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心眼睁睁看着一只“赤绿鬼”与朱慈烨迎头相碰,进去便就不再出来了。
朱慈烨身形一顿,慢慢转过身子,他的模样,和飘红几乎一致。
素孀惊声道:“张哥哥也给鬼上身啦!”
荷心道:“你们帮我看着姐姐,我去把张大哥身上的鬼给打出来。”撇下飘红,朝奔上去,见得朱慈烨也正向这快速跑来。心下一动,随即摸出“伏尸筋”,欲先制住他再说。但就这时,突然听得素孀惊慌失措道:“荷心姐姐不好啦!这个姐姐在吐血。”
荷心惊措地回头一看,果见飘红嘴巴里正大口大口地往外吐着鲜血,她胸口的衣裳,早已给湿透。赶忙过去,右掌贴向她的额头,五指一勾,往外拉来。
但见飘红的额前有一个鬼影子现了出来,然只出来数分,便又给缩了进去。
荷心再试,仍是如此。突听见阴尸道:“你可施法助飘红姑娘的魂魄将‘赤绿鬼’迫出来。”荷心道:“姐姐的身子太弱了,这样会连姐姐的魂魄一道给逼出来的。”
阴尸道:“那你就元魂出壳进到飘红姑娘的体内,将‘赤绿鬼’给打出来。”
荷心一振道:“此法确实可以,多谢你的提醒。”盘膝坐下,尚不及念出法咒,便听那大和尚道:“女施主此举不仅救不了人,反而还要害了自己。”
阴尸道:“和尚为什么要这样讲,难道此时这个方法还不是上佳之选么?”
大和尚道:“若用在常人,此法确实可行,不过我瞧这位女施主已身心力竭,可说三魂已去了二魂,七魄已丢了四魄,真宫早已不守,倘若此刻依要强行进入她的身体,只怕恶鬼未出,女施主余下的魂魄已给搅散了。”
荷心闻之十分有理,赶快起身来到和尚面前,深深一鞠,道:“师父,请你搭救我姐姐。”
大和尚道:“女施主勿要如此,和尚知道众位都不是坏人,相信佛祖必会护佑大家。如果众位心情能够静下来,不妨都随和尚念一段经如何?”
荷心怔了怔,如此时候,大和尚还有心情念经,瞧他气定神闲的模样,倒也不像是在和众人开玩笑。她一向敬道礼佛,听大和尚如此说,当下便盘膝坐在他面前。
沈珂雪等人奇怪万分,只听赶尸人哈巴道:“和尚你这要做什么,是要等死么?老鬼可明白告诉你,大光头我可不收啊!”
小文跑到荷心身边,道:“姐姐,小文陪你。”
四方来的群鬼愈来愈多,小诺等一干女子虽说有经苗族大巫师开过巫法的刀,斩尸劈妖无所不能,然各类鬼怪飘忽行速,当下还是有不少女子吃了大亏,性命堪忧。
沈珂雪急道:“荷心姑娘,飘红姑娘与张兄弟都遭‘赤绿鬼’上了身,你怎就坐那里,不管他们了么?”
荷心怎能不顾朱慈烨与飘红,只是她深觉佛家人做事不比他们道家,干净直白,佛家里有不少禅机是外人极难领会的,她想大和尚既要众人一道随他念经,当中必有某种缘由。况且先前在普陀岛,倘若没有大和尚,兴许他们早已生死难知了。想起这些,便道:“沈夫人、哈巴大叔、素孀妹妹,你们都过来与我一起随大师父念经吧!”
沈珂雪一阵诧异,不想荷心不仅不听,反还要邀他们一道去念经,如此生死攸关之际,荷心姑娘这是怎了?正想不明,听得哈巴道:“大光头想不开要去见佛祖,老鬼自十分欢迎,可你光头溜溜的,怎这般多歪脑筋,老鬼虽笨可不傻,可不陪你一起去。”
忽闻此言,沈珂雪不觉一震,暗道:“莫非姥姥第二个金囊里的一张白纸,所指的就是这个大光头和尚?”想到此间,就道,“小诺、哈巴大叔、还有众姐妹,你们都和我一道盘膝坐下,跟着大师父念经。”瞧了下素孀,道,“你也一起坐下。”
哈巴一脸惊诧,不明所以。
小诺等一干姐妹自当唯命是从,便是心中有疑,也是听令就地坐倒。
素孀见众人都如此,亦得随行了。
此番下来,除去阴尸被缚不动,只有赶尸人哈巴愣愣地杵着。他眼珠子一转,看见张大胆正向他靠近,心中一动,即就坐倒在地。
只见大和尚双目微闭,口中念道:“南无萨怛他、苏伽多耶、阿罗诃帝、三藐三菩陀写。南无萨怛他、佛陀俱胝,瑟尼钐。南无萨婆、勃陀勃地、萨跢鞞弊。南无萨多南、三藐三菩陀、俱知喃。娑舍罗,婆迦、僧伽喃。南无卢鸡、阿罗汉,跢喃。南无苏卢多,波那喃。南无娑羯唎陀……”
荷心跟随念着,心下却道:“这好像是《楞严神咒》?”
沈珂雪等人虽听不出这是何样佛经,但也潜心随念。
王歧突见众人如此,便就似在等死一般,心下开心起来。赶紧向身边的一名兵士道:“你快些回去报告殷大人,就说妖人拒降,尽给我一一歼灭干净。”
那名兵士得令道:“知道了,大人。”方要离去,忽听得王歧“咦”了一声,以为大人还有事情吩咐,便又停身下来。
王歧紧盯着前面,奇怪道:“那些鬼魂怎不攻杀他们了?”非但不攻,反还有退却之势。不禁自疑起来,“难道是殷大人吩咐的有错,少给他们施了样东西?”
只见群鬼游离在荷心等人中间,却似瞧不见他们一般,过了不久,渐有鬼魂撇下他们离开。
王歧知此非同小可,原想观看一出好戏,不想戏刚开头,便就演不下去了,当下十分震怒,指挥起一干兵士道:“快用箭射死他们。”
众兵士得令,纷自举起弓弩,对准他们。
荷心等人仍如不知,口中依然念着《楞严神咒》经。
王歧一挥手,下令道:“放箭。”
一时之间,箭如雨丝,直向荷心等人而去。眼见众人非命丧箭下不可,怎知奇特的事情发生了,只见荷心等人身上突然泛出一圈金光,将所要近身的羽箭全数挡隔了下来。
王歧大骇一声,道:“妖孽果然神通广大,我……”瞧了一瞧将死的飘红,提起身边一名兵士的刀,恨恨道,“都随我过去杀死他们。”领着众人上前,不得几步,忽见荷心等人的中间平地生起一股大风,卷着漏斗之形向自己刮来,不禁脸色大变,赶忙回避。
大风刮行甚速,只一眨眼,便卷起三四名躲避不及的兵士,直撩天上,跌下之时,已然半死。
王歧见之不妙,转身便跑,嘴中喊着:“撤,大家先撤,待要殷大人再施神法,我们再回头对付这些妖人!”
众兵士早已是心惊胆战,闻得大人撤令下来,携起受伤的同伴,赶紧拼着力气一窝蜂逃了。
只见群鬼与王歧一众尽数离开,荷心一干人等仍是盘膝地上,嘴中跟随大和尚念着佛法经文。不知过了多长,《楞严神咒》经反复念了多少遍,荷心忽觉身子上暖暖的,微微张眼,见得晨阳高挂,正斜斜照耀大地,原来天都已经亮了。
瞧了瞧众人,见大伙均都无碍,心感甚慰。这时,大和尚也双目睁开,观览了下大伙,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弟子感谢金刚藏菩萨护持。”
据说诵《楞严神咒》时,心诚、静、无杂念,金刚藏菩萨便会现身护持。
此虽不知是真是假,然众人能躲过此一劫便可见一斑了。
过了片刻,其余人皆睁眼起来。
素孀很是奇怪,讨问荷心道:“姐姐,素孀只听说观音娘娘、如来、八仙,这金刚藏菩萨又是什么菩萨,怎么素孀从来没听说过?”
荷心道:“金刚藏菩萨是密教中一位很了不起的菩萨,贤劫十六大菩萨之一。因为密教在汉人中不甚流行,所以你就不大知了,我也是小时候听师父讲起,不曾忘记,才知道的。”
素孀仍有不解道:“密教又是什么教?大师父不是和尚吗?怎么讲出来的不是佛教,却是什么密教。姐姐,你能告诉我么?”
荷心察看了四下,见朱慈烨、飘红都躺在地上,哪有心思再讲,心一急,道:“这个姐姐以后再告诉你。张大哥、姐姐——”忙奔了过去。
大和尚瞧着满地的箭矢,念道:“阿弥陀佛,假如这些箭是普通的箭,人是寻常的人,那只怕连菩萨也保不住我们啦!”
沈珂雪道:“师父这话怎讲?”
大和尚道:“世间的人,不论善恶黑白,在菩萨眼里,那都是一样的。
菩萨绝不会干涉人与人之间的事情。在和尚看来,夜里那些人虽说是常人,却也不是常人,便如地上的这些箭矢,看是普通,然并不普通,所以菩萨才会护持我等。”
沈珂雪何其聪颖,略一思索,就已领会出当中的玄机道理,道:“我明白了。”
大和尚道:“女施主确实是聪明人。”抬起目光,向素孀道,“和尚方才好像听施主问起密教之事?”
素孀道:“嗯,师父愿意说给素孀听么?”
大和尚道:“只要施主肯听,我便愿说。”走上两步,继续道,“其实密教又可称其为密宗,本就是佛教的一支,同属佛祖掌持。方才那位施主讲得极是,密教在中原并不如佛教兴盛,所以广大之人并不知闻,和尚虽说是佛教中人,但为了拓广佛法理念,便也常与众多密教高人互讨佛法,这先前的《楞严神咒》经,亦是受他人所教。”
素孀听罢向大和尚一鞠道:“谢谢师父告诉素孀这些。”看张大胆还躺在地上,荷心搂着飘红在侧,她背部的箭已给尽数取下。就走了过去。
只见飘红杏目微开,显是极为虚弱。她一手抓着荷心,道:“你果真是姑姑的女儿?”
荷心点了点头,道:“嗯!荷心虽说是鬼婴转世,可也确实是经得人体数月所生。其实当初荷心一见姐姐,就已感应出姐姐是荷心的亲人了,不过那时荷心自己也不愿相信自己不是常人,便就一直没与姐姐相认,待到后来,荷心清楚知道你就是我的姐姐,却又不敢与姐姐相认了。荷心真傻,住在四平街半年,都从未去找过姐姐,连姐姐嫁出了四平街,荷心都不知道,荷心真的是太傻了。”
飘红轻轻一笑,道:“我一直以为历家就剩我一人了,想不到我还有一个像你这般机灵的妹妹,我真是太高兴了。妹妹,姐姐走之前想拜托你一件事,你能不能答应姐姐?”
荷心道:“姐姐有什么事情,说出来就是,莫说一件,再多妹妹也答应你。”
飘红又是一笑,道:“姐姐一直喜欢一个人,却如妹妹一样,始终没对他讲起,如今姐姐要走了,想要妹妹以后替姐姐好好照顾他,妹妹答应么?”
荷心心里清楚,飘红所说的那人,定是朱慈烨。其实她自己何尝不是藏着一份感情,只是他是姐姐心爱的人,自己更不可如常人般拥有那样的生活,所以这份感情就一直埋藏在心底。如今听飘红如是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是答应她,抑或拒绝她,沉寂了半晌,却道:“姐姐不会有事的,荷心一定要想办法帮助姐姐。”
飘红道:“你别哄姐姐了,我知道我是……咳咳……”
荷心心疼道:“姐姐不要说话,我去把张大哥叫过来。”
飘红忙拉住她道:“不要,先等我把话讲完,咳咳……妹妹你一定要答应姐姐,替我好好照顾他。”
荷心眼眶一红,落下数滴眼泪,猛地点了点头。
飘红微微一笑,突地她笑容一僵,大咳着从喉咙下咯出一大口鲜血。
荷心见此,慌忙道:“姐姐等着,我去把张大哥带过来。”转目一瞧,看见素孀正在扶起他。原来方才素孀在旁边听到荷心说要去把张大哥叫过来,心下便已猜到了几分,当看见飘红拉着荷心不让她走,便赶紧跑过去携张大胆,哪知她身体娇小,张大胆又体阔结实,连试数次,终不能将其携起半分。
正在这时,朱慈烨忽然张开了双目,看见素孀,嘿嘿一笑。
素孀道:“张哥哥你醒啦!那个姐姐正在等着你,你赶紧爬起过去看看她吧!”
朱慈烨脑袋一歪,看着素孀只是傻傻笑着,全无动静。
素孀一呆,慌忙叫道:“姐姐,姐姐,张哥哥好像不对劲啦!”声音响亮,不只荷心,众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大家都聚了上去。
沈珂雪帮助荷心一起携着飘红走上前。飘红看着张大胆,见他满脸痴相,心头一酸,问荷心道:“张哥哥这是怎么了?”
荷心便把朱慈烨所中“七阴尸毒”的事简略讲了一遍,又将此行来杭州的目的说了说,完后一叹道:“那惠光和尚已经离开了灵隐寺,都不知去了哪里。
张大哥定是夜间遭受‘赤绿鬼’上身,鬼魂的阴气抵消掉了‘龙鳞胆’的护心之气,使得‘七阴尸毒’提早复发了。”
飘红担心道:“那现在该怎么办?难道没了佛祖的舍利子,张哥哥就没救了么?”说完,忍不住又咳嗽起来。
荷心道:“姐姐别急,荷心一定会想出法子搭救张大哥。”在怀摸了摸,取出一角符包,上前塞进张大胆口中。
符包被荷心施了法,入口即化,朱慈烨想要吐出来,都是来不及。符包内包裹的是“黑羽鸦王”的粉末,可减缓“七阴尸毒”的侵蚀速度。
大和尚上前搀起朱慈烨,道:“张施主是个好人,佛祖必当会护佑于他。”
荷心道:“多谢大师父吉言,荷心也是这般想的。”
素孀道:“姐姐,惠光大师父既然已经走了,我们回云南了是吗?素孀想奶奶了。”
荷心一怔,心道:“惠光大师父走了,下面我们该去向哪里?张大哥的病又该怎么办才好?”这许多问题,实困扰了她。
沈珂雪道:“不如我们先回苗寨好了,看姥姥还有没有方法救治张兄弟。”
看了看飘红,又道,“飘红姑娘也该休息了。”
荷心道:“只能是如此了。”
大和尚“阿弥陀佛”道:“事既如此,那和尚也该与众位施主分道扬镳,自行上路去了。”
荷心道:“大师父佛法渊博,不知是哪座宝刹的高僧?此次分别,师父又要向哪里去?”
大和尚道:“和尚我一向四海为家,行无定所,天下的寺庙皆是我的去处,姑娘问我此要去哪里,实连和尚自己亦都不知。”这话听来,却和没说无二。
荷心向其鞠礼道:“那荷心只有在此与大师父分别了,倘或我和师父有缘,他日定还会再见面。”
大和尚给荷心回了礼,又向其他的人微微一鞠,道:“和尚就先行一步了。
众位施主皆是善人,遇事不可太过强求,一切都得听从天意,要相信佛祖自会有他的安排。阿弥陀佛!”讲罢直向东方走去。
荷心等人目送他隐没在一角墙壁之后,方才收回视线。荷心道:“沈夫人,我们也该起程走了。”
沈珂雪道:“是要走了。”向身边的小诺道,“带上死伤的姐妹,我们回苗寨。”
突听得素孀惊叫道:“还有,还有我的赤云。”众人这才想起,在进入杭州州府衙门的时候,赤云便给袁子泰的手下人牵走了,想来不出意外,此刻赤云应当还在州府衙门的马圈内。
素孀着急道:“我要回去找我的赤云。”说着便朝州府衙门快步走去。
这里距离州府衙门原本不远,不过荷心等人十分奇怪,他们与王歧等一干人在此周旋了许久,怎都不见袁子泰及一众官员露过脸。显然这事已很明晰,即袁子泰等人已是知道了他们假冒的身份,被王歧和真正的殷钦天给拦下了。
此时素孀若前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荷心等人赶忙上去阻止。正当众人纠缠不休之际,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众人一惊,听这蹄声,不像是大队人马。忽见得素孀一喜道:“是赤云,赤云的蹄声素孀认得。”想要闻着蹄声过来,已经看见赤云驮着碧眼白雪猫从一处墙角转过了身影。
沈珂雪眼睛一亮,道:“碧眼白雪猫!一定是它将赤云带过来的。”
赤云奔到素孀面前,欢喜地用脑袋不停在她手臂上磨蹭着。碧眼白雪猫一蹭下地,围着荷心转了一圈,跑到了沈珂雪脚边。
素孀轻轻抚摩着赤云的脑袋,道:“我们要回家了,回家看奶奶。也不知道我们出来这么多天,奶奶怎么样了,隔壁的大娘有没有帮我们好好照顾她?”
荷心看了眼朱慈烨,又瞧了瞧飘红,道:“姐姐,你与张大哥,先随沈夫人一起回苗寨吧!”
飘红道:“那你呢?你不走么?”
荷心道:“我想去一趟法门寺,可能惠光大和尚已经回去了也不一定。
不管怎样,我定要找到惠光大和尚,拿到佛祖的舍利帮助张大哥。”
飘红略微顿了顿,目光微转,看了看死在地上的翠梅,道:“可是我只怕再也回不去了——”说着话,嘴中又咯出一大口鲜血。
荷心慌道:“不会的,姐姐一定不会有事!”上去搀住她,“姐姐还没和张大哥在一起,还有好多话没跟他讲,姐姐怎么会死,肯定不会有事……”
她虽是修行之人,然人生的生老病死却也不可逆转,说出这些话时,其实心中完全没了一分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