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终于醒过来了,这些天里好令我担忧,想不到你恢复这么快!”一声银铃般的惊喜在脑后响起,声音宛如竹林深处的黄鹂鸣翠般清脆动人,从她说话的神情中感受到她这几日一直在细心照料着自己,生怕伤重不治,丧命于此,白白枉费了她一番苦心,李吟风本该感激她一番好心,这份救死扶伤的仁坏宽厚足以让自己感恩戴德,此刻却一丝也高兴不起来,正为面颊上的刺字不翼而飞感触悲怀,这那里是救人急难,根本比亲手杀了自己还要残忍痛苦,已然有了眉目,定要找她好好理论,蓦地转身,双目如若喷火地冲向她,更令自己意外的情景充塞胸臆,李吟风瞠目咋舌地顿敛怒气,无法向她发泄满腹的悲愤。
对面相距七步之外赫然站立着一位亭亭玉立,身材曼妙,翠衣轻纱的美貌少女,她的年纪与自己相若,倒不是李吟风一下被她的惊若天人的美貌有所震惊,更不是自己一见到貌美漂亮的姑娘就手足无措,六神无主,目瞪口呆,而是此人那副熟悉的面貌令李吟风疑惑不解,到底是在梦境之中还是死后到了天堂,怎么面前这位少女数日不见,就像冤魂一样纠缠自己不放。她眼大如一对铜铃,眨呀眨地地盯着自己看,见到自己一副莫名惊状的呆滞,机灵古怪地冲着自己嫣然一笑,双目严合成两条浓黑的缝,嘴角上扬,格格一声,就像清风拂过,风铃般的声音沁心荡神,“是不是奇怪我为什么会是现在这样?天底下竟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除了孪生姊妹没有其他更好的答复?”李吟风牙关僵硬生涩,无语以对,频频点头示意,以示她正中下怀,不必再多言废话。
少女脸色一变,微蹙眉头,脸上薄怒浅嗔地怨道:“还不是因为你嘛?我与师姐大吵了一架,决定不和她回师门,可是京西路、河北东路、京东路、河北西路皆被金人攻陷,到处强盗横行,我以出家人的身份在外到处乱走,难免会遭到金人的嫌疑,何况郭京不是被你赶跑了么?又怕他迁怒到我与师姐身上,为了掩饰身份,避人耳目,所以就换上了这身行头,怎么样?好看不好看?”
这位少女正是数月之前于王屋山附近遇到的妙玉仙子毕雅涵,她本是道家栖霞派弟子,算是世外方士传人,也会换上寻常大富人家碧玉闺秀的行头,真是大出意料,不过她天生丽质,年轻貌美,身着脱俗清雅的道袍像南海观世音菩萨,身着世俗百姓的装束像出水芙蓉。但记得她素来对自己存有偏狭,持有嫌隙,怎会好心好意地救自己这么简单,定是另有所图,想趁伤重虚弱时找麻烦,或是让自己记得她的救命之恩,从此抱有愧歉,拿之向自己要挟,对她千依百顺,形同牲畜般供她驱使奴役,一想到她喜怒无常,做事刁钻诡异,难怪先救自己性命,趁昏迷不醒之时将自己引以为傲的刺字挖除干净,便是她略施惩戒的一贯作风。
李吟风不怕任何凶横强悍之敌,那怕千军万马之中也不皱半丝眉头,对于少女心事却是终窥不破,头疼得紧,忧心焦虑她是来报仇寻衅的,与她保持距离,背心一阵冰凉地后怕,警示地道:“你到底是出于什么居心,若是要寻仇,大可将我剥皮拆骨,饮血食肉,但愿能消你心头之恨,我李吟风也不会有半句怨言,毕竟是你将我从金人手上救回,这条命便是你的,可要辱我凌我,折磨我,李吟风恳请仙姑来个痛快,我知错了。”
毕雅涵双眉向上一宣,大为惊诧地看着李吟风一脸惊状,不为自己感到意外,倒是连声求饶,一点不像往日的性格,难道是因刀伤箭创太重,全身燥热,还处于神志不清之中,问道:“你这是什么话啊?难道我在你心目中就这么不堪么?起初我是想找到你,好好出口恶气的,那不过是一时心生嫉恨而已”
李吟风越来越相信她就是来折磨自己的,所谓兔死狐悲,此刻自己便是她玩弄于股掌之间温顺的兔子,如是没了生气,依她狡谲诡异的心机,就是一条奸猾的狐狸,当时没有了乐趣,她玩着也了无生趣,索然无味了。伸出手掌以作多言无益,吃力地道:“原来仙姑还是不肯轻饶小人,那这条性命你拿去便是!”
毕雅涵越听越不知李吟风为何对自己如此拘谨,那副老鼠见到猫似的胆战心惊,自己倒像是一个恶毒之人,辩驳道:“我说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自你与我和师姐分道扬镳之后,一路上师姐对我再三开解,多次向我说你的好,什么敦厚朴实,稳健诚恳、不卑不亢,反正什么好话都说了一个遍,与我意见不和,一时气愤不过,便与师姐大吵一架之后独自向太行山求证验明,瞧瞧你到底是否真如师姐说的那么好,谁想在太行山附近来回找寻了数月,一直没有你的下落,谁想五日之前,我路经磁州城东郊外五十里的地方看到一位宋朝兵服的小卒被十余位金兵追赶着,小卒身负重伤,流血甚多,被金人逼得走投无路,最后昏倒在草地里,性命危在旦夕,我一时心生恻隐,救人形同于救火,而不刻之间金兵就追上,于是乎,将金兵打发走了,上前一探你的呼吸,没想到竟然是你”
李吟风凄苦惨笑,没想这一切就像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最终还是落至宿命冤家之人手中,道:“是啊,对阁下而言,我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硬闯。能死在你手里好过胡虏肆虐,终于了结我们之间的宿怨,也算是成你之快,得偿所愿了。”
毕雅涵无从揆度,心想定是他重伤初愈,神智尚且处于浑噩之中,却对自己心存猜忌,无处诉苦,心间委屈不已,矢口不认地辩解道:“我没有,都说了当初有此念想,试图辨明你是奸猾小人,还是真正的侠肝义胆,有没有像师姐所说那样千般万般的好,几次想拉你回来之后,好好数落你,但见你神智模糊之时,几次叫着‘赤诚报国,誓杀金贼’,‘义父,爹妈,无颜面见你们’等云云,我心慈柔软,为你感动,自然下不了手。”她哀怨地诉哭着,花容失色,叫人不禁犹怜。
李吟风全然无视,嘿嘿地讥笑道:“是么?那我面颊上的刺字为何不见了?这不是存心****我又是什么?难道都是出于一片善心,全然为我着想吗?你不知道这八个字对我的意义吗?没了它,我一无是处,一事无成,一无所有。你还是请你高抬贵手,将我杀了吧!”
毕雅涵哭声顿止,双手用衣袖在脸颊上轻轻一拭,泪水将她的睫毛浸湿,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看了看李吟风左颊上的确没有难看慑人的刺字,只余下浅浅的一道伤痕,经过她妙手仁心的施救也算是填补遗缺,万没想到的事,李吟风竟没有丁点感激之言,换来的尽是怨恨气怒,又是嘴唇一扁,活脱一个漫烂天性的孩子,大哭出声,万分委屈地道:“我我怎么知道?数月以前,你还羞以见人,以面颊黥字视为奇耻大辱,谁谁会想到它最后成为你鉴心明志的誓言,我一片好心却弄巧成拙,割下我左腕上的一块皮肉贴在上面,本想一遮羞丑,我”
李吟风听到她诉求啜泣,最终还是有气难泄,执拗不过她,原来一切都是自己冤枉了她,她性情虽刁钻诡异,但心肠善良,本无恶意,全是自己误会,既然事已至此,蛮不讲理地怨怪好人倒显得自己心底狭窄了,不忍见到一个淡泊清幽、驱役观瞻的方外修士在自己面前委屈悲伤,自己再如何铁石心肠,也不忍被她泪水融化了,上前轻声慰藉道:“好了,是我愚钝不明你的一番苦心,枉费仙姑的好意,李吟风在此向你赔罪,想不到仙姑宅心仁厚,竟以挖肉来填补李吟风身上的缺憾,既然势成定局,补上了就补上吧,我不敢胡乱发脾气。”
毕雅涵破涕为笑,噗嗤一笑,没想这个愚钝性急的粗俗汉子竟还会如此体贴,心情豁然之下,顿然不哭,换作常挂脸上的浅怒薄嗔,奴起小嘴道:“那该当如何补偿我才是,还有我不是什么仙姑,俗也俗气死了,很不舒服?”
李吟风撇嘴道:“姑娘在江湖之中人称‘妙玉仙子’便是在我等凡夫俗子心目中是提讯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的天人,不以仙姑相称又叫我如何称呼?而且听闻割肉喂鹰那是佛门的典故,想来出家人都是普度众生,慈怀善念的人物,自然不敢无礼。”
毕雅涵破涕为笑,一脸梨花带雨显得格外娇羞,看得人心乱意麻,只听她啐了一口,假怒实喜地道:“呸!刚才说什么挖肉补疮,谁知你真是一个恶瘤脓疮,俗得紧,也呆得紧,现在又说割肉喂鹰,普度众生,难道我毕雅涵在你心目中便是活菩萨?我高攀不起,也不敢当什么悬壶济世的大圣人,要是真如有的人说得那么好,我便是死也在所不惜,是啊,我忍痛割肉,效仿佛祖高人,谁知换来的全是眼前竟是一个恩将仇报,以怨报德的自讨苦吃!”说完之后,一气之下负气转身,以示发怒。
李吟风悲喜交加,实不知该如何才是,大说好话吧,又显得自己浮而不实,矫揉造作,若对其置之不理吧,更激的她生气抱怨,起先不明由来地对她冤枉误会一通,换作是谁心里也不会好受,想故伎重演,讨其气恼变回关心,未免心底不纯,叹息道:“是我不对,请受我李吟风一拜,此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铭记于心。”说毕,屈身一跪,也不顾身上的伤痛,双拳举过头顶,行拜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