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大明身上的伤实在太重,血流不止,身手动作受滞,加上应付七八个金兵,纵使再不惧死,也苦撑不过一时三刻,一交手,当的一声,手上的钢刀就被打落在地,随即金兵矛戟一同刺来,徐大明身中穿胸透体之痛,口吐鲜血,双目圆睁,没了声息。围住他尸首的几位金兵仍不解恨,见徐大明战死之时死不瞑目,眼神中透着对各人的恨意,就像是在鄙视金兵,怒恨不泄。金兵为之气恼,三人将他尸体用手中的长矛挑起,扬在半空之中,乌哩哇啦地叫喊着,说得皆是听不懂的话语,徐小明见后惊骇大异,视他们的暴行怒不可遏,力竭声嘶地大喝道:“狗杂碎,你们休要****我大哥身体,这群猪狗不如的畜生。”其余人一听金人将顽抗之人的尸身泄恨,大张其凶残无道的本性来,无不杀意大甚,两军激战,什么不堪入目的残忍冷酷的景象都会发生,一旦亲身见到,叫谁能沉得住气,这非但是对死者的****,更是对同为兄弟的轻蔑,郑仲长槊急转荡开了身边几位金兵的兵器,震退几步,趁此空隙对徐小明喊道:“徐兄弟切勿冲动啊,你大哥他走了,若要他死得瞑目,好好应付眼前的恶贼,否则”徐小明性急冲动,一直以来这位大哥对他形同父亲,无微不至地照顾着自己,即使到了最紧要危急关头还是他挺身而出,将自己从生死线上拉回来,受了连累身负重伤,直至最后时刻,表现出他的气节凛然,遭到金兵如此****,怎堪忍受?正欲冲上去将大哥的尸首从金兵手上抢回来,刚奔出一步,右脚膝弯剧痛锥心,右足空荡,整个身子重心向右倾斜,一个踉跄向前跪倒在地,原来将自己围住的金兵趁他防备大懈施以狠辣的毒手,一记沉重的大钺将他整条右腿生生地劈斩下落,单足支地,行走仓促,没想落至这等凄惨。徐小明失足之痛难及心里剧痛,自己与大哥徐大明自幼相依为命,爹娘早亡,一直以来徐大明充当半兄半父,他如今一死,徐小明心底无比悲痛欲绝,那里还顾忌得上自己身置生死危难关头。断足的徐小明就地打了一个滚,地上滴流着一道长长的血痕,李吟风哑然失色,将一切都于瞥见之下印入眼里,深深烙印在心底,怦然大震,万分担忧,所幸的是徐小明连哼也不哼,不皱半丝眉头,利用地形与身形灵便避开了最致命的毒手,不由暗自惊佩他的悍勇。
常拴柱单手迎敌,吃力不消,凭借最后一丝清醒与力气,将余生的所有气力都使将出来,长枪在他身周圆转,将身旁的金兵拘于五尺之外,寸步不敢近身。这样下去也并不能解燃眉之急,纵然常拴柱再威猛,也有力气使尽的时候,金兵再群扑而上,他终将不敌,性命危急;郑仲一面奋力抵挡,一面对几位同生共死的兄弟策应,李吟风刀法精湛,大开大合,迫使围将上去的金兵一时伤害不到他,吴天顺经验丰富,暂无性命之忧,叫自己计上心来的不是生寰下来这几人能侥幸逃生,而是尽快将眼前的情势禀报给王彦,好重拾失地,为死难的弟兄们报仇雪恨,毕竟自己已是穷弩之末,随时战死于此,怎可凭借一时意气延误战机,兵者大忌。
“众位兄弟最后听我一言,有生能与各位杀敌是郑仲今世荣耀,我等死不足惜,但大宋百姓却还置身水火,所以恳请大家护一人出去,将磁州城内金人的情报如实禀告于将军,大家意下如何?”郑仲正在说话之时,右肩又中金兵重创,他熟视无睹地承受下来。吴天顺、常拴柱二人境况也逐渐告危,李吟风尽将所习精湛的刀法发挥到极致,无人敢近身,容着喘息之机,回身喊道:“将军有何命令,但请示下,我等竭尽全力保你脱困”这些金兵果然配合默契,训练有素,一窥准机会,便欲将敌人置于死地,李吟风左肩、后背、手臂立即鲜血直流,疼痛不已,如不是仗借着身子强硬,性子倔强,强忍下来,恐怕痛呼惨叫之后丢下手中的宝刀,束手被擒。一受伤痛之后,立即清醒回神,使了一招“风驰电掣”,尽将刺中身上的兵器砍断,最后击在一柄狼牙棒上,火星直迸,劲力非凡,熟铜打造的狼牙棒也被宝刀砍入了几寸,对面的金兵见之惊惧。郑仲呼呼地喘着大气,喊道:“好!小兄弟刀法惊人,年轻体健,必不负天下重望。我等拼尽最后一口气也要挡住这群金贼,这大任除此之外你便是不二人选。兄弟们有何异议?”徐小明在地上蜷身下击金兵下盘,浑身是血,活脱一个刚从地狱走出的恶鬼,泰然应诺道:“大哥一死,我也纵难独活,悉听尊便!”常拴柱道:“好办法,总得给我们孝勇营留下一点命脉不是?”吴天顺凛然大笑道:“这最好不过,李兄弟你便是我等遗志,望你在将军面前如实禀报,我等没有给‘八字军’全体将士丢脸,没有给大宋丢脸,更没有让汉夏儿女丢脸!”李吟风忍不住悲痛惋惜,正欲开口婉拒,没想身旁那几个没有长兵,却抽出弯刀紧逼上前的金兵片刻不容李吟风有任何喘息的机会,从不同的方位砍来,苦于不敢分心,回身又朝金兵砍还几刀。
郑仲大槊挑死一名金兵,更激起其他金兵逞凶极恶地攻来,他也片刻抽不开身,冲着金人大喊道:“李兄弟我们的死不重要,但大宋百姓的安危就交给你了,望你不负重望,临走之前必定为你扫除阻碍,谨请放心。兄弟们杀啊!”“好!最后不能拉几个胡虏垫背,但也不能叫他们小看了大宋的将士。”几人心智合一之后,齐向李吟风身边后退,势必要为他挡住金兵,那怕是用身子铺垫,也要将这份遗志留下来。
血染黄沙映夕阳,战地黄花异样红。几位年纪不一,身世不同的异姓兄弟为李吟风这个少年争取了一线逃命的机会,金兵为之积愤,坐阵其中的金人百夫长挥手示意,指挥身旁其余兵士弯弓搭箭,目标正对郑仲等人,还有逃走的那个身负轻伤的少年人,无论如何也不能留活口,否则磁州城内金人的守备、兵力、粮草、马匹、辎重等具体部署均会落入宋军之手,不利于金人的进退维谷势态,何况磁州与相州不足半日脚程,如是相州的宗泽派大军前来,磁州等地又会重回宋人手中。
箭矢朝着站着的兵士齐发而至,也不管是金兵还是宋人,为了维持金人不败的开局与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威严,牺牲小数人性命,换取整个宋金之战大获全胜是值得的,这个百夫长到底还是当机立断。将郑仲、吴天顺、常拴柱、徐小明四人团团围住的金兵们,竟然眼看着一个少年逃脱,想要前去追赶灭杀,竟被挡在一处狭隘的缺口之处,耳畔又稀稀疏疏地响起箭矢鸣空之声,不少金兵中了自己人的暗箭纷纷倒地,刀箭无眼,沾及伤人,一时惨呼痛叫声不绝,郑仲四人以身拒敌,没有半丝退却之意,若是让开,必然李吟风逃不远,怎能将磁州所得情报安然无恙地传达至王彦耳中?欣然迎着箭矢挺身受穿体之痛,他们每人的面色露出疏无遗憾的笑容
李吟风孤身一人在空旷四野中狂奔着,此时的心里无比悲痛,满脑海都是郑仲、吴天顺、常拴柱、徐小明四人浴血奋战的情景,想到他们每人脸上充满难以言喻的欢愉,每人身上遍体鳞伤,血染征袍时的凄烈惨状,眼泪就止不住地夺眶而出。“八字军”孝勇营一百二十八人,个个都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最后落得全军覆灭,竭尽所有将自己从火海刀山之中托举出来,有愧于他们,心痛如裂,满眼之中闪映着他们每个人视死如归,宁死不屈的样子。
距离李吟风有四五十丈之外,一队金兵穷追不舍着,为了将“八字军”这股小余残部尽数扑灭,金兵的千总带着十余人在太行山前的旷野中追击,势别要叫李吟风葬身此处,死于乱刀之下。他们势如虎狼,一旦看见猎物便不会势罢甘休,何况对方不过一位初出茅庐、年岁稚嫩的小子,身负多处刀伤箭创,谅他插翅也逃不出这十余人的势如猛虎出山般的追杀。李吟风与生死与共的弟兄们分道扬镳之后,便漫无目的地带着这群金兵在荒凉的山道上乱跑,他们最后一面也是那么匆忙、仓促,也不知是生是死,心底万分记挂,只恨不得能立即飞至王彦身边,将这里一切危急情况告将予他,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重返事发地点,将这几位任重道远,另眼高看的好兄弟,好大哥们救下。李吟风不是愚蠢迟钝的笨蛋,懂得审时度势,如径直回到军营据点,被敌人得知藏匿地点,引来金兵的大军,后果岂不是连累更多的忠义之士死于乱箭之下么?自己是死是活也不能这么做,纵使难逃一死,也不能害了数万名为国为民的仁义之师。自己死不足惜,也不能做这等背信弃义,大逆不道之事,如因一时的差错,自己百死莫赎。
李吟风后背上身中两箭,一箭正中左肩头的“巨骨穴”,一箭射中后背,由身后斜插贯穿,好在没有伤及内腑要害,鲜血渗透了胸前的衣衫,顺势下流滴落在沿路的草丛之上,渲染了路边的星点黄花。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箭矢果然是以远及近,取人性命于百步之外的绝对兵器,就连李吟风如何神功护体,也不能办到听风辩器,尽数将箭矢躲开,身置刀山箭雨之中毫发无损。一路上李吟风悲痛交加,感怀悲怆着众位将士的牺牲,不顾身上的刀创箭伤,忍痛狂奔,加剧气血翻涌,神智渐渐被夺,双眼皮就像两座大山一样压着,身体的知觉也逐渐被冰冷、疼痛、恍惚所取代,脚下步伐沉凝,越走越缓,气息越喘越粗,也不知离开郑仲等人多长时刻,也不知自己在这荒郊野外狂奔了多久,那种浑噩模糊的感觉愈来愈近,终于脚下一个踉跄,栽倒在地,神智不清地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