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心道:“夫人讲的是,这湖底确有古怪。”回头看着张大胆,正要过去,发现湖面突地波澜起伏起来,此时无风,不知何处来的波浪,只听惠光和尚大声道:“施主快些上岸。”右手在僧袍下一掏,抓出一串佛珠,急地甩向湖中。
但见佛珠落处,疾地窜起一根水柱,跟着便见一头黑蛟探出半截身子,冲张大胆扑去。张大胆傻愣愣的,哪里知道躲闪。
荷心见之一急,方要抽身相救,忽地身子一沉,竟有人在湖底抓住了她。
垂目一瞧,隐隐见有一只手自湖底的泥土下伸上来,擒紧了她的脚踝。随手拿起身上的拂尘木柄,曲身戳了下去。
便听见“啊”的一声大叫,急转目光,见朱慈烨已给黑蛟缠住拖进了水底。
忽觉得脚下一松,一棵黑藤从湖底的泥土中穿了上来,卷过她手上的心,快速地缩回。心中担忧朱慈烨,哪里还兼顾得了其他,立即淌了过去。眼前水纹鳞动,朱慈烨便和紫泓一样,了无影踪了。
呆了一下,喊了声“张大哥”,情绪激动,“噗”的一声潜进水底,看不见人,便用双手去挖淤泥。
其余人竟都一下骇住了,过了一会儿,看见荷心浮出水面,双手尽是污黑。
沈珂雪急问道:“荷心姑娘怎么样?”
荷心焦急地四下扫视着湖面,全然不理沈珂雪的问话,再次钻入水中。
赶尸人哈巴奔过来,道:“怎么,连姓张的也给擒走了?”
沈珂雪道:“不仅张兄弟,惠光师父的佛祖舍利,荷心姑娘的心,尽都给夺去了。”
惠光和尚道:“看来这事的确稀奇,要说夺走佛祖舍利尚还能理解,可是夺去荷心施主的心却又是做什么?”忽听得“噔噔噔”,有人向这边奔来。
三人目光一转,看见一个白白净净的男子。沈珂雪面目一怔,道:“阴尸,你在这里做什么?”
来者正是阴尸。他奔到湖边,望着湖面,目不斜视道:“糟了,糟了,还是给他得逞了。”
只听得湖水“哗啦”一声,荷心钻了上来,似未看见阴尸,急吸上两口气,便要再行潜下。阴尸急声喝止道:“你不要再下去了,你便是一辈子也找不到他们的。”
荷心转目一瞧,吃惊道:“你怎么也在这儿?此间的事情是不是你布下的?
张大哥他们到底去了哪里?”
阴尸看了看荷心,一脸惊讶道:“你、你的心……”
荷心道:“且不管它,你快告诉我,你把张大哥他们弄去了哪里?”
阴尸未答她,神色极为慌乱,喃喃自语道:“这下可真的麻烦了。”说着身子一动,转身便跑。
众人一时大愕。荷心刚想说,你不要走,已见湖下突然冲上来两条黑藤,急速地缠住了阴尸,将他往水下拖去。
阴尸左手一摆,撒出一蓬黄色的粉末,却似无效。荷心急冲上前,手中拂尘木柄直打左枝黑藤。惠光和尚单手一立,呼地一掌向右枝黑藤拍去。
赶尸人哈巴、沈珂雪也没有闲着,纷自使出本领招式。那两条黑藤却似长有眼睛一般,藤身一摆,竟将阴尸甩向了空中,“啪”的一声,重重摔在湖心。
左藤一转,向荷心行去。右藤的藤头高高一挑,俯冲惠光的头顶。
荷心拂柄在空中画了个弧,柄头一点,“啵”的一声,一圈无形道气箍向黑藤。身子一撤,朝阴尸游去。
惠光和尚这一拍显然是拍不着了,见黑藤从上击来,手势急变,双臂向天一托,此乃正是寺庙里常见的十八罗汉本领之一的擎天手法。正好与黑藤触个正着,但觉左臂一软,不想黑藤的力气这般大,吃力不下,赶紧用右掌托住左手手背,与之相抗。
那边阴尸在跌下之时,已见湖底有一团黑影子似早在那里等着自己,心头一紧,便见那影子一动,一张血盆大口伸了上来。方自跌下,忽地就觉腰间一疼,显已被噬着。
荷心游到一半,就见阴尸跌下,继而整个人都沉入了水中。隔了数秒也不见他上来,心知不妙,忙加快手脚游过去。
沈珂雪、哈巴一击双双落空,瞥一眼间,见得两枝黑藤各杀所向,即变法阻止。
惠光和尚大口喘着气,支撑甚艰。突然他右手一撤,在左袖子内摸了一把,出来之时,手上已多了张用法漆写满的《金刚经》佛文,向左掌背顶贴上去。
但见黑藤微微一抖,“嗖”的一声缩走了,一下隐入湖中,不见踪影。
荷心游到阴尸落水之处,正想一头钻下,忽见水下有一大朵水花直翻上来,还未及看清水花下面的是何物,便见一个脑袋急速穿出了水面。定睛一瞧,顿时宽心道:“阴尸,你没事吧?”
阴尸道:“我没事!我们先上了岸再说。”急向岸上游去。
荷心急忙跟上,爬上岸,就见遭自己道气箍住的那枝黑藤上下一摆,左右一荡,突开逃进了湖下。
阴尸走到亭中,众人都跟了过去,荷心道:“阴尸,你是否知道张大哥现在在哪里?”
惠光和尚道:“阿弥陀佛!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沈珂雪道:“此湖浅几见底,那黑蛟与黑色怪藤究竟是藏在了什么地方?
怎么紫泓和张大胆一经拉到水下,便找寻不见人影了?”
阴尸一屁股坐到地上,眼睛一扫四人,缓缓道:“现今他已得了三心,看来我是再躲也躲不掉了。”叹了口气,问道,“我不知你们有没听说过‘不死人’的传说?”
荷心道:“从前曾听师父讲起,千百年来,不知有多少道术高人欲修得不死之身而最终含恨终身,相传修炼不死之身比得道成仙犹艰难万分,当中最为关键的,便是那修行之途的法门世间知道的人寥寥可数,便是连道门经典《道陵尸经》上,天师也未有记录半笔,可见极其不易。”
阴尸道:“《道陵尸经》虽被众多习法之人视为终生追求,上头也记载下不少珍稀的生尸邪术,但《道陵尸经》毕竟是正道张天师留存下来的术法经典,许多邪极恶极的法术,天师自不愿其留存后世,所以书上未曾记录,实也不稀奇。”
沈珂雪道:“难不成是有人在修炼不死之身?你刚才讲他已得了三心,却又是什么意思?张大胆和紫泓姑娘,现下是在湖底还是在哪里?”
阴尸道:“他们暂时应还不致有什么生命危险,只要我还不曾给他擒去,他便不大会动手杀死他们。现下最主要的,是想法子救出他们。”看向荷心,问道,“你没了心,三日之内便会出现异状,你可清楚自己将会出现什么结果?”
荷心道:“先不管我,先救人紧要。你能不能把你所知的事情都告诉我们?”
阴尸顿了下道:“我不知你师父南阳仙人当年有没有跟你提起过一个叫‘孓庑’的术人?据说他手上有一本邪书,上头便记载有不死人的秘法,不过当中有四样东西极为难得,孓庑一生都未能够凑齐。我不知此人是如何知道孓庑手上那不死人密法的?现今四样他已得到三样,还有一样在我身上,我想他下来是绝不会放过我。现在逃是逃不掉了,只能和他拼了。”
荷心道:“你所指他已得到三样,莫不是就你方才讲的三心?”
阴尸道:“孓庑有个师弟孓朊,便是我以前的师父。当年在我的逼迫之下,他告诉我这四样东西是修道鬼、七阴龙、至尊尸、九转邪四物的心,开始我一直思之不明,直到数月前才想出,这四物就是你、我、张大胆、建文帝朱允炆,我们四人正好应了这十二个字。”
荷心道:“我一直都在奇怪,你怎忽然变得这般好心说要帮助我们,我还以为是你弃恶从善了,不想竟是这般原因!”
阴尸道:“不论我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现在我们都在同一条船上,当务之急,是设法救出他们,然后一起联手将此人彻底铲除,以绝后患。”
闻得此言,惠光和尚连忙念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佛家有戒,生杀断不是解决正法之途。”
荷心道:“可是现在我们连张大哥他们在哪儿都不知晓,又怎般去救他们?”
阴尸道:“张大胆定是被封在湖底的‘结界’下了,所以怪藤和黑蛟可以随意上来,而我们却怎样也找不到他们,只要我们能进入‘结界’,便就能救出他们。”
荷心道:“我只听说佛法高强的大比丘方能有那般能力布施‘结界’,莫不是此人是佛家里的人?可不知是不是荷心孤陋寡闻,当今世上我还不曾听说谁有这般强大的修为。”说着看向惠光大和尚,显然他出自佛门,当更要清楚一些。
惠光和尚道:“施主所说确实,不过据和尚所知,当今各家寺庙里的大师父,绝无一人有这般能力,依和尚看,这人不一定是出自佛家。”
阴尸看了看他们,道:“管他来自哪里,我就不信我们这么多人联起手来,修行还比不上他一个。只要我们的能量高过他,便可轻松冲破他的‘结界’。”
沈珂雪道:“可是我们要怎样联手?‘结界’在湖底,我们是否要下得湖去?”
阴尸道:“这倒未必,以前听我那没用的师父说,他与他师兄孓庑一起联手,就可布施‘结界’之幻,所以几十年间官府想剿都剿他们不着,但是他们两人的修行确实太浅,被人家稍一闭眼就给冲破了。去年在四平街我就是用从孓朊那里习来的‘结界术’,在众人面前偷走了曾府下人有三的尸体,便连活眼神算都以为我所使的是‘鬼入林’,呵呵——”
荷心惊讶道:“原来你也懂得‘结界术’,那你定知道如何来破它了,你快说,要怎样做才行?”
阴尸道:“这人很厉害,便是我不曾受损,恢复以往,怕也破不了他布下的‘结界’,所以这就要我们一起同心协力。其实很简单,我们几人走向湖岸,向湖而坐,闭上眼睛,想象眼前的是一堵墙,只要我们能将此堵墙打倒,湖底的‘结界’自然也就破了。”说着起身朝湖走去。
众人只得跟上,五人分距三四丈,盘膝坐下。对望一眼,齐合上了眼睛。
眼前一下暗了下来,荷心尽量幻想着‘结界’墙的出现,可是忽然她却感觉自己好像竟到了一座山上,便如灵魂出壳一般,整个人都置身在山中。她朝山上走去,忽地感觉此山甚是熟悉,过了一阵,前面突然出现了一座山顶,放眼一瞧,不觉一震,暗道:“这儿不是西南山的后峰么?”忽地瞧见山顶尽头站着一人,忙走了过去。那人面崖而立,她道:“你是谁?”
那人不答,却转过了身子。
荷心经不住又是一震,惊诧失声道:“师父!”
眼前出现之人正是荷心的师父南阳仙人,只见他仍是一脸慈祥,望着荷心道:“心儿,你来是要对付师父的么?”
荷心心头一惊,道:“师父,你……”
南阳仙人道:“只要你将师父打死,便就能去救你心爱的张大胆了。心儿,师父不愿伤你,你自行上前动手吧!”
荷心后退数步,慌措道:“师父,这……徒儿怎么可以……不行,这种忤逆之事,徒儿怎般做得出来,绝对不可以……师父……”
南阳仙人道:“为师就知你本性善良,也不枉我当初收留你。心儿,你我师徒今日还得再见,说明你我缘分尚未尽,为师今日再授你一套道法,你可要记好了。”不等荷心愿意听否,便就讲授起来。
只听他道:“无心凡咒,心净无空。五藏玄冥,魂魄齐天。饯则心神,叱我怒惘……”
闻得此般咒语,甚觉正道。荷心盘膝定坐,原是要突破湖底“结界”,前去搭救张大哥,不想竟会意外到来西南山见到师父南阳仙人,师父还要授她“无心凡咒”,心下难定,不知要不要跟随师父默念此咒,抑或赶快离开,要我杀死师父来破湖底“结界”,那是万做不到的,只有再另设法救张大哥了。
不过难得与师父见面,实不愿立时离开,还是听完师父的咒法再走亦不迟。
如般想下,便自觉地跟随南阳仙人念了起来。
跟念了数句,顿觉全身十分舒坦。原来自从呕出心后,整个人就都不自在起来,现下一想,定是师父知她心已不在,方才显身授她“无心凡咒”来了。
不过南阳仙人为什么会在她的意念里出现,又为什么开始会说杀了他就能前行搭救张大哥等这些事情,一时就未作多想了!
如此又过了一阵,荷心发觉这“无心凡咒”不仅令她放松舒服极了,还有种欲睡不顾的感觉,勉强提起些精神,一下又给这种感觉尽数淹没了掉,而且每回要与这种感觉相抵,人就极不舒服,便如一个极困的人,想睡却又逼迫自己别睡,相抵了几次,心中便想:“这定是师父的‘无心凡咒’发生了效力,我且小憩他一会儿,有师父在身边,睡长了,师父自当会叫醒我。”
想到此间,人立时更加放松下来,正要昏昏睡去。忽地头顶“喀喇喇”一声,一道闪电直击向了南阳仙人,咒声随即断却。
荷心只觉浑身一颤,睁开眼一瞧,师父已是不见,眼前是一片湖水。脑袋里正十分疑惑,就听旁边有人道:“你们都没事吧?”
转脸去看,见是阴尸在说话。他满脸大汗,气喘咻咻。荷心道:“你怎么了?
怎会这样?”目光转过,见沈珂雪、哈巴、惠光和尚均也是头脑冒汗,面容苍白。
阴尸道:“不想这人竟这般厉害,看来是我低估了他。我们这么多人联手,竟也不是他的对手,这回我是逃不掉了。”
荷心道:“你不是讲我们闭目定神所见到的是一堵墙么?怎么我所见到的却是我师父南阳仙人?师父还授了我一套‘无心凡咒’,方那一声雷电,可是你做的手脚?”
话声刚落,便听哈巴道:“我见到的是我们苗族的大巫师,她还传授老鬼一个赶尸的法门,老鬼正当潜心练习,就给一声雷电打回来了。”
惠光和尚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和尚见到了佛祖。善哉善哉!”
沈珂雪道:“我见到的却是父亲辛铁风,显然我们每个人都见到了心中最尊敬或最思念的那个人。阴尸,珂雪奇怪,你见到的是谁?”
阴尸身子微地一颤,道:“我见到了阳尸,她说她不怪我。”怔了一怔,忽然话锋一转,道,“此人抓住了我们每个人心下的弱点,想要引得我们自行走火入魔,还好我天生就是一个恶人,自不会存什么怜悯之心,当下就将阳尸给打消了。”
荷心道:“想不到恶人也有有好处的时候。”看了看他,见他与众人无大异,心中已然明了。
沈珂雪道:“那现下我们该怎么办?惠光大师,你是佛门高僧,可有什么法子破除湖底的‘结界’?”
惠光和尚道:“佛典上确有‘结界术’记载,不过却未注下破解之法,况且各家的‘结界术’都有所不同,想必破解之道也不尽相同,和尚实无办法破之。”
沈珂雪道:“莫非除了方才的法子,我们便只能束手无策了么?”
阴尸沉吟片刻,道:“当然还有一个法子,不过此法太过危险,弄不好我们大家都会给打得魂飞魄散,永不入轮回。所以,我看还是算了,你们赶快离开,让我独自一人在这里等他来擒我。”
沈珂雪道:“是什么法子,你不妨讲来听听。”
荷心道:“张大哥还在下面,我是不会扔下他自己离开的,是什么法子,你讲来便是,再危险我也要试上一试。”
阴尸道:“好吧!其实此法很简单,只是成不成我却不敢肯定,那便是……”
正说到这儿,湖中忽然躁动起来,便如沸腾了的开水,“噗噗”直响。
五人一阵奇怪,举目看去,见湖水中冉冉升上来数不尽的黑色怪藤。此些怪藤便如盛开的花朵一般,沿湖四周轻轻地摇摆。五人心里既是紧张又是稀奇,想不到湖底竟有这般多的怪藤,正自看着,湖水中央冒起一大团水花,一颗黑黑的脑袋钻了上来。
阴尸赶紧提醒:“大家小心,这头黑蛟好生厉害,方才在水下我就差点将性命断送在它手中,大家都退后点,别让它有可乘之机。”
黑蛟直冒上来大半截身子,五人都十分警惕,心中早已拟好大战一番的打算了。只见那黑蛟瞪着双目,张了张口,竟然说出了话来:“你们这些愚蠢的人,想死我大可以成全,何必那般费劲,我让你们下来就是。”
五人均是一愕,可不曾听说黑蛟还会开口讲话的,不过略一思索,各人心中已然明了,这定是有人使了借物传声之法。但见那黑蛟嘴巴一张一合,便极似它在讲一般。
荷心道:“你到底是谁?赶紧放了张大哥,不然我定不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