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珂雪等人心中奇怪,不明惠光大和尚下来是要做什么。其实朱慈烨所中的“七阴尸毒”系阴邪端极的阴毒,此毒志不在取人性命,本意是浸毒入心,取心生尸,祛出甚难,所以要将此毒完全清出,除了需世间最为纯阳的佛祖舍利,还得要三阴齐备方才可行。
三阴齐备便如人们常讲的天时、地利、人和,所谓三阴,即时阴、地阴、引子阴。先说时阴,道家说阳月交替,阳气落暮,阴气逐起,此在一天中被称为阳暝,系三阴之一。
地阴之点甚多,然要寻得一处绝佳之地,实也非易。五行之下,水属阴,西湖广而阔,湖中生一岛,本就有环阴相抱之说,极为难得的是岛中还有一湖,此乃阴中有岛,岛中有阴,阴阴相连,相辅相成,原就是阴地,此就更成了阴上阴,阴含阴,确实为世间难寻之所。
再后引子阴,此虽更甚多,却也是三阴中最为难得的。俗话说气虚补气,力竭养气,这“七阴尸毒”所侵附的是人的心体,若此推演,能得一颗阴心做引,那便有事半功倍之效。荷心乃鬼婴转世,又经得二十数年道法的熏修,其心既阴且纯,举世无双。
荷心坐在湖中,脸色绯红,心中在想:“惠光师父先前以鱼钩钓藕,应是在暗示我,荷花虽美,但无藕丝作依,终不能繁盛。方才他又讲了佛陀割肉饲鹰的故事与我听,显然是在说,生死并非可怕,舍己救人才是人性最难逾越的障碍。看来他是先向我说明因理,再给我阐释佛理,他根本不知,为了张大哥,荷心是什么都愿意做的。”
惠光和尚道:“还有这位女施主,你身受‘鬼符图’恶咒,若要恢复相貌,也得下湖。”
素孀闻言,也走下湖去,坐在荷心身旁。
惠光和尚把目光转向朱慈烨,道:“该是这位施主了。”目光转向哈巴,道,“不知这位施主可否帮忙将张施主引进湖中?”
赶尸人哈巴瞧一瞧沈珂雪,没有作答。沈珂雪起来道:“还是让我来吧!”
牵起张大胆,带进湖下。
惠光和尚起来看了看湖中三人,忽然问荷心道:“女施主可准备好了?”
荷心脸红红地,轻声答应道:“嗯!”
惠光和尚念了声“阿弥陀佛”,走出亭子,来到湖边,右只袖口轻轻在湖面上一拂,但听“咚”的一声,似有东西掉入湖中。转过身子,向沈珂雪二人道:“请二位施主退后二十五步,背湖而坐。”
赶尸人哈巴道:“老鬼凭什么该听你的,我便是不走,得瞧瞧你有什么把式。”
惠光和尚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是自由身,和尚勉强不得,不走那便不走,当是和尚自说自话,施主爱怎样全由施主自己决定。”
只听沈珂雪道:“哈巴大叔,我们还是依照惠光师父的意思,听从旨意,跟我走吧!”
哈巴本想瞧个稀奇,如今听小姐这般说,只得走离了。
惠光和尚背向湖面坐地,闭上双目,道:“荷心施主,佛祖舍利和尚已掷下湖中,该是看你了。”
荷心正目瞧了瞧朱慈烨,将右掌平平贴向胸口,双目微转,道:“素孀妹妹,待会儿你且不要害怕,尽自闭上眼睛就是。”
素孀轻轻点了点头。
荷心笑了一笑,突然她眉头一拧,整张脸一下变得十分惨白。素孀见之,心头一骇。
只听惠光和尚已在岸上念起了《金刚经》。
荷心缓缓放下胸口的手,竟解起衣裳来。不一会儿,但见她已褪去身上所有的衣物,从水中站起,向朱慈烨走去。只见她洁白的身子上,隐隐有纵横交错的红线,便如人身经络一般。
朱慈烨木愣地站在那里,无神的眼睛却看着迎面走过来的荷心。
荷心娇面一红,害羞地垂低了头,望着水面上朱慈烨的身影,继续过去。
素孀赶紧闭紧了眼睛,整张脸亦比荷心远过羞臊。
荷心走到朱慈烨面前,低唤道:“张大哥!”脸上又是一红。沉顿了下,才接着道,“让荷心帮你宽衣。”伸出双手,帮朱慈烨解下布带,接着是外衣,内衣,只待上身完全赤裸,方才罢手。
朱慈烨仍是目不转睛地瞧着她,全无动作,全无表情。
荷心伸出单手,颤巍巍地,欲前还缩地贴向了朱慈烨胸膛,身上的红线顿时分外鲜艳起来。约过半晌,突地面色一僵,嘴巴大张,见得喉咙处有物事慢慢移动上来。
小岛之上,除闻鸟语便就是惠光和尚的诵经声。沈珂雪、哈巴二人背向坐在二十五步外的树下,全然不知湖中究竟在发生着什么。
荷心抬起另外一只手,捂住大开的嘴巴,只见她双目一闭,隔了一隔,轻缓放下手,掌心赫然多了颗犹在扑扑跳动的心。微微睁眼,额上已有些汗珠。
但瞧这颗心玲珑娇小,呈深黑,微显红。荷心原是鬼婴转世,不经轮回,再世为人,倘不是南阳仙人道法高深,化解去她那不可支撑如常人的鬼心,这颗心哪会有红晕之色。然鬼心终究还是鬼心,荷心花费去二十数年的修炼,只在近日稍显成就,不必忍受心裂之苦,此刻竟为了朱慈烨,将其献了出来,至于后果如何,她却想不了那么多了。
她把心托至张大胆面前,怔怔看着他。便见这时,湖底突然有一团金光亮起,围绕着荷心转了两圈,又游到朱慈烨身周绕了绕,疾射向素孀。
素孀只觉身周一团火热,心中好奇,忙睁眼来瞧。只见湖底的那团金光愈游愈亮,一下在荷心身边转圈,一下又移到了朱慈烨、自己这里。
荷心道:“啊!张大哥,张开嘴。”这时那团金光又游到了素孀身边,只见她伸出手,见得金光又从原迹游来时,突地五指一抓,将那团金光牢牢抓在了手心。
惠光和尚经声登时一顿,头未回,却道:“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荷心也感胸内一空,手上的皮肤滋滋裂了开来。原来她的心被掏出之后,需得祛除身上衣物,佛祖舍利的至阳之气才可从毛孔渗入,暂护她不因无心而生的异状,一怔之下,转身道:“素孀妹妹,快放下舍利子,阳气受钳,便医不了你和张大哥了。”
素孀见荷心模样生变,吓了一跳,但她却未遵照荷心所说,而是道:“姐姐的道法很厉害,能不能答应帮素孀一个忙?”
荷心道:“素孀妹妹有话便说,姐姐能帮的一定帮你。”
素孀转头瞧了瞧沈珂雪二人,突地目光一变,恨意陡生,咬着嘴唇道:“姐姐能不能帮素孀杀了他们?”
荷心愣了一愣,愕然道:“妹妹为什么要这样做?可是姐姐听错了?”
沈珂雪与赶尸人哈巴耳闻湖中有异,又听见素孀满带恶狠的话语,心头奇怪,同时转头过来瞧。
哈巴面色一怔,看见荷心赤裸着身子,疾地回过头去,连连大呼:“晦气,晦气,老鬼这回可晦气到家啦!”
素孀道:“姐姐别管为什么,只管帮素孀杀了他们,不然……不然素孀就不把这东西放入湖中了。”举起拳头到嘴边,里头正是握着佛祖的舍利,看她模样,显是荷心不答应就要吞了它。
沈珂雪这下瞧得清楚,素孀这是在胁逼荷心对付自己,心中疑惑,赶紧冲过去道:“素孀妹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我有哪里得罪你了?”
素孀道:“你们就是得罪我了。”不再与她说话,继续向荷心道,“姐姐到底答不答应?素孀知道姐姐很喜欢张哥哥,要是张哥哥没了这个舍利子,永远就好不起来了,难道姐姐真忍心看着张哥哥一辈子像傻子一样么?”
荷心踌躇地望一眼沈珂雪,道:“妹妹不说明原因,叫姐姐如何来帮你?
况且沈夫人他们于我和张大哥都有恩情,我怎能随随便便应承你去对付他们?”
素孀怔了一怔,似乎要哭出来了,暗咬嘴唇道:“我就知姐姐不会帮助素孀的,我……我……”不知怎讲,心头一急,张开了嘴巴。
荷心一见着急道:“妹妹等一等!有话好说。”
素孀目中含泪,看向荷心道:“姐姐不肯帮我,还有什么好讲的?”
荷心道:“姐姐奇怪,妹妹为什么这般恨沈夫人?”
沈珂雪瞧着素孀,心里面想了无数个可能,但如她这般聪明的人,便是思遍了一生所有得罪过的人,也得不出半点眉目出来。
素孀道:“如果姐姐知道他们和素孀有着天大的仇恨,是不是就会帮助素孀杀了他们了?”
荷心迟疑道:“这……”忽听见一声“阿弥陀佛”,惠光和尚停止诵经,身形未动,只听他道:“和尚不知素孀施主与沈施主有什么仇怨,和尚只想多嘴问众位施主一个问题,你们可知和尚先前为什么走了,却还要回头来这里等你们?若是众位施主不嫌,和尚愿讲与你们听上一听。”
此番情由,各人心中都早已谜团重重。荷心问道:“惠光师父这是为什么?”
惠光和尚道:“凡人皆藏有私心、惰心、善心、恶心、主观之心、无奈之心、混沌之心等等各样数之不尽的心,此些心当中,有好也有不好,有易克制也有不易克制,比如仇恨之心,便就极难放下。和尚也是凡人,也有与施主们同样的心,比如和尚先前知道施主们是向着和尚的佛祖舍利而来,和尚出于私心,便想趁着施主尚不知和尚的身份,一走了之了。可是和尚走着走着,却忽然看见了佛祖的提示,和尚一时惭愧万分,只得来到这西湖边上等众位施主。”
荷心好奇道:“不知佛祖给了惠光师父哪般提示,惠光师父来西湖畔等我们,又怎知我们会来到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