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飞已是几日粒米未尽,滴水不沾,以此来诉说自己的忠肠肝胆,之前若不是次子岳雷悉心喂食照顾,只怕岳飞已经饮恨而去,而临近除夕,万家灯火,普天同庆之时,一代忠义竟然落此惨淡凄凉之境,不得不说世事无常,冷酷淡薄。
李吟风见到杨沂中,更激胸中怒火,此人也算与岳飞同为天下百姓安危尽心竭力的武将,上阵杀敌,舍身忘死,没想到一入朝堂,居然贪生怕死,媾和秦桧等奸邪小人一起狼狈行事,加害大哥性命。与他在狭窄的监牢中斗将起来,此人武功倒也不弱,幸在他单独会面岳飞,任何人也不得惊扰,就连狱卒也很难接近此地一步,在外严加守护,不得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允踏入,谁知李吟风竟然借助出神入化的身法潜了进来,一见到自己就二话不说,挥拳既打,毫不客气。
此刻的李吟风已不再用刀,自料理家门一事之后,痛下决心杀死亲弟弟李啸云,他发誓不再动用任何刀刃,从此也算是退隐江湖,不想岳飞身置大难临头,自己居然又一次动武,而这次他觉得无怨无悔,能为天下正义,苍生出面施救,哪怕是刀山火海他亦敢闯。
杨沂中或许忌惮众多,顾及自己此刻以性命与血汗换取而来的荣华富贵,神明地位,就算有兵刃在手,也不是李吟风的对手,几招之后就被轻易地制服,李吟风几次抑制怒火,生怕一掌将其击毙,岳飞也为他求情,看在岳飞顾惜的情面上,也就放他一马,逼问道:“将牢狱的钥匙交出来,否则立即取你性命。”
杨沂中被李吟风死死地钳制,压倒在地,却丝毫没有屈服怕死,反而得意地笑道:“如将钥匙交给你,岂不杀了我来得痛快,更何况你就算救得了岳大哥,又能保证安然无恙地带他逃出生天么?这里可是戒备森严的大理寺,一旦惊动周临守备,你插翅难飞;还有,大哥一生尽忠为国,你若带他逃跑,岂不是陷他于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境么?恐怕苟活于世,一生受尽良心的谴责。”
李吟风手上加重几分力道,但杨沂中倒算是血性硬汉,连哼也不哼,只是痛骂道:“亏你还是为民请愿,誓死杀贼寇的人物,居然与虎狼为伍,陷害忠良,不分是非黑白,真是天下人的耻辱。”
“义弟,放了他吧?或许这就是各自走的路不同,是大哥认人不淑,居然被自家兄弟迫害,能让他来送我最后一程,也算此生得以最大的宽慰。但我最后要问七弟一句,到底是什么致使你变得是非不分,与遗毒祸害为伍,难道忘了我们当年在一起的誓言?”岳飞愤慨地喝问,全身瑟瑟颤抖,情绪尤为激动,手上,脚上的镣铐发出锐耳的交鸣之声。
杨沂中嘿嘿冷笑道:“识时务为俊杰,我杨沂中并非贪生怕死之徒,有心杀贼,却无力回天,秦桧等人既有圣上的庇护,又深得信任,算起来各尽其事,怨怪无得了谁,只是大哥你对官场之道还是未能看得清楚明白,功高震主,不可一世,才招来杀身之祸,天子的心意你若不顺遂,是为不可挽回的大错,古人言:君要臣死,臣非死不可。大哥你一生忠义,也算得以善终,还有什么不甘的呢?”
“大哥以身献国,实为忠义,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临死还不忘苍生万物疾苦,江山社稷之危难,古往今来无人可比,你这种人反复无情,有愧天地良心,只怕死不足惜,在他临死之前我先将你这种可恶之人杀了,以血祭天,为大哥送行。”李吟风紧握拳头,正欲用力击向杨沂中天灵盖,岳飞大声喝止,这才停驻下来。
岳飞也是苦凄惨笑一声,对着天惊呼:“吟风义弟,你就算杀了他亦不能改变当下任何局势,可恨我不能战死沙场,心亡眼瞎,竟然落得这般冷凄下场,大宋自此之后蒙尘,有愧天下,有愧历来战死的冤魂,我岳飞既然一心为国为民,岂能临死之时怨恨他人,责怪于谁?正如七弟所言,看不清官场的生存之道,唯有一片忠诚又有何用?”
“可是……可是大哥一死,敢问你可心安?任由奸邪之徒窃国苟合,天下为之惨痛吗?还有朝廷定会加害大哥家室,这些难道就听天由命,不感遗恨?”
“是啊,只恨我不能再为天下解除苦厄,拯救苍生万物于水火,北地家乡父老从此北首南望,愧恨万分,我若逃离此处,就算出去,也是无济于事,杀贼难偿,可惜我岳飞非死不可,有劳兄弟能为我岳家保存最后一丝血脉,我岳飞也算死而无悔了,想必七弟遵命行事,绝不会赶尽杀绝的?”李吟风听了这些,心痛如裂,全身气愤得恨不得立即冲进大内,将昏君奸臣一个个杀个干净,换取天下太平,然而这样做只会祸及岳飞的一世英名,所有的一切又极力地忍耐下来。
杨沂中冷酷却又痛惜苦惋地道:“朝廷已然下令于除夕之夜将大哥正法,包括张宪、岳云,就连远避朝野之外的家室妻儿也无一幸免,这是圣意,还不允任何人收敛尸首,以示效尤,以通敌苟合金人死罪定论。我深知大哥无比痛惋深彻,朝廷最后通牒让大哥过不了今年除夕之夜,所以……你兵法入神,武艺超群,若后无传续,恐怕是整个天下与大宋的一大抱憾,我可以睁只眼,闭一只眼,全当大哥为大宋慷慨赴难,忠义昭示天地,英名长存于世,就此陨落也不枉光环永照大地,其他一概不顾。”
“念你还有点良心,总算明白大哥的一片忠心,你既有命在身,也是身不由己,大哥的兵法、武艺就交给我好了,想必岳云等孩子是保不住了,我誓死也要从奸恶手中解救一个孩子性命,以此来续承……忠义丹心的遗志!”李吟风伤痛欲绝,唯有做的只有这些了,此刻就算负恨杀死杨沂中,把岳飞从牢中救出来,只会反累一代忠义身败名裂。
“天日昭昭,天日昭昭!”岳飞最后悲愤地高呼,为自己的冤屈大声高鸣。
于绍兴十一年腊月二十九,正是除夕之夜,岳飞在杨沂中的监斩下慷慨就义,李吟风幸在早些离去,他的心已平息,知道岳飞走得安详,苦于朝廷不振,迷雾重重,亲手断送了一代忠烈。
杨沂中也属奉命行事,错不在他,就算杀了他替岳飞解恨报仇,又能改变什么?秦桧、张浚、万俟Sh等奸党之流也不过是赵构平息天下怨恨的挡箭牌而已,真正罪魁非他莫属,自己莽撞冲动,弑君为忠义,只会更让百姓受苦,金人趁乱直下,大宋蒙尘,最后看淡了这一切后,决定远避尘嚣,退隐山林,学学义父,好好修注岳飞与义父身前的荣耀,将他们的兵法与经典胜战功绩记录下来,传于后世。
心中悲愤愁苦,不禁吟咏起岳飞那首《满江红;怒发冲冠》“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似乎想起岳飞自靖康年间前后,直至绍兴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九日这数十年间,个人为轻,国家民族为重,一心一意皆在“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的大业之上,为之心酸痛彻,悲惋落泪。却叫多少忠贞为国之士为之唏嘘长叹,大感抱憾,可惜一代英雄就此殒灭,复国中兴的遗志恐怕还需传承,诸多情怀都只能留予后世子孙完成。
隗葳冒死将岳飞遗体收敛,并私下交给了李吟风代为安葬,能有这样干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英雄施救是以李吟风也错看了此人,为他义举大受感激;另一方面,李吟风也甘冒性命之危,被朝廷通缉的重罪,从秦桧等流狠毒的指缝间抢救下岳飞唯一的血脉——岳霖,好传艺给他身为人子的担当与责任,共同续承其父岳飞的遗愿。并将岳飞的遗体悄然掩埋于西湖旁为人很少得知的栖霞岭一带,也算忠义英雄最终落得一个安息之所,既然江湖之事告一段落,宋金也如愿以偿,自岳飞赴难为国之后,两国君主达成和议,大战之后能有片刻的安宁和平也属不易。
这样的朝廷,这样的暴政,这样陷害忠良的昏君奸臣,已不抱有多大的希望,李吟风与毕雅涵在西湖栖霞一带过着隐姓埋名的生活,一面照顾遗孤,一面照看满身是刀创箭伤,年置老迈的韩世忠,总算一家人得到乱世中最后的安宁。
韩世忠每日骑着青驴在西湖边游历鉴赏,瞻风观景,偃武崇文,自号“清凉居士”,虽然他身上刀痕箭瘢如刻画,双手只余四指还不能灵活使用,不少人怀疑韩世忠一介武莽不会填词写诗,但晚年的确舞文弄墨,发奋图强地练字,写了一些平白易懂的词,并且教育自己的子孙不再从军,从事文职,特别是韩彦直写过一篇《橘录》对后世影响较大,算是续承为父遗愿最好的证明。韩世忠在岳飞死后开始过着悠闲自在的田园生活,最后也算得以善终。
两位民族英雄,功勋卓著,却最后的下场结局大有迥异。一位彪炳千秋,功垂青史留名,一位则多有争议,不及前者,但他也不予看着心上,随意处之。
毕雅涵于次年五月为李吟风顺利诞下一子,为了全心照看三位孩儿长大成人,其中有弟弟的儿子,夫妻二人取名李从善,自己的儿子取名李从义,李吟风都视为自己亲生一般对待,特别是岳霖,他年纪最大,却给他最多最亲切的关心与爱护,还教他习武练字,传艺兵法,希望他能将其父生前未完成的心愿继续延承下去。剩下的就是与毕雅涵一起整理岳飞与韩世忠身前的诗词、行军布阵的奇计等,好遗传后世,不致这段冤屈成为百姓心目中的误解,又能为岳飞洗冤,远避朝廷奸佞昏君的祸害。