更加看清,在船舷两侧立着两排人影,他们手中各提有一只小布袋,正不停地往江面下撒着什么。
应三一下瞧见沈珂雪,当即想起刚刚跳江而匿的阴尸,即喝道:“你到底是真的沈夫人,还是别人所假扮?”
沈珂雪道:“当然是我了。唉,此事讲来话长,待完全脱离险境,我再慢慢细述给大伙听吧!”快船靠近荷心这边的船身,即有几个衣着鲜艳的女子伸出两块大木板,跳了过来。沈珂雪道,“荷心姑娘,你们快快过来。”
那几名女子一过船,便与水鬼厮杀起来。
荷心道:“张大哥、素孀妹妹、巩捕头、应捕头,你们都快些过去。”
看见众人安然,方欲自己脱身过船。忽听见背后一声尖叫,回头看是一名女子给“无魍之魂”吸附住了,那名女子的双脚给定在甲板上,拔不起来。
见其她女子急上前帮救同伴,急道:“不要过去!”跳下木板,拦住众女。
沈珂雪在船上瞧见对面的船舷下不断有黑乎乎的似水非水的稠状物滑上来,手下的一名姐妹亦遭了殃,担心更多人受制,急令一声道:“对船的姐妹们听着,我命令你们,赶紧护着荷心姑娘过来,不得拖延!”
众女听见小姐已下了死令,怎敢再行耽搁,心中虽都不忍被困姐妹自生自灭,却也别无办法,恋恋望了眼那女,拥着荷心,踏板过船。
那女瞧见姐妹们都过去了,挥刀劈死一个水鬼,大喝一声:“小姐,小暮先走一步了!”心头一狠,横刀自刎而亡。
沈珂雪正色道:“我定会告诉母亲,求姥姥为你开坛祈灵。”原来那日在辛府给阴尸设计摄晕之前,她便在暗中给张大胆身上施了“蝴蝶花粉”,连着又释出一只“蝴蝶蛊”,这是一种极为精炼的小虫,可长途不歇地飞回苗寨求援,回途更可凭自身独有的“蝴蝶花粉”找到来时之路。当她在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竟然被囚在辛府的地窖中,幸得里面平常储有食物和酒,生存倒也不难,只是若要出去,却也不行,如此等到第二日深夜,终于等到了赶尸人出现搭救。冀此一行人又在“蝴蝶蛊”的带领下,日夜兼程寻到张大胆一行人,但当他们知道阴尸已幻成沈珂雪的模样在寻船出海,便将计就计,索性暂隐暗中,寻机再现。后来荷心在小山林遇险,倒真不是赶尸人来得凑巧,只因当时众人还未登船,沈珂雪等人又知除了阴尸,暗中尚有一人要对付他们,权衡之下,便就未行说明真相。直到荷心等人所乘之船在澜沧江受险,危在旦夕,不得不现身了。
众人抽回木板,沈珂雪正欲下命开船,却听见一个女子惊慌失措地跑上来道:“小姐,船不会动啦!”
沈珂雪道:“到底怎么回事?”
那名女子道:“船下有大片的黑水围住我们,可能是我们的船给它们吸住了。”
沈珂雪瞧一眼赶尸人与荷心,令道:“再升两片大帆,命舱下的船工给我使劲地踩,只要过了这片黑水,便就无事了。”
那女子得令一声:“知道了,小姐。”匆匆退去。
荷心经有先前的教训,提醒道:“沈夫人,小心下面的水鬼掀破船底,那样船就真是走不掉了。”
沈珂雪道:“那该怎么办是好?”急下令,“大家都把身上的白盐撒进江里面,要快!”
众所周知,水鬼怕盐,船舷两边的众女急忙将小布袋里的白盐尽数倾下江底。只听赶尸人道:“如此也不是办法,小姐,你快要大家把舱中的尸人都给搬上来,水鬼若在水下受不住,必要攀船上来,此可阻它们一阻。还有,众女手中的弯刀都已经被姥姥施过法,你赶快要些人下舱守着,以防不测。”
如此这般布置之后,果见船舷两侧有不少水鬼攀爬上来,群尸在赶尸人的施动下,奋力相抵。
此时又见一女子前来报告,说黑水已淹船大半,正将上来。
荷心听此,急忙要应三等人进舱躲避。
沈珂雪道:“不想此人的妖法这般厉害,你可有办法摆脱出去?”看向赶尸人。
只瞧赶尸人沉缄了一会儿,道:“出来前姥姥给了我三个金丝布囊,嘱我不到危急、无助、徘徊时万不得去打开。姥姥神通广大,又有蚩尤大神庇佑,说不定她早已料出了我们有此一劫。如今,老鬼瞧是该解开第一个布囊的时候了。”在褴衣褛衫下摸了摸,拿出一个胀胀的金囊袋,赶忙解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