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歧一见到二人,即哼了一声,道:“我们又见面了。”
荷心万万也没想到,此人会是王歧,奇怪道:“怎么会是你?”
王歧道:“怎么,很奇怪是不是?”
荷心道:“你究竟是什么人?赶紧放了我们的朋友。”
王歧哈哈大笑道:“看不出你们还有点能耐,是我稍有些低估了你们,他们两个都已经死了,你们再也见不到他们啦!”
荷心眼眶一红,大声叫道:“你骗人,他们是不会死的,你到底将他们藏在了哪里?快带我去见他们。”
王歧道:“你想见他们?可以,便是让你们见上一见也无妨。”抬手朝黑暗处挥了一挥。过了片刻,见有四人抬着两具尸体出来,这四人荷心都曾在燹嘏滩外的树林中、普陀岛上见过,都是王歧的手下。只见这两具尸体一男一女,男的胸前血迹斑斑,双目大张,显似死不瞑目一般,女的则嘴巴开着,皮肉干枯粗糙,便是和燹嘏滩外的破山神庙内所见到的那五具女尸如出一辙,此二具尸体,不是朱慈烨与紫泓,却又是谁?
荷心只觉脑袋一晃,落泪道:“你真的杀了他们?”
王歧道:“人你们都已见到了,哪还有假的道理!”
荷心大吼一声,道:“你不是人!”拂尘木柄一指,猛就冲着他刺了过去。
王歧嘴角一笑,看见荷心冲杀过来,竟然一动不动。荷心心下已然愤怒至极,不顾一切地戳将上去,可是她却未想到,当她的拂尘木柄刺向王歧的身体时,居然扑了个空,王歧竟一下子消失掉了。
荷心呆了一下,忽听见左侧方向有人道:“我在这里呢!想杀我,就过来吧!”转头一看,果见王歧立于她左侧三丈外的地方。银牙一咬,便又冲了上去。
然而当她刚到王歧面前,他又消失不见了。还未等荷心回过神,王歧又在另处向她喊起话来。如此反复扑杀了四五次,竟连王歧的衣角也未沾上一点,心头怒起,正要再次扑出,耳边忽地响起一阵诵佛的声音。
荷心只觉浑身一颤,打了个激灵,怒目再瞧,眼前正要扑去的地方哪里还有王歧,他正站在先前从黑暗里走出的地方,一脸讥笑地看着她。
惠光和尚瞧荷心已自幻境中醒转,方即停止诵念佛法,看着王歧道:“当日在普陀岛,和尚便已领教过你的迷魂术,想不到你此次更加高明,不动不言不嗔不行,即令荷心施主入了你的魔障,和尚实甚佩服得很。”
王歧一笑,道:“你还敢提普陀岛一事,那日我不是已经告诫过你,往后休要与我作对,否则便是如来佛祖也保不了你,哼……亏你还是吃斋念佛之人,六根怎的这般不清净,难道如来佛祖没曾教导你,个家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么?”
惠光和尚“阿弥陀佛”一声,道:“佛祖以仁善为怀,和尚此举正是得到佛祖的提示,方才行之。施主修行已深如大海,广如天际,比之和尚那是胜之百倍,但是和尚瞧高士的心却未修得实处,确实万分可惜得很。”
王歧道:“大秃子你懂什么?我潜心修炼,还不是为了天下苍生着想,你们和尚既然常说慈悲为怀,却不知你此举做的是舍大拾小之蠢事,为了区区几条性命,而舍下天下苍生,你说,你们这些秃子行的是哪般仁善,修的是什么佛法?”
惠光和尚摇摇头道:“人命尚且不顾了,又何来顾念天下苍生?看来施主确实入障已深,已到难以自拔之界,和尚身上有一部《金刚经》,希望对施主大有用处。”伸手入怀取出经书,双手捧着递向过去。
王歧斜睨一眼,一甩手道:“拿开!”经书被挥弹起来,“啪”一声落在地上。
惠光和尚赶快俯身拾将起来,好生又塞回怀里,双手合十道:“施主如此不听劝,日后思之必要后悔,唉……”摇了摇头。
王歧道:“我不想再与你这秃子废话,你既要赶着去见你的佛祖,我随了你便是。”目光一转,射向阴尸道,“你竟敢对当今圣上无礼,看我取出你的心后,将你如何处置。”
阴尸背后的两只长手,一手缠住袭来的黑藤,一手疾向王歧抓去,嘴上道:
“你怎么会得孓庑的不死法术?你到底是谁?”
王歧冷笑一声,左手轻轻向前一推,不见异象,阴尸却觉面部一紧,呼吸艰难,长手急忙攻去,却见王歧左臂一转,抓住阴尸的长手,手掌渐渐黑起,阴尸顿觉背部奇痛难忍,想要收回长手,却是不行。忽听见“嘣”的一声,长手竟在背部断裂下来,阴尸身子晃了一晃,险些跌倒。
荷心等人都十分惊愕,虽说阴尸受创未愈,法力大不如前,但王歧怎能如此轻易断去他的一只黑手,实甚匪夷所思。
王歧断下阴尸的长手,随即抛在地下。
阴尸怒目而视,身子猛地抖了起来。
王歧见之一笑,道:“你不用再催劲了,你没有鸦王的护佑,强施‘黑羽鬼手’本就是件十分伤元气的事,当下我更借你的黑手传导,将克法输到你的背部,如今你是永远也施不出黑手作恶了。”
阴尸身子一颤,道:“你……你……”“你”了半天,终究不知要“你”什么。
王歧目光一斜,瞧了那些“鬼影黑藤”,但见此些怪藤都疾朝阴尸攻杀下去。
阴尸失去一只黑手,元气大耗,只余一只黑手往左一绕,抵御下了左边的黑藤,目光转处,见得右边又有许多黑藤攻来,顿施双掌抗衡。怎知这时,身后突然蹿出来四五枝黑藤,一下便缠住了他的身体,将其提起,悬于半空。
荷心等人一愕,想要出手相帮,不想黑藤的攻速很是快捷,大家与阴尸又有些距离,便是反应再迅速,都是不及。
王歧瞧了瞧被缚的阴尸,嘴角一笑道:“以前听说‘阴阳双尸’有多少厉害,当日一试,我便已知此话是纯属恶谣,也太抬高了你们。你比你那师伯,更是不及。”
阴尸怒目道:“我早已猜到,那日在我洞下偷尸布阵之人定是要习‘不死身’的人,看来便就是你了。”
王歧道:“你说我偷尸,莫不是你在场还能阻得住我?当日在你处布下阵法时,我便十分后悔,生怕阵法功力太强,一不留意便把你给伤死了,后来见你在四平街出现,我才放心不少。”说着,突然目光一厉,道,“我身边的这只金龙是我为皇上精心修炼出来的,你惊吓了它,便就是对当今圣上的不敬,我身为臣子,自不会让你死得好受。”话之方落,“鬼影黑藤”顿愈箍愈紧起来。阴尸额上青筋直冒,原本惨白的脸更是变得毫无血色。
荷心见之,左手一挥,袖口下的“伏尸筋”朝王歧疾飞而出。
王歧冷哼一声,目不转睛,手下轻轻一弹。荷心顿觉胸口一闷,似有千斤压来一般,手臂一颤,“伏尸筋”突地一转,竟向一旁的惠光和尚射去……惠光和尚面色一正,右手前伸一探,一把捏住了筋绳,他掌心藏有“金刚符咒”,咒法借得筋绳传导,一下到了荷心这里,荷心只觉手臂一麻,手下不自觉地颤了一颤。
“伏尸筋”受到震动,筋头忽地向上一昂,一下吸中惠光和尚腕口的“大陵穴”。
惠光和尚只感觉整条手臂一酸一麻,顿时不能自已,手劲一软,松开了筋绳。
荷心深知又上了王歧的当,赶紧手势一撤,将筋绳收了回来。
惠光和尚落目一瞧,见腕口有一个红红的小点,当即向荷心道:“施主的法器好生厉害,和尚险就要出丑了。”
荷心脸红了红,道:“惠光师父说笑了。”看向王歧,道:“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了我们的朋友?既然你说要顾念天下苍生,怎做出的事情尽都这般地邪恶?”
王歧道:“舍弃小我,成就大我,我只不过需要区区几颗心,一旦大功告成,便可为天下的苍生做不知多少事情,为皇上分担多少忧愁,难道这样子也算是邪恶吗?况且你们几个原就是该死之人,即便就是我不这样做,朝廷也不会放过你们,如此你们还有哪里觉得冤枉的?”
朱慈烨是前明后裔,荷心是鬼婴转世,阴尸的恶名在江湖中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而建文帝更是死了数百年,如此一看,这些人确都不为当今朝廷所容。
荷心道:“可是那些在破庙遭你残害的姑娘,她们难道就不是冤枉的么?”
王歧道:“那些女人尽都是见钱眼开,不知自重之徒,全都死有余辜,留在世上,迟早也是我大清之祸,天下苍生之垢。我早些帮朝廷除去这些人,顺道替自己补补身子,相信皇上定能理解,自当不会怪我。”
闻听此言,荷心只感觉到厌恶,道:“我不愿跟你多说,你快放了我们的朋友,其他的事情,咱们各不相干。”
王歧道:“莫不是你眼瞎了不成,他们两个不都已死在了你的面前,却还要我到哪里放人?”
荷心道:“你甭想欺骗我,这二具死尸绝不会是他们,他们应当还活着,这定又是你使的什么诡计,想扰乱我们的阵脚,是不是?”
王歧呵呵一笑,道:“你讲得不错,他们确实还活着,因为我尚缺一颗‘九转邪心’,怎好轻易就杀了他们?”说着手下一挥,地面两具死尸顿时变成另外两个人的模样,跟着他又道,“不过以我的道行,何需还要用这种手段来乱你们的阵脚,此不太抬高了你们!”目光一凛,身后的黑暗里顿时又穿出不可计数的“鬼影黑藤”,分向荷心四人攻杀上去。
荷心边作抵挡边道:“那你这是为什么?”
王歧道:“凭什么要告诉你们!”双手一握,地面的两具死尸顿时立了起来,朝荷心走去。另外四名站立的王歧的手下,则向惠光和尚扑过去。
只见那两具死尸一左一右,分别去扼荷心的双臂。荷心原本要对付“鬼影黑藤”已是吃力,现还要分心去应付二尸,不多时候,空门渐露,一根“鬼影黑藤”趁此突进,缠上了她的双脚。
荷心身子一晃,险些摔倒,忽地又有两三根黑藤从左边右后穿来,绕住了身体。黑藤一旦得逞,便即向上提升,荷心顿如阴尸一般,给吊了起来。
“鬼影黑藤”愈收愈紧,荷心身在半空,挣扎都是艰难,更别说还有余力反击,瞥一眼间,见到阶下的沈珂雪也遭了同样的厄运。再看赶尸人哈巴和惠光和尚,两人都只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险象频生。
王歧满嘴阴笑,看着一个个受缚,自是大为开心。
荷心心道:“不成想这‘鬼影黑藤’竟这般厉害,实不愧为上古之物。”
王歧道:“大秃子,我倒想瞧瞧如来佛祖留下来的《金刚经》今天可保不保得住你,哈哈哈……”
惠光和尚一边勉强支撑,一边念道:“佛告须菩提:‘诸菩萨……摩诃萨……应如是降伏其心!所有一切众生之类:若卵生、若……胎生、若湿生、若化生,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非无想,我……皆令入无余涅盘而灭度之。如是灭度无量无数无边众生,实无众生得灭度者。何以故?须菩提!
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因打斗而气力不济,偶有间断。
只听王歧道:“真是个傻秃子,这是在临时抱佛脚么?可惜如来佛祖在西天,怕是你念破了嘴他也听不到了,哈哈……哈哈……”正在大笑,见到一名手下瞅准机会,一扑上去抱住了惠光的双腿。
惠光一怔,扭摔不掉,提掌便要拍下,乍觉得光头脑袋一痒,跟着脖子便就吃紧起来,原来就在这一刻,一枝“鬼影黑藤”即从上面扭旋下来,正好就着大光头罩个正着。
荷心在上面已先看出不对,急提醒道:“惠光师父当心头顶。”她虽抢着先说出,但“鬼影黑藤”攻击的速度确实太快,只一瞬的时间,比她说的一句话还要迅速,待得完全说完嘴里的话,便已成后话了。
惠光和尚头顶脚下均遭制约,行动大大受限,如此只纠缠了三二分,整个人便就给“鬼影黑藤”缠了个结实,吊了起来。大叹一声,双掌合十道:“‘复次,须菩提!菩萨于法,应无所住,行于布施,所谓不住色布施,不住声香味触法布施。须菩提!菩萨应如是布施,不住于相。何以故?若菩萨不住相布施,其福德不可思量。须菩提!于意云何?东方虚空可思量不?’‘不也,世尊!’‘须菩提!南西北方四维上下虚空可思不?’‘不也,世尊!’‘须菩提!菩萨无住相布施,福德亦复如是不可思量。须菩提!菩萨但应如所教住。’……”
此刻不需运力,讲起佛经来却是灵泛得多了。
王歧大笑道:“大秃子,你的如来佛祖好像已经保不住你了,你还念什么经,不如我教你一段玄文术语,可比你的什么《金刚经》抵用多了。”
惠光和尚不理他,闭起双目,依然自我念着:“‘须菩提!于意云何?
可以身相见如来不?’‘不也,世尊!不可以身相得见如来。何以故?如来所说身相,即非身相。’佛告须菩提:‘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忽听见“哎呀”一声叫,跟着便是“快放下老鬼,挂得这么高,老鬼可不舒服”的话声。
荷心一转目,见哈巴也已给缚成个大粽子一样,当下一叹,如今五人都给人家擒住了,现在别说是救张大哥,便是自身都已难保了。
王歧道:“我尚未出手,你们便就都给俘了,怎么样,被吊着的滋味如何?”
荷心道:“既然我们都给你擒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你爱怎样就怎样吧!”
惠光和尚却道:“施主,和尚的《金刚经》都诵完一遍啦,你怎还领悟不出佛祖的真谛?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王歧道:“瞧你这大秃子的说法,我放了你们,便就能成佛了?怎么我瞧你们这些秃子平常吃斋念佛不杀生,却没几个成佛的,莫不是你们这些秃子暗地里都干了不少的坏事不成?”
惠光和尚道:“佛常在心中,善事做多了,佛祖自然看得到,他日极乐之时,佛祖自会前来接引你。往生的极乐,岂不比现实的一时之乐来得更为广阔无边?正所谓善因种善果,恶因结恶果,施主当应三思而后行。”
原本王歧只想取乐一番惠光和尚,故才会刻意曲解“立地成佛”一意,哪知惠光和尚说,成佛乃要到极乐之时,那便就是往死人身上推了,既然人都死了,谁又能讲得清有没有成佛呢?如此一来,倒是间接解说了王歧的一番难题恶问。
王歧一笑,道:“如你所说,那就更不对了,既是如此,这‘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立地’,当应改成‘死后’才对,往后就说‘放下屠刀,死后成佛’,岂不更为恰当些?”
惠光和尚道:“施主的修为高深莫测,怎还要和尚过多释解,施主就不要故意嚼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回头是岸才是。”
王歧哈哈一阵大笑,忽然面色一正,道:“我最见不得你们这些假慈假悲的臭秃子,整日除了知道念经,什么正事也不干,却还有这么多人信你们,哼……”目光一转,看向阴尸,怒色道,“你可知我为什么迟迟不来擒你,要将你置在最后么?便就是出了你这样的人,扰乱了我们正道的名声,方才让这些臭秃子有可乘之机,看我下来如何将你收拾,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阴尸怔了一怔,道:“你到底是谁?什么正道的名声,莫非你是道家的人?”
王歧不答却道:“我先取了你的心,修成不死之身,回头再慢慢将你料理一番,带上京城献给皇上。”
阴尸语声微颤道:“你究竟想怎样?你要我的心,取走便是,我不去京城,我不去京城……”话到后来,不免慌张地连连摇头挣扎。
王歧道:“你怕了么?你害死那么多人,我便是要全天下的人看着你如何地死。到时我会奏请皇上,向天下昭告你的种种劣行,并向天下人释明,你只是个为非作歹的江湖术人,全与正道无关,你等这些道门下的败类,不杀一儆百,焉能有震慑之效!”
阴尸道:“你果然是道门里的人,可是你到底是谁?近一百年内,道门下有如你这般修为的人,可是从未出现过,便是有几位颇见修为的道士,竟也死的死,隐的隐,如有像你这样的人物,我阴尸是绝不会不曾知道的,你到底是何方神圣,能否告之?”
王歧道:“连你也配知道我的名号,哼!”向身边的四个手下道,“把那两个也带上来。”
四名手下得令,疾步走进黑暗中。过了一阵,四人押着朱慈烨、紫泓出来,朱慈烨仍如方才一般木痴,紫泓则显得恍恍惚惚,目中无光,显然是给受了某种法制。
荷心一见二人,立即激动起来,拼命挣扎着道:“张大哥,紫泓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